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丹雯 胡抒含 周向频 陈 静,2
1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上海 200092 2 上海城市困难立地绿化工程技术研究中心 上海 200232
中山公园位于上海市长宁区长宁路780号,地处中心城区西部,占地总面积20.90万m2,年游客量500多万人次。作为上海四大租界公园之一,中山公园是公共租界公园的代表,经历了百年变迁,总体风貌基本得到保留[1],特征较明显,历史资料较全面,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从现状来看,中山公园面积较大,服务范围较广,空间布局及使用功能较复杂。随着场地使用强度增大,公众对中山公园的历史价值认知正在消退,许多历史上的重要功能及相应的空间特征正在丧失。本文试图研究其功能与空间发展的相互关系,为中山公园在新时代的发展提供新思路。
通过对文献资料的梳理,从中山公园的空间变迁来研究其设计思想及性质功能定位,发现其经历了7个历史时期。
1860年,英租界以防备太平军进攻为由越界筑路。第一任园主霍格 (Jenner Fogg)[2]在极司非尔路 (Jessfield Road,今万航渡路)最西端建造兆丰花园。花园占地约6.67 hm2,边界较为模糊,被极司非尔路贯穿分为前兆丰花园和后兆丰花园[3]。花园以本地林木自然景观为本底,建筑物较少并集中于极司非尔路的两侧。1879年后,极司非尔路以北的花园土地被售卖给美国圣公会圣约翰书院 (后改名为圣约翰大学,今华东政法大学),花园面积仅存4.67万m2。
面积减半并未对花园空间性质和功能产生影响。这个时期花园属于私人别墅后院,其建造目的是复原园主在英国的贵族生活方式[4],因此还承担部分生产功能。因人工建设量较小,场地本身的自然基底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存。
1914年3月20日工部局买下花园新建风景公园和植物园,同年向西人开放。1915年起,工部局陆续购得公园南部和西部的部分土地进行整体规划,分为一园三区。公园的边界从模糊走向明确,向南部、西部扩展,占地面积 (数据来自工部局年报)从8.2万m2增加到19.24万m2。主入口位置从极司非尔路迁到愚园路及白利南路的交汇处[5]。这个时期公园建设量较大,山形水系塑造最为剧烈。建造石拱桥,园路向南北延伸,主园路初具雏形。公园中部被改造为丘陵,堆土量达到6 000 m3以上[3]。改造陈家池塘岸线[6],新建人工瀑布,开辟小湖和多条沟渠,形成丰富的水景。开辟大面积草坪,种植乔灌木围合形成更宜人的场所尺度。公园形成整体开阔、局部丰富的总体面貌,不同空间之间相互渗透,主从分明。
1909年工部局园场监督约翰·麦格雷戈(Joha Macgregor)希望兆丰公园 “从提供具有一定观赏性的活动场地到成为真正的公园”,让公众充分享受自然,由此形成了风景式公园 (城市郊野公园)的格局[1,3]。当时公园功能被精确定位在观赏和体验上,强调野趣和重视植物多样性,通过打造月季园和日本鸢尾池,大量引进树木,改建豹笼和鸟舍等做法落实麦格雷戈制定的公园发展计划,使其成为当时全市树种最多的公园,承担了部分植物园的功能。人们来公园郊游,在自然环境中放松身心的同时也能获得自然科学知识。由此,公园科普展览的基调开始形成。
1927年北伐国民革命军逼近上海,英军匆忙增加在沪兵力,兆丰公园开阔的草坪成为驻军营地的良好选择。公园西北及东南部曾设过两处兵营,并在极司非尔路和白利南路分别设置了专门的军队进出口。1928年极司非尔公园 (《上海园林志》:公园定名为极司非尔公园,因数十年来习称兆丰花园,所以在工部局内部以至报刊上极司非尔公园和兆丰公园两个园名通用)开始对中国人开放,公园游客量剧增。
这段时期公园建筑密度增大,空间被进一步分割。公园西南角开辟了儿童游戏场,并设置了专门的入口[7]。增加了许多园路,其中一条穿越南部大草坪,将其一分为二。此外,公园还对月季园和动物园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至此,公园整体开阔、局部丰富的布局开始瓦解,形成了南部开阔,北部紧凑的格局。
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以及公共绿地向国人开放,兆丰公园也从西方贵族式的郊野花园逐渐面向更广泛的人群,开始形成综合性城市公园的面貌。这个时期公园为军队提供驻扎营地,但仍向大众开放,并开始考虑儿童活动功能的需求。处在非常时期的公园还多次举办展览和军乐音乐会[7]。这个时期公园从提供单一的观赏体验功能逐步发展成为提供社交娱乐等多种功能。
该时期主草坪空间再次被分割,形成更多互相渗透且相对独立的空间。园内次级道路进一步拓展,山形水系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从园东南侧挖土1 600 m3以及利用疏浚湖池的塘泥400 m3堆造西山坡来覆盖公共租界倾倒的1.2万t垃圾[7]。抗战胜利后,公园被上海市工务局园场管理处接管,植物园面积增加到6万m2[3]。
这个时期中山公园 (1944年汪伪政府借由纪念孙中山先生,将公园更名为中山公园)活动区域划分渐细,不同活动区域面积变得紧凑,活动与管理设施逐渐变得多样而庞杂。但公园的服务能力远低于需求,公园人满为患,园景损坏严重,犯罪事故频发。公园不仅承担了大众的休闲需求,还要解决城市的环境问题 (公共租界垃圾处理),这使得公园的功能愈加冗杂琐碎。管理部门希望公园具有较强的科学教育服务价值,植物园的游览路线按照植物进化顺序布置,使计划中的 “植物标本园”得以呈现。
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公园的位置逐渐靠近中心城区。西部原属长宁区妇幼医院的空地被纳入公园范围,公园面积达到21.18万m2。扩建挖出2个湖池,形成鸳鸯湖景区。园内最大的跨河石拱桥 (高4 m,长20 m)建成,连接东部,沟通了全园的环路。解放初期新建了一座面积为1 669 m2的动物和植物标本陈列室,后被改为展览馆。品种园进一步扩建,月季园占地面积880 m2。除了牡丹园,还开辟了梅园、桃园和石榴园、玉兰林等[3,8]。20世纪60年代初,受三年自然灾害影响,公园出现树坛花坛种蔬菜,荷花池种水稻的现象。1964年园内动物全部被迁移至西郊公园 (今上海动物园)。由于国家经济困难,政府对园林绿化拨款骤减,公园建设停滞。 “文革”期间许多重要的构筑物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解放初期上海市园林管理处接管公园,受苏联公园分区理论的影响,强调宣传教育功能与游憩活动的结合,因此公园进行了功能分区规划,发展成为以功能活动优先的分区主题园[9]。动物和植物标本陈列室的建造以及设施的更新使公园的大众科普功能得到延续,并增加了更多的文化科技展览功能。在20世纪50年代,中山公园举办了后来成为其名片的菊花展览会,展出菊花品种约几百种[10]。月季园的扩建也强化了公园的观赏展示功能。20世纪60年代初是我国公园的减损期,观赏植物用地部分被转化为农用地。“文革”期间公园遭到破坏,其历史价值贬损严重[10]。但是,这段时期举办的公园展览在上海市民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泥雕收租院”展览和1974年全市菊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个时期公园的山形水系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但对路网进行了微调,新增了若干游步道。大理石亭在改造修复后成为东北园区重要的视觉焦点。公园新建的服务设施集中于相应的功能区,少量分散于主路两侧。
中山公园举办了几次规模较大的展览会,如“陶瓷展览”“蛇展” “反走私展览” “科普游乐馆”以及 “八四年全市菊展”和 “八五年全国菊展”等[11]。公园从这个时期开始实行承包责任制,儿童游乐区引进多个游乐项目,湖中增设电瓶船、老年活动区开放剧场 (后改建成葡萄园餐厅)。公园的餐厅、茶室、售品部、摄影部等设施满足了新时代休闲娱乐方式下的功能需求[3]。随着其他大型主题公园的建设开放,中山公园不再是唯一的全市性综合公园,但因每年举办全国菊展、上海市插花展等大型展览,中山公园在文化教育服务方面的特色功能仍极为突出。
因长宁路拓宽和地铁二号线等城市建设项目的需要,中山公园两次共划出5 300 m2园地,后又因地铁二号线绿地配套工程的需要,公园再次划出16 000 m2园地,辟建开放式广场绿地[11]。公园整体南部边界向内推移,园门也进行了相应的移位和重新设计。除了改造东泥山外,山形水系基本上延续了以前的形态特征。公园的品种园在规模和品种上得到了拓展。1996年牡丹园扩建后占地面积约4 000 m2,月季园再次扩建面积达到3 300 m2。樱花林、桃园也相应得到调整[11]。2013年,公园又经历了一次历史景点的恢复和改造,古树名木得到不同程度的维护[1]。
中山公园开始注重公众对历史价值的认知,恢复了部分被破坏的历史遗迹,完善了园路指示牌和古树铭牌,提升了游憩及服务设施,成为融入市民生活的大型城市公园。 “看花展”不再是中山公园的招牌活动。
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成为综合性城市公园至今,中山公园的空间总体变化趋势有以下特征[8](图 1)。
1)从整体布局来看,公园主要园路一脉相承,路网密度逐步增大。水系形式不断丰富,特征更为鲜明。草坪空间逐渐破碎化,空间不断被硬质场地挤压,初期整片大草坪逐渐被分割成3个区域。建筑及构筑物前期增加明显,后期遭遇破坏,之后重建。公园空间的划分愈来愈细,硬质场地逐渐增多,承载的功能也越来越丰富。
2)从总体风格来看,最初的英式风格逐步被不同风格的造园要素所渗透。随着时间的推移,英式、中式、日式和法式风格在空间上相得益彰,多种形式的造园手法铺陈出杂糅的趣味。
图1 中山公园空间变化的趋势
1)公园功能随着使用人群的变化而逐渐改变。公园从最早的私人庄园改造而来,发展到向租界的外国移民开放,直到最后向所有公众开放。公园使用人群的类型和规模不断改变的同时,功能也在不断地变化,从开始纯粹的观赏体验到面向不同人群的休憩活动,再到现今各类自发性个体与团体活动。公园内发生的户外文体活动不断增加,配套服务设施的比重也相应增加。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公园的服务人群也愈加多样化,由此也带来了公园活动时长和类别的变化。
2)公园功能与空间结构之间相互融合逐渐增强。初期的私家郊野庄园对公园功能分区没有太大的要求,但随着公园对公众开放,人们多样化的活动增多,功能趋向也多样化以满足不同人群的功能需求,为此,空间结构要适应不断变化功能的要求,如公园的空间调整、动静分区、地形变化、叠山理水等。
3)公园的大众科普展示功能逐步衰退。曾经为了传承和强化展示功能,中山公园对植物园及标本园进行了改造,并紧跟社会事件的发生不断与时俱进地更新展示的内容。近年来,其作为近代公共园林代表的历史价值被深入挖掘,公园的科普展示内容也更加丰富,因此公园本身也成为了 “展品”。但是,如今中山公园的展示活动关注度明显下降,科普展示功能逐渐衰退。
私人花园时期的 “兆丰花园”是近代外国人自建洋房花园的代表,是标准的英式庄园。在私人庄园转向公园时,麦格雷戈提出 “照我们的理念,用显著的风格”,完全按照当时英国风景园的风格进行公园建设。因此,在公园空间形成的初始阶段 (表1),公园的使用功能起主导作用,并决定了空间的构成,形成了大草坪疏林乡村田园英式风格。
随着城市规模扩大、公园对公众开放及政治环境变化,公园的空间结构发生了变化 (表1)。空间界定了功能的发展,并逐渐引导功能重组产生更多新功能以满足各个时期的需求。空间结构上软硬质场地的比例关系、空间的分隔程度随着时代发展而改变,公园的功能也相应地发生变化,从原本较为单一的观赏功能发展到满足市民多种需求的复合功能;原来大空间承载低强度的活动,发展为小场地承载高强度的活动。空间布局的每次调整和转变都是为了提供更好的服务功能。
在中山公园的成熟阶段,空间变迁与功能变化形成了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互动关系 (表1)。不同类型的活动在空间分布上从互相嵌套到借助功能区机械隔离,直到现代的多种方式有机并存。借助设施实现的相关活动占整体活动比例逐渐增大以满足当前紧凑高效的时代需求。空间和功能的互动使公园的整体风格不断发生变化。在英式风格的基础之上,中式、日式和法式风格也在兆丰花园展现[8],最终呈现出折衷主义风格[12],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上海开埠以来海纳百川、中西并置、多文化移民与本地居民的相互交融。
表1 中山公园空间变迁与功能变化的过程
上海是我国近代城市公园的发源地,租界西式花园的创建引发了中西造园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山公园作为租界时期的历史遗存,在城市发展进程中积累了独特的海派文化内涵和景观特质,并以 “活态遗产”的形式记载了城市空间格局的变迁和城市生活形态的变化,具有非常重要的遗产价值。本文通过梳理中山公园空间变迁和功能变化,发现市民对中山公园的意象受到其空间初始阶段的强烈影响,具备路径依赖特征;在后期发展过程中功能的演进受到初始空间格局的界定和限制。然而,通过研究发现,城市公园空间和功能并非固定不变,空间和功能在中山公园发展过程中互为因果,缺一不可,并在成熟阶段形成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互动关系。研究中山公园空间和功能关系可以指导未来景观的更新和提升,将会在传承的基础上通过微更新逐步实现完善的功能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