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捱丧子之痛：迁怒岂是人生创伤的止疼药？

长龙

在广东省深圳市做房屋中介的张志，因儿子生病早夭，怨恨曾要他放弃治疗的岳父母无情，每当看到岳父母对还在上幼儿园的孙子王晨的宠爱，潜藏在他心里的嫉妒和怨恨，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2018年6月18日端午节，张志趁机把王晨带到深圳野生动物园，要实施一个可怕的“计划”……

父亲的悲伤：最是难捱丧子之痛

2016年7月2日，张志还差一个月就滿周岁的儿子晓晓到了弥留之际。张志搂着儿子，脸贴着儿子的脸，一遍遍地哭喊：“宝宝，是爸爸无能……”

张志的妻子王春丽也在一边哭。而一年前，他们还是欢天喜地的……

张志和王春丽老家在广东省电白区，张志在深圳做房产中介，王春丽在深圳一家私企打工。2015年8月12日，儿子晓晓出生，25岁的张志初为人父，走到哪儿都高兴地咧着嘴。儿子换下来的尿布，他抢着洗，怕尿洇了儿子的屁股，他用粉一遍遍地扑着儿子柔嫩的屁股蛋，还贴上去亲。妻子笑话他：“你不嫌脏？”张志双手托举着肉乎乎的儿子：“晓晓，你就是把尿尿到爸爸头上，爸爸也不嫌。”

两个月后，晓晓终日啼哭不止，并且吐奶。张志和妻子忙把儿子送到深圳市儿童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晓晓得的是先天性脑瘤，因肿瘤压迫神经，手术风险很大，即便病理切片是良性，由于婴儿太小，也有可能留下失语、瘫痪等后遗症。

张志救儿子需50万元手术医疗费，而他手里仅有两三万块钱积蓄。张志父母在老家种菜，母亲有心脏病、关节炎，还是想办法凑了5万元送来。

张志岳父母在老家县城开超市。王春丽哥嫂在深圳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员，他让妻子回娘家借钱。

母亲痛心地对王春丽说：“要是孩子能治好，我们十万八万都拿，可晓晓这个样子……就是救活了，日后也要遭罪。你才23岁，又不是不能生孩子。你劝劝张志狠狠心吧，长痛不如短痛……”

王春丽哭着回到深圳。得知岳母不但不肯借钱，还要他放弃儿子，张志就像被当头浇一盆冰水。他连夜赶回电白，给岳父母下跪，哭得像个泪人。

岳父把张志扶起来，最后答应拿5万元。张志又找王春丽的哥嫂及同事、好友等借了10万元，夫妻俩丢了工作，轮流照顾儿子。晓晓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连喘气都十分困难，哭声逐渐变得微弱。而张志再也拿不出钱来了。父母又借了3万块钱送过来，条件好的岳父母却再无表示，让张志寒透了心。

张志让妻子再回一趟娘家借钱。王春丽硬着头皮回娘家，只带回了眼泪。

张志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儿子一步步迈向死亡。7月2日，晓晓弥留之际，张志一边哭，一边把儿子的手掌、脚掌、指模印到一个笔记本上。

第二天凌晨，儿子死在张志怀里，他悲痛欲绝。而岳父母冷漠的脸，更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张志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父母开导他，要他别怨恨岳父母。妻子哭着说：“我再给你生个儿子……”

张志又找了一份房屋中介的工作，王春丽也回到厂里打工。张志把希望寄托在新生命的诞生上。

2017年春节，夫妻俩拎着礼物去看望岳父母。张志本不想来，无奈妻子一再劝，他只好来了。

王春丽给侄子王晨买了玩具枪。王晨是王春丽哥哥的独子，3岁，平时是爷爷奶奶带的。调皮的王晨拿着玩具枪，对着人“砰砰”地打个不停。见他玩得这么开心，张志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春丽哥嫂准备节后把儿子转到深圳读幼儿园，王母说：“孙子聪明，将来考北大、清华！钱不够，爷爷奶奶赞助。”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痛张志敏感的神经，让他心里添堵。吃饭时，王晨举着水枪朝姑父射击，张志将枪口撇到一边，低吼道：“闹够了，一边去！”王晨被姑父猛然一推，身子站不稳，额头碰到桌角撞了个包。岳母心疼地抱起“哇哇”大哭的孙子，边亲边揉，并瞪着张志说：“你跟孩子撒哪门子气？”张志重重地放下酒杯，摔门而去。王春丽忙追出来，流着眼泪说：“你怎么老是钻牛角尖？”张志咬着牙，恨恨地说：“他们眼里只有孙子！晓晓不在了，他们何尝伤心、自责过？”“哭哭啼啼，就叫伤心、自责？那日子还能过吗？”夫妻俩在街上吵起来。

怨恨疯长：报复的“枪口”对准无辜

春节后，王晨转到深圳读私立幼儿园，爷爷奶奶主动承担了孙子的入园费。张志心里更加嫉恨。

快一年过去了，王春丽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到医院检查各项指标正常，医生让她放轻松，不要将怀孕视为一种负担，越是着急越有可能怀不上。

每一个节日对张志来说都十分难熬。2018年6月18日，王春丽的哥哥把父母接到深圳过端午节。当天上午，张志被妻子边劝边拖着，去了哥嫂家。张志来时空着手，王春丽让他去给父母和王晨买点礼物，张志装作应承下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想趁着这个节日赶紧实施……

岳母和妻子在做饭，岳父和妻兄喝茶聊天，张志无法融入其中。王晨一个人在门外电梯间玩。张志出来后，小心把门掩上，压低声音对王晨说：“姑父要买东西，顺便带你去动物园玩，想不想去？”

王晨要去。张志“嘘”了一声：“别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知道，不然不让你去玩的。”王晨点头。张志带他上电梯，下楼发动摩托车，把王晨抱到车前坐好，风驰电掣地开出小区。

在一超市门口，张志停下摩托车，对王晨说：“姑父去买点吃的，你玩饿了吃。”王晨等在外面。张志在超市买了水果、饮料，又买了一把水果刀。

稍后，张志把王晨带进了深圳野生动物园，王晨兴奋不已。他把姑父买的香蕉扔到下面喂猴子，还让姑父用手机给在假山中跳来跳去的猴子拍照。

家里人发现王晨不见了，让王春丽给张志打电话，张志把手机调成震动，谁打的都不接。他给王春丽发微信：“我恨他们！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孙子是什么滋味。”父母和哥嫂都在旁边盯着，都看到了这条微信，顿时哭声一片。王春丽浑身颤抖，在微信里哀求丈夫：“张志，你千万别犯糊涂啊！”

张志哪听得进妻子的话。他要等王晨玩够了，把他带到虎区，让他不小心失足落到虎区里……

张志的手机不停地震动，是他母亲打来的，他只好接了电话，母亲急得在电话里直哭：“你赶紧把孩子送回来，千万别伤害了孩子……”父亲接过电话，怒火中烧地责骂他：“你太糊涂了！你这是犯罪，知道吗？！”张志怕自己动摇，挂断了电话。

王晨问张志，电话是不是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打的，“姑父，你跟他们说，让我再玩一会。”

张志的手机又在震动，是岳母打来的。他对王晨说：“你跟奶奶通个电话。”王晨接过手机，听到外婆哭着问他有没有伤着，他奇怪地说：“外婆，姑父带我在动物园玩，我正在看猴子，等会去看老虎。姑父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外婆，你哭什么？”外婆说：“吃饭了，你让姑父赶紧送你回家。”张志把手机抢过来挂掉，对王晨说：“接着玩。”王晨奇怪地说：“姑父，奶奶干吗哭呀？”“奶奶疼你，你离开一会儿都不行。”王晨吐吐舌头：“奶奶还问我伤着没有？好像动物会咬我似的。”“动物不咬你，但要小心。”张志牵起王晨的手，“走，我们去老虎区。”王晨欢呼雀跃。

那边，听到王晨安然无恙，大家还是不放心，商量准备打110，又怕张志是一时冲动，再说王春丽也不同意报警，一家人只好让她继续跟张志联系，劝他赶紧把孩子送回来，家人不计较。

王春丽打张志电话，请求语音视频，他均拒接;她发微信或语音留言，张志也不回复，一家人陷于焦灼之中。若不报案，担心张志真的伤害王晨;报案，又怕张志会被捕入狱。王春丽哭着对父母和哥嫂说：“再给张志一点时间，他会回心转意的。”

王春丽继续给丈夫发微信：“我求你把王晨送回来，多晚我都等你。前天，我吃饭时想呕吐，好像怀孕了，正打算去检查。说不定咱们有孩子了。”

看着妻子发来的这条微信，张志忽然落泪了。失去孩子，妻子的痛苦不比他少，而她夹在自己和娘家人中间，更比他煎熬。她真有了怀孕的迹象？还是在对他撒谎……他嘴边发出一丝冷笑。张志把王晨带到虎区。王晨看到一只东北虎在隔离区里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十分兴奋，又要拿香蕉喂给老虎，被张志阻止。他说几年前，有一个人在这里掉进圈养着9只东北虎的虎山里，被5头东北虎撕咬，当场死亡。“姑父，我怕！”王晨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地抓着姑父的衣襟。张志突然有点不忍心。他怨恨大人，可孩子有什么错呢？他原是一个充满了父爱的人啊，怎么会当一个没人性的杀人凶手呢？他不禁浑身战栗。

良心震颤：迁怒岂是人生创伤的止疼药？

张志把王晨带离了虎区，走到一个僻静处，见四下无人，他拿出水果刀架在王晨的脖子上。他必须做出决断，否则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也是一种折磨和煎熬。家人都知道了这件杀人的大事，也不能再原谅他了，妻子恐怕也要跟他离婚了，以后他已不可能再接近王家的人，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王晨几乎吓得尿了裤子：“姑父，你干什么呀？我好害怕！”听到孩子有些凄厉的惊叫，张志吓得脸色遽变，把水果刀拿開，掩饰道：“你玩渴了吧？姑父给你削个苹果。”王晨小脸上的肌肉还扭曲着。

张志拿出一只苹果，用水果刀削着，也在快速思考着到底怎么办。他不忍心杀了王晨，可是难道就这么放弃吗？苹果削好后，王晨接过去咬了一口，又双手捧给他说：“姑父，苹果好甜，你也吃一口吧。”张志也咬了一口，却吃不出一丝甜味。

王春丽还在给丈夫发微信：“老公，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可能已经怀孕了。以后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你想做爸爸我也想做妈妈呀……”

一声“老公”，一句“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让张志在刀尖上跳跃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他心里堆积起来的仇恨如冰山融化，轰然倒塌。

这时，张志又收到了母亲发给他的微信：“你要是做错事，我跟你爸也没有活路了！”

张志知道自己再往前迈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仅这个孩子的命没了，自己也休想活命。他是父母的独生子，还要顶立门户，给父母尽孝送终;妻子如此年轻，不能让她一生头顶着丈夫是“杀人犯”的耻辱。而他还有当爸爸的机会……他内心在挣扎着！

王晨已吃完了苹果，但仍惊魂未定，看着姑父不敢说话。张志牵着他的手说：“玩好了吧？姑父要带你回去了，你要跟爷爷奶奶说，你玩得很开心。”“好的，姑父。”王晨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但是，张志忽略了一点，他没有给母亲和妻子回信说要把王晨送回家，也没把手机调整到正常状态。在征得王春丽的同意之后，岳母已打110报警！

下午4点多钟，张志牵着王晨的手，刚走出野生动物园的大门，几个警察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张志心里震了一下，便明白了，伸出双手让警察给自己戴上手铐。王晨被吓哭了，张志笑着对王晨说：“别哭，姑父做了错事。姑父回不去家了。”

张志因涉嫌绑架罪，当场被刑事拘留。他如实交代了涉嫌犯罪的过程，说他带王晨出动物园，是要送他回家的，他确实起过杀心，但在父母和妻子的反复劝说下，还有王晨的可爱，让他最后动摇了。

此时，王家人又后悔报警。痛苦、焦灼中，王春丽找到广东省兆泽律师事务所赵泽建律师，赵律师建议她和家人给警方出具一份刑事谅解书，王春丽的哥哥随后写了谅解书交给警方，其中写道：“我孩子的姑父，因为失去儿子悲伤过度，对我父母产生怨言，一时糊涂。我妹妹已有身孕，需要张志的关爱。希望法律对张志法外开恩。”

2018年8月7日，经赵律师与警方协调，张志被依法取保候审，回到家中。痛悔不已的张志，对处于孕中的妻子悉心呵护，等待新生命的诞生。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律师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张志因为丧子之痛，迁怒于岳父母，进而把仇恨转嫁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这种过激行为，是因为悲伤过度引发的一种心理病症的反应，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劝解和疏导，差点酿成悲剧。

生活中，有些人常常把自己所受到的挫折、伤害，怪罪于社会或家庭，并进而产生怨气、戾气，做出种种报复社会和家庭的事，产生严重的后果。除了当事人要正确对待自己之外，其家人要想办法对其不平的情绪进行疏导，社会还要加强生命尊严和法制教育，建立防患和干预机制，避免因为个人情绪的堆积和爆发，伤害别人，防患于未然。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