●李保民
“丝路行”
国家的“一带一路”战略——“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涉及65个国家和地区,我们会在新栏目“丝路行”中为读者带来沿路国家和地区最美的人文景色。
吐峪沟,地名,维吾尔语,意为“绝路、不通”。
新疆有很多同音甚至是同字的维吾尔语地名,但打开百度搜索,翻开辞海查考,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叫吐峪沟。吐峪沟在吐鲁番市鄯善县境内。从吐鲁番出发,沿312国道或G30高速向东46公里后,折向南行三公里,就进入了火焰山的一条峡谷——吐峪沟大峡谷。
穿行在这条大峡谷中,东西两侧的绝世风光,南北谷口的神话传说,满目充盈的神秘色彩,迎面而来的历史烟云,恍若带你穿越了吐峪沟的三生三世。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提到火焰山,第一个有名的神仙当是孙悟空了,是他踢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才有了火焰山。他一路护送着唐僧西行取经途经此山时,三借芭蕉扇,才熄灭了经年不息的熊熊大火。新疆著名音乐人安明亮创作的西部神曲《神仙都在吐鲁番》,情景再现了神仙们在火焰山上的神踪仙影,其中的吐峪沟则是神仙们东南西北,上天入地,腾云驾雾的必经之地。
吐峪沟是火焰山最长、最宽的一条山沟,这条山沟的形成,传说是托塔天王的宝剑所致。很久以前,东天山上有一条顽皮的小龙,平时桀骜不驯,恣意妄为不说,后来竟然在西王母大宴周穆公的宴席上酒醉失态,被罚做全身赤红的赤龙,在龙的家族中成了异类。
郁闷的赤龙性格变得古怪,脾气暴躁,行为乖张。有时走出水宫,在陆地上一待就是几年,还常喜欢用身体挡住水流,使身外的大片草原遭受旱灾;然后突然起身,看大水流向低地,使生活在吐鲁番绿洲上的人们深受灾害。每每看到百姓拖儿带女地来求他,他就会一阵狂笑,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玉皇大帝闻知此事,就派遣托塔天王前来问罪。此时赤龙正好在天山下晒太阳,巨大的身体几乎挡住了吐鲁番盆地从北到南的所有水流,赤红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远看像一片火海。盆地内热浪滚滚,万物枯焦。天王见了,怒斥赤龙的不是。赤龙不但不理他,反而高昂起头,口吐滚滚浓烟,尾搅漫天黄沙,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天日。天王拔出宝剑,照红光闪耀处连砍五剑。红光消失了,赤龙的身体变成了火焰山。据说天王的五剑,斩出了火焰山的五条沟——树柏沟、连木沁沟、吐峪沟、木头沟、桃儿沟。火焰山上寸草不生,沟内却绿草缠绕,流水叮咚,那是赤龙流淌着的生生不息的血液。
吐峪沟的语意为“不通”,意思是从南边的吐峪沟村到北边的苏贝希村没有路,到了吐峪沟,就到了“绝路”,那么这个“不通”,又是怎么变“通”的呢?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吐峪沟沟谷的上游,火焰山北面的苏贝希村,住着一位美若天仙、活泼可爱、从不知什么叫忧愁和烦恼的少女。她像只百灵鸟儿似的从早到晚曲不离口、歌不离喉,唱出的歌儿甜美无比,恍如天籁之音。她的歌字字句句都像长了轻盈的翅膀,追逐着沟谷中的急流,直飞到火焰山南的丁谷口,醉倒了那里的人们。其中,有一位英俊的少年阿里甫深深地迷恋上了那快乐天使般的少女。为此,阿里甫食不香,眠不安,梦里梦外都是那唱着甜美歌儿的少女。为了解脱心中持久的煎熬,向少女一吐倾慕之情,阿里甫无视艰难困苦,面对“不通”的吐峪沟,勇敢地劈山石、填沟壑,不分昼夜,废寝忘食。不知挖掘了多少个艰辛的日日夜夜后,“不通”的吐峪沟终于被他开通,有情人终成眷属。至今,在吐峪沟沟谷中的峭壁上,仍完好地保存着一个像神龛似的洞穴,传说那就是当年阿里甫挑灯夜战时放灯的灯台。
中原的传说中有个愚公,为了生存和生活,想要移山,最后是得到了操蛇之神的帮助,移走了太行、王屋二山。愚公是人,操蛇之神是仙,愚公移山是人神相助才完成的壮举。西域传说中的阿里甫,为了爱情,独自一人劈山开路,终于见到了梦中的姑娘。阿里甫是人,可无疑是神化的人,是吐峪沟人心中的神。
神仙又或称作“仙人”,人体仙貌,人形仙风。在吐峪沟,这个“仙人”就是唐僧唐玄奘了,这位传说中的“仙”、史实中的“人”从柳中而来,入夏之初他途经吐峪沟,到达高昌。当他在吐峪沟小憩时,饥渴难耐,随从摘下路边桑树上的桑葚为他解渴。几粒桑葚入口后,燥热之感立除,清凉之意立生,疲惫似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位大唐高僧即兴铺开纸笔,题下了“华夏珍果”四个大字,令随从贴在桑树上。
不料,忙于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的随从太过粗心,随手把纸张贴在了旁边的椿树上,气得桑树留下了伤心的泪水。现在,每到春夏之际,桑树都会流下树汁,据说就是那时候生气落下的病根。
人类目前探知自身历史的途径无外乎两种,一是文字,二是考古。吐峪沟的历史最早以文字形式出现在史册中的是“洋海”。在西汉时期,洋海为班勇屯田戍边所建的柳中城所辖,一片戈壁荒滩的洋海之地是军士战殁、民众老死的埋骨之所,而这一墓地的确定则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到了唐代,吐峪沟被称作“丁谷口”,是高昌国的佛教重地和王室的私家别院。元明之后,当地人始称“吐峪沟”。
“洋海”这个地名,让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亿万年前,吐鲁番盆地是一片汪洋大海,水草丰盈,海产富足。但在3500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中,这片大海变成了戈壁荒滩。据史料记载,吐峪沟早在史前时期就有了人类活动,而公元前1000多年前,欧亚大陆开始的一次人种大迁徙,一群头戴高高的尖顶帽、白皮肤深眼窝的白种人占据了洋海,洋海成为他们最东方的家园。他们把这片新的家园取名为“洋海”,以此怀念那已相距万里的海洋。
5.4万平方米的洋海墓地的考古发现,保存了这次人类大迁徙、文明大冲撞的完美证据。墓地不仅出土了陶杯、陶罐、铁器、铜器、玉器、文书,更是发现了“萨满巫师”,还有大麻、葡萄藤、箜篌等稀世文物,直接改写了吐峪沟乃至吐鲁番人类活动的历史。为此,洋海墓地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早在洋海古墓发现之前,吐峪沟北沟口的苏贝希是新疆考古界逢考必谈的一处古墓群。墓群出土的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物,使苏贝希被冠以“苏贝希文化时代”的美誉。在洋海古墓发现之前,苏贝希文化被认为是早期铁器时代,随着洋海古墓的发掘,苏贝希文化被推前到青铜时代,绝对年代为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后。也就是说,早在公元前1000年,吐峪沟就开创了一个叫“苏贝希文化时代”的人类文明。
两汉之后,除了洋海墓地的不断发现之外,有关吐峪沟的文字资料难以找寻。因为在楼兰、柳中、交河、车师以及西域三十六国的耀眼光环中,吐峪沟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似乎与近在咫尺的柳中可以一笔记载,一纸同录。一直到了唐代,随着高昌王国的崛起和佛教的日渐弥盛,吐峪沟——丁谷口才再次进入史料典籍。但尽管如此,我们今天能轻易看到的还仅是敦煌遗书《西州图经》中对丁谷口所建的丁谷寺的记载:“佛院重重、雁塔林立、高梁横跨、绿荫纷纷、香火缭绕、梵呗齐鸣”。
由此可见,盛唐时期的吐峪沟,其繁华鼎盛也达到了她历史上的顶峰。到13世纪中叶,察合台的后裔秃黑鲁帖木儿继位为高昌王,却没有能力扩疆拓土。这位高昌王自己信奉了伊斯兰教之后,用严厉的措施和手段强迫他的臣民全部信仰伊斯兰教。大批不愿改变信仰的人逃离高昌,大部分的佛教寺庙被拆毁,僧堂被破坏,壁画被剥落,丽日艳阳的高昌开始风物萧条,梵音渺渺的吐峪沟变得破败零落。
1897年,俄国植物学家雷格尔来到了吐峪沟,回国后在他的一篇考察报告中对吐峪沟石窟寺进行了介绍。根据这一线索,罗洛夫斯基、科兹洛夫、科列门兹三人不远千里专程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旅游观光”,然后,他们“顺便”带走了不少佛教文物的资料和精美的壁画。紧跟而来的是德国人勒柯克。他在吐峪沟发现了被村民们视为废物的陶罐、木杯、铜钱和一些纸件,发现了山洞里存留的经书和壁画,然后他写出了这段历史,展示出了他窃走的文物。继勒柯克之后,是日本人橘瑞超和野村荣三郎。1903年,他们到吐峪沟进行发掘,得到了一些佛经;1908年,他们再次来到吐峪沟,雇用了30多名农民,对20多个洞窟进行了相当“干净”的搜掠,窃走了古代文书、写经、铜佛像、刻花砖等珍贵文物。当然还有英国人斯坦因,他于1907、1914年先后两次在吐峪沟进行绘图、测量、盗掘,“找到了不少好看的壁画和塑像残片”,运到了印度。
历经劫难的吐峪沟变得千疮百孔,凋零破败,却也从此一举成名。可是,这个“名”是在国外,得“名”的是外国人。吐峪沟的人,先是在战乱中竭力避祸,在危难中苟存生命,后是在贫困中暂求温饱。西域的这个小山沟,吐峪沟的生死存亡,兴衰荣辱,谁都无暇顾及。这种状况一直到了20世纪90年代,直到一条贯通南北的“连心路”的修通。
1975年,火焰山北的苏贝希村划归火焰山南的吐峪沟乡管辖,山南山北仍然是“不通”,村民们相互往来,需要绕道40多公里。1992年,从解决民生问题的角度出发,由驻军部队历时一年,开山凿石,搭桥铺路,修建了一条军民“连心路”。20年后,新疆某旅游开发公司看中了吐峪沟的旅游资源,扩建了这条路,并铺上了沥青。从此,山南山北才真正变成了通途,吐峪沟由此走上了复兴之路。
“连心路”的贯通,首先让人惊叹不已的是火焰山断裂带的绝世风光。随着火焰山科考研究的不断发现,吐峪沟大峡谷被定位于火焰山地质地貌的博物馆,火焰山景观的精华浓缩。有作家是这样描述吐峪沟火焰山大峡谷的山体的:
这一片火红的土地是古老的三味真火,还是奔腾的地核之血?如果黄色是沉静的,那黄色山脊中涌动着的炽热鲜血可曾寂寞?俯瞰群山万壑,让人不禁疑惑:吐峪沟是肌肉和血液组成的么?
这里的山石色彩斑斓,怪石奇峰千姿百态,时而山峻雄壮,时而壁立如屏;时而突兀如柱,时而石薄如巨刃;时而如盘龙腾空;时而像野兽奔驰。在这些好看的山体中,最奇绝的是一处“壁立千仞”的景观,奇在山体的颜色在一天之中轮转多变;绝在最强列的光照下,山段犹如佛的衣褶,放射出世人无法诠释的佛光。
峡谷的沟底,小溪潺潺,绿水漾漾自然是有的,奇妙的是沟底的水流,从北向南一路蜿蜒过来,穿透几个世纪以来不断变化的山体岩石,穿行于横断的山岩之下。2002年仲夏,新疆著名的文化人段离女士来到吐峪沟,站在沟口的一处高坡上,拍摄了一幅沟底流水的照片,然后在她主编的《丝路游》杂志鄯善专刊上进行了一个有意思的处理,就是把照片纵向拉长,竖着排版,占了半页,结果,吐峪沟峡谷呈现出的竟是一个生命之源的母性的阴体。
穿过峡谷,站在最后一个观景台上,向南,是火焰山的吐峪沟冲积扇平原;北望,半山腰间,几十个洞窟星罗密布,这就是当年那个佛院重重、雁塔林立、高梁横跨的丁谷寺,现在叫“吐峪沟千佛洞”,属于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峡谷的后山现在开辟有一条砂石路,可绕过村庄直达千佛洞。走近千佛洞,沿途可见的钢管、木架、水泥砂石,表明这里正在进行保护性的修缮。在浮斗顶式建筑样式的41号洞窟,头顶的天花板上绘有长约一米的大佛壁画,面露微笑,神情自然,佛像头部有太阳光环,底部是传统的莲花图案。四周也有很多小佛像,表情不同,衣着各异,颇为有趣。在被专家公认为具有摩尼教风格的42号洞窟内,壁画上绘有生命树图样,还有油灯、花草等生活图案,保存完好。在一孔残窟内,有一处“开觉寺”的题铭,残存的壁画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物图像,自顶而下,一半为血肉之躯,生命在搏动;一半却是森森白骨,让人毛骨悚然。
2009年,吐峪沟峡谷南端的麻扎村被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这是新疆第一个获此称号的民俗文化村。这个有着1700多年历史的村庄完整地保留了维吾尔族传统和民俗风情,黄粘土建筑的民居保存了几百年。仅有的70多户人家,分布在绿塔耸立的清真大寺四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使用维吾尔语,信仰伊斯兰教,穿着最具民族特色的服饰。走亲访友、静坐闲谈的人们,脸上始终洋溢着平静、自足的幸福神情,整个小村淳朴、悠静、与世无争。于是,我在吐峪沟的第一本画册上写下了这样的语句:徘徊在峡谷底处的村落中,仿佛置身于人间的世外桃源,令人忘却了都市的喧嚣和人生的繁杂。那渠边穿着鲜亮的民族服饰洗衣的妇女,那坐在古老的桑树下头戴花帽怡然自得乘凉的白胡子老人,那在如时光隧道的卷顶窑房下散步的蒙纱老妪,那跟着游客追逐嬉闹的天真无邪的维吾尔族小孩,只要进入视野,就令人久久难以忘怀。五颜六色的彩带纵横交错地绑在桑榆树上,随风轻轻地抖动。想来到了节日,村民们定会穿着艳丽的服饰,在温柔的月光下跳起古老的舞蹈吧。
人类,在自身衍变、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宗教。纵观吐峪沟几千年的兴衰演变,每个时期,几乎都有一个宗教在此传播、发展、兴盛、消亡,然后,另一种宗教又悄然浸入,生根发芽,不断壮大。在佛教传入之前,吐峪沟先后更替,并存了萨满教、拜火教、摩尼教、基督教等多种宗教,而这些宗教在今天的吐峪沟多多少少都留下了印迹。吐峪沟这种多民族融合、多种文化汇聚、多种宗教并存的显赫历史,使得吐峪沟成为了吐鲁番地区世界四大文化交汇的实际落脚点。
在吐峪沟,伊斯兰教中六人一犬修行成圣的传说,仍然给霍加木麻扎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色彩。含大峡谷、千佛洞、麻扎村、麻扎墓为一体的吐峪沟,现在已成为吐鲁番东线旅游的一处胜地,每年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学者、信徒近20万人次。
走进吐峪沟,一切似乎还保留着原始的风貌。只是在村庄与麻扎墓相连的一处开阔地,村民们用凉棚搭建起了连排的摊铺,既可供游客休息乘凉,又可选购各种旅游纪念品,品尝各种小吃和果品。在麻扎村的南面,富裕起来的村民选址新建了住房,一家连着一家,一直连到了另一个村子。现在,为了发展麻扎村的旅游,弘扬优秀的传统民族文化,结合抗震安居房、富民安居房的要求,各家各户又按照最古老的维吾尔民居的特点,修旧如旧,把散居的一家一户改造成了火焰山下的一个新的民俗文化村。
而原先的麻扎村,依然保留最原始的建筑风格,依旧安居在此的居民们仍像以往那样恬静、自然地生活、生息。新疆摄影家协会、新疆美术家协会先后把这里设定为创作基地。鄯善县每年在此举办打馕比赛、杏花节、桑葚节、千人纳格手鼓、万人麦西来甫等大型民俗文化活动,来这里的各方人士逐年增多。无论是和风通畅的春夏,还是瑞雪飘飞的寒冬,吐峪沟,以愈发迷人的风姿,正在吸引着无数的中外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