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的邻里战争

2018-12-25 10:22乌尔里克·波尔舍
海外文摘 2018年12期
关键词:劳尔邻里篱笆

乌尔里克·波尔舍

   阔叶树很美,落叶却给人增加了很多工作,也引发了很多矛盾。幸运的是,并不是所有的邻居都会因落叶而争执。

沃勒承认自己可能有些反应过激了。但是那个周六晚上,当施拉德再次在花园中开启他的新烧烤炉,炸小排的烟雾这次甚至跑进了他家客厅,把他正在观看的体育节目笼罩在烟雾中时,他终于觉得已经无法忍受了。

这位专业的屋顶工人抓起一罐安装黏合用PU泡沫,跑到还在不断制造烟雾的邻居的汽车旁,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将之全部喷到汽车的排气管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当然,他被施拉德告发了。

曾经,当我们的世界还很简单透明时,如果野草越界生长,人们就会在周六靠在花园篱笆上和邻居斗嘴争论;如果晚上10点过后摇滚乐的声音仍然震耳欲聋,楼下的邻居就会拿扫帚柄撞击天花板;如果烧烤架烟雾缭绕,享受烧烤乐趣的人就会给邻居送上几块煎肋排以表歉意。邻里之间大都十分熟络,毕竟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而如今,邻里关系开始遵循不同的游戏规则,如同出自北约行动白皮书,比如“震慑与恐吓”。出现小矛盾时,邻居之间不再相互交谈,而是很快开始威吓,在公用楼梯间存放婴儿车或是在家里上小提琴课的人都会被告发。我们带着律师、拿着匿名信来到邻居的篱笆前,任何细微的越界举动都会被回应以“大规模报复”。亲爱的,因为我们处于交战状态!常常还会发展为肉搏,有时甚至还会有人因此丧命。可以说,德国的邻里关系从未像今天这般剑拔弩张。

 邻里争端——细节处的针锋相对 

一位退休老人在他总是发出噪音的邻居门前放了一个猪头(《图片报》,2017年9月28日:《在代尔门霍斯特,多年的邻里冲突升级》)。一个美因茨人一开始是朝邻居扔鸡蛋,最后甚至端起了气枪(《图片报》,2017年9月19日:《邻居吵架》)。在柏林勒斯多夫,一位原告获准禁止他的女邻居夜间在阳台吸烟。这位非烟民说,因为烟雾会直接被西风吹进他的卧室。如有违反,这位女租户将被处以最高25万欧元的罚款或是6个月的监禁。

在康斯坦茨附近的沃尔马廷根,一对夫妇在3个月内提交了19份诉状,因为他们邻居的一只公鸡每天凌晨4点就会将他们吵醒。后来,这只公鸡的尸体在附近一张草莓苗床中被找到,两人享受了一段短暂的安宁。但是没过多久,又一只公鸡开始打鸣。它的睡眠时间比较长,每天5点才开始唱歌。然而它不知道,按规定,城市居住区从22点到凌晨6点都不得有噪音。

   有些人给邻居留下内容恶毒的纸条,只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上面3张纸条的内容分别是“不要在婴儿车中放食物。有老鼠!!!”“哪头猪从窗户往外扔用过的尿布?”“给那些喜欢写纸条的家伙们: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说!不要写纸条!我想烧烤的时候就烧烤!去你的吧!”

邻里争端是我们生活中一个永不过时的话题。夏天,当本想欣赏刚修短的黄杨木的目光被女邻居正在进行日光浴的赤裸躯体所阻挡;秋天,当邻居树木的落叶飘进自家花园,狂风吹断的树枝倾轧上自家门前的花圃和车棚。篱笆前的战争是抱怨、起诉、最高法院判决和造词的永恒源泉。又或者,在“落叶租金(Laubrente)”这个词出现在RTL电视台指导节目或是德国电视二台的Wiso节目中前,你曾听过这个概念吗?

根据德国法律,地皮主必须容忍或自行清除别人家树木飘到自己地皮上的落叶,因落叶而索赔的现象原则上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落叶达到了对涉案地皮造成实质性损害的程度,树木的主人就必须给遭受损失的地皮主支付一份年金,也就是所谓的“落叶租金”,其高低取决于清理落叶工作的费用高低。

看吧,虽然我们生活的大环境十分和平,我们却总是在细节处针锋相对。全年有数十万控诉无关紧要小事的诉状被送到德国法院。英国人门口擦鞋店上印着的友好名言“我的家就是我的城堡”早就变成了一种恫吓。当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晦涩难懂,人们就慢慢躲回自己的领地,沉迷于和邻居打响一场场微型战斗。

在杜塞尔多夫的海因里希·海涅大学法学系,正在进行刑法讲座课的期中笔试。2016年大学新生的题目是:“根据德国刑法典,A和N要因损坏财物受到刑事处罚吗?”题中的案例听起来像是编造的,其实是真事。A购买了一辆大型SUV汽车,每次出入车库时总会轧到邻居N家的草坪。而后者一天晚上在草坪上放置了钉子,导致A开车驶出车库时,车轮被扎漏了。A愤怒地下车,想用石头打落在邻居房顶上似乎露出嘲笑表情的花园陶俑,却砸中了N家的窗户玻璃。

让大一学生处理邻里冲突的问题,是十分有意义的,因为这种现象实在太过普遍。64岁的奥拉夫·里克32年来一直在汉堡最小的白沙岛法院做法官。他说,他每周都会收到至少一份关于邻里争端的诉状,告什么的都有:孩子发出噪音,阴影,日光,车库顶棚,裸浴,木炭烧烤……第一次坐在一对争执的邻居面前时,他还警告他们:“请你们努力达成一致,否则你们的生活中不会再有安宁。”因为这就像肉毒杆菌一样,一旦开始,就无法再停止。但很少有人愿意聽他的。对于很多人来说,和邻居的冲突贯穿他们的一生。

来自赫尔穆特-施密特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阿里娜·提尔纳和汉斯-皮特·埃尔布认为,这和人们的“独特性需求”有关,“我就是我!”我很重要,我是对的,我处于中心位置。“如今的人们不再觉得在一个团体中让自己努力适应集体的生活很棒。”埃尔布说,“我们更看重个性和个人主义了。”

 引发邻里冲突的噪音、颜色和失误 

拜仁队足球运动员热罗姆·博阿滕住在慕尼黑市郊,他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十分和谐,所有人都喜欢他。邻居老奶奶们在接受《慕尼黑日报》采访时表示,他很讨人喜欢,十分可爱。博阿滕很适应在这里的别墅生活,有时候会忘了锁门。去年甚至有个陌生人走进了他的房子,看到了这位世界冠军的足球鞋藏品。作为邻居,博阿滕似乎是个值得称道的表率。然而,他的宾利欧陆汽车大约有600马力。当这样一辆汽车夜晚飞驰而来,别墅区陈列柜中的玻璃杯都会叮当作响,引得女邻居们于睡梦中惊坐起。审判员们知道:如果不再戴着滤镜看她们平时最爱的这位邻居,这种行为就会引发愤怒。

   在这些匿名的纸条中,甚至还能发现警告信息,但是大部分都是发泄信。上面3张纸条的内容分别是“亲爱的闹钟主人,你的闹钟有时候12小时不停地响,声音太大了!而且晚上的话很烦人!如果你长期不在,能直接把它关掉吗?谢谢!(笑脸符号)”“小心!汉爷爷会从阳台向下吐痰!”“亲爱的邻居,即使你再喜欢脸书,也记得把你的聊天信息音关掉,太吵了!谢谢(比心)。”

西西莉雅也住在慕尼黑,2017年5月她起诉了邻居姆斯特曼一家,起因是他们学音乐的孩子们:一个孩子练习萨克斯,另一个练习次中音号,还有一个学习打鼓。虽然所有孩子都能在法定的夜晚睡眠时间保持安静,西西莉雅却再也无法忍受这“恐怖的号声”和持续不断的鼓声了。她表示,她在客厕中量得的噪音数是70分贝,这是一台机动割草机的音量。我们不知道她为何偏偏要在客厕进行测量。负责的评判员去她家画噪声级声波曲线图后表示,他认为那些噪音是合理的。”如果一个人是在从事一项文化价值高的活动,那么发出的噪音也必须得到容忍。”文化价值高的活动!实际上西西莉雅还该庆幸旁边没有住着个被父母逼着去学小提琴的没天分孩子。老实说,听小提琴初学者发出的琴声,就像被一根牙线穿过耳朵般难受。让我们来重温威廉·布施的那句诗吧:“音乐常常并不美好,因为它总是和噪音相随。”邻居池塘里的青蛙也会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歌手,但是当它每天4点鼓起肚皮歌唱时,很快就会引发居民区住户的抱怨。这种案子谁能胜诉?“这得看情况。”里克愉快地为我们总结了很多种不同的“蛙叫声”判决:“关键是看这是不是当地的普遍现象。如果每两家人家中就有一家有个青蛙唱歌的池塘,就是当地的普遍现象。”

此外还有欲望。明斯特兰地区的瓦伦多夫市以具有历史性风貌的集市广场和独具特色的雄马游行广为人知,但这里法院的一项判决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案子是关于一位租户要求邻居停止发出过大噪音的。这位租户很为邻居白天穿墙而过的性交呻吟声所苦恼,而他最终胜诉的理由似乎也充分得要命:法官认为,无节制的性生活不受宪法基本法保护。

问题并不仅仅出在音量上,有时候是颜色。最近,一个退休老人控告了一家银行,因为这家分店的橙蓝色旗子总是映照在他电视机的荧光屏上飘扬。

或者是被阻挡的视线。在模特克劳迪娅·希弗及其楼下邻居——F1车手迈克尔·舒马赫的前经纪人威利·韦伯的案例中,情况则十分复杂。希弗干脆利落地让人砍倒了两棵高大的五针松,因为它们阻碍了她远眺海洋的视线。顶级模特希弗原本可能以为这两棵树是她的,后来她又让人种了两棵以表歉意,但是韦伯认为后来补种的两棵树太小了。在媒体中,这个案例被称为“马洛卡岛上的树木滑稽剧”。

抑或被错挖的地基。喜剧演员马里奥·巴斯也很期待他位于基茨比厄尔高级滑雪胜地的度假房。他没想到自己能获准在那里建房。然后,根据《图片报》的信息,在上梁之前,邻里冲突就已经存在了。建筑公司不小心挖掉了一位女邻居的坡面地基。于是,她向因斯布鲁克地方法院要求为房子产生的裂缝和扭曲的窗户索赔25万欧元。自那以后,这座山上的和平就不复存在了。而且老实说,这种情况下,巴斯甚至都没有兴趣搬去那里了吧?

 面对面交流的缺失加剧邻里冲突 

我们德国人真是个奇怪的民族:为何我们挑剔地不想维持日常的和平呢?为何我们总为日常琐事起冲突?“这是因为如今的我们太过懦弱或是太懒,不敢或不想直接和其他人交谈。”克里斯提安·多格斯说。55岁的多格斯是一名心理治疗师。“我们看不到我们的邻居,不再和他们保持联系。”他说,“总体来说,我们变得不那么人性化了。我们生活的集体社区转移到了网络上。”而这多么令人悲伤啊!

当然,如果邻居做了什么让我们不满的事情,发封邮件指控要容易得多。在房门前面对面说不出口的带有攻击语气的指责很快就能在邮件中倾倒出来。这位心理治疗师说,我们在生活中的联系越少,就越容易在网上争吵,甚至闹上法庭。那么多格斯医生,我们该如何走出这种困境呢?搬走?忽略?调解?谁才有理?我该如何自我防卫,而不是让邻里争端消耗掉我的全部精力?“我们要重新学会做人,认识到如果没有日常接触和集体生活,我们会变得多么孤单。我们必须不时敲响邻居家的门,和他们交谈。”

   人们在公共楼梯间留给邻居的紙条也很有意思。而且,为何会有人把屎粘在过道里,是艺术创作还是什么?上面3张纸条的内容分别是“反社会的流氓:我和3岁的女儿还有丈夫住在这里,如果让我在这里碰上你们,警察5分钟之内就会赶到。我已经报警了。滚得远远的!”“把屎粘在过道里和在垃圾桶里呕吐的人不得好死!”“嗨,你们的暖气正常吗?请选择:正常/不正常(画正字)。”

如果这么做不管用呢?如果即使这样做了公共过道上还是摆满了邻居的鞋子和垃圾呢?1/4的德国人因邻居不胜烦扰,夜晚清醒地躺在床上,可能就在思考着该如何实施报复。对此,这位医生说:“我们的大脑无法分辨正误,只能觉出‘不同。”所以,我们的邻居可能觉得他们吵闹的高音音乐、楼梯间的小小鞋陣或是刚刚越界的落叶堆很美好。我们可以简单地敲响他家的门,然后说:“您肯定很喜欢这样,但是这让我有些烦恼。我们可以谈谈吗?”

“您的邻居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这一令人不安的结论出自法医娜拉·赛美为自己所著书籍所写的广告语。她知道完全正常的人为何会成为杀人犯,比如仅仅因为被偷了一张报纸。在吕讷堡,一名42岁的报纸投递员被告上了法庭,因为他捅死了一位51岁的邻居,只因为这人擅自从他的挂包中抽出了一张免费的《吕讷堡邮报》。

邻里争端常常伴随某个角落里的一张不符合正字法的纸条一同出现。在米夏尔·劳尔的案例中也是这样。一天早上,他在花园篱笆边发现了一张纸条。“如果继续折断树枝,您将被起诉。”“这都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劳尔想。他撕掉了纸条,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劳尔的邻居斯滕格尔女士常年来一直告发放学路过时把零食包装扔进篱笆内的学龄儿童的父母,告发那些家里狗叫声太大的邻居,以及那些在做家务时听德国古典音乐的人,因为这不符合她的音乐喜好。她曾因为自家冷杉树的根能否延伸到邻居干涸池塘上覆盖的薄膜下站上法庭,经历了很多次专家鉴定和审判的过程,投入了不菲的律师费,也为此耗尽了精力。

这天下班回家后,劳尔又一次在篱笆边发现了悬挂着的纸条,而且是每隔50厘米就有一张。而在信箱中,他还发现了下列信息:“我们会随时在我们的篱笆边设防。如果您仍然继续折断我们的树枝,我们就只能起诉您了。”劳尔敲响斯滕格尔家的门,想要理智地进行交谈,但没有人开门。不久,两名警察来到他家。因为折断树枝,他被起诉了。警察想看看斯滕格尔女士的损失,却并没有发现树枝被折断的痕迹,这案子就这么结束了。但斯滕格尔女士可不想就此罢休。她在自家篱笆前放置了玻璃碎片,这是为劳尔的狗准备的。

就在几天前,劳尔又发现他汽车挡风玻璃的雨刷器后也夹着一张纸条,没有署名,上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学学怎么正确停车,你这个混蛋!或者你就去买辆有辅助停车功能的车!!!”

显然,这场战争还在继续。

[编译自德国《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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