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的苹果花

莫卧儿

观湖

一群野鸭昂首向前，其中一只

朝你张望后径直游了过來

碧水背景，红花初绽

突然有条渔船从斜侧里插入画卷

如果这些都令人费解

那么还有别的力量，你并不知晓

比如星星是何时掉进水中

长出尾巴，变作鱼群

水分子团结成银白的辽阔

是为了包容，还是为了捍卫自由

而某些时刻，你更倾心于谜面

眼前水草点点翠绿，其间掺杂着赭红

夜晚来临，湖水迎合星光的爱抚

摇曳得泪光粼粼。你猜想水底

沉潜着一颗巨大的心脏

每次搏动都牵连着上空的星系与云团

掀起心中惊涛与烈焰

雏菊

银河里的星星在春天

时常因为决堤改道

奔流到地球上来

地铁十号线安贞门站口

她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瀑布

怀抱刚买的雏菊

和怀抱洋牡丹的女友

肩并肩站在电梯上

轻松倒带回二十年前

高中生的单车

摩擦着地平线的睫毛

小野花雾气一般弥漫在大裙摆间

再没有比意大利做经线

地中海做纬线更诱惑的网了

面前Lancome广告牌红唇的弧度微妙

泄露是否需要挣脱网绳

成为这个时代的悬念

而春菊、延命菊、玛格丽特之花

这些孪生名片听起来

比季节更有说服力

地铁站里的她们

有着刚刚觉醒的胴体

只等一节呼啸而来的车厢

插入锁孔，“咔哒”一声

秘密机关洞开

暗夜中的苹果花

那黑暗中的洁白之物

必将生者覆盖

让死者芬芳四溢

它们把脚印

镶嵌到幽蓝的邮票上

体内的火苗随呼吸

在星空下忽明忽暗

这些并不影响巨大的树冠

看上去像一座城郭

也像白天的某张人脸

出于对路灯担心的回报

幼小的芳香出来散步

总是很短一段

就把权利交给身后

戴尖帽子的大鬼

如果后半夜还要提着灯笼

搜索游荡的魂魄

理所当然有了替身

要是风把花瓣吹落地下

它还没有想好

是深入黑暗

寻找隐秘的来处

还是循着树干重返枝头

辨认刚刚出生

像眼睛一样的伤口

潭恋

我来，桃花已然远遁

只有潭水簇拥身畔

与腹部柔软的潮汐相应和

与明月之盈缺相应和

波光潋艳，为四肢

一点一点松开绳索

隔着涌动的人头

有目光如水般灌注空心之瓮

薄荷绿、嫩绿、翡翠绿

光影的魔术

在眼波中纵横流淌

山峦说低就低了

是夜，潭面大雾弥漫

拍击这一世孤绝的悬崖……

我赠青杏，你还以樱桃

我投来箭镞，你用无边之水

将其悉数掩埋

青弋江迟疑地缠绕过

脚背，腿间，小腹

千年古潭之上桃花去而复还

绽放于舔食星星的舌尖

夜露濡湿了瞬间与永恒的界限

人世间大大小小的钟摆

突然间挣脱盘面

背上翅膀，飞往云端

雨夜樱桃

她触碰过世界冰凉的舌尖

在甜蜜被封锁于蜡制监狱之前

昏暗的街道

车辆飞速穿梭

运走秘密证据的同时载回更多

她并不想分辨

那种滑腻的柔软

接近于夜色包裹的腥味红唇

还是与晶亮雨滴共舞的

弹跳精灵

抑或从来只存在于

绿荫掩映的记忆源头

曾以手指捻动小小珠子

像地球般自转

当南方与北方，酸与甜

于旋转中渐渐失去界限

她仿佛看见

前半生像面前水洼中的涟漪

一圈一圈荡开

后半生则急速反转

收缩成一粒樱桃

黑暗中闪烁着鲜红的光亮

固定在心脏中央

饮水机

它甚至发出蓬松的坏笑

“咕咕”或是“吱吱”

仿佛房间一角

蹲着长有机械心脏的动物

有时发出的声音

更像是压抑已久的叹息

沟壑中淤塞着细小的羽毛和碎玻璃

你不自觉地放下手中活计

和它对望一眼

每次使用后

立即有欢快的流水声在体内奔跑跃动

你熟悉穿过黑发的手指，熟悉

缠绕于山间的白雾

而这场柔软与钢铁的厮磨

是它从外部世界搬来援兵

更新了血液和灵魂

彻底的清洗

伴随着眼泪、阵痛、剥离

抑或飞翔

一次夕阳从窗口照进来

明黄的光斑静静印在它的前额

有人踮起脚尖

替它探视了屋外

大丛就要开放的紫木槿

野菜地

事故源于尖叶的那棵

有意弄伤了圆叶的那棵

接着高的宣布

看不到比它矮的了

清晨，挖野菜的人

三三两两来到地里

标准其实只有一个：

小鲜肉

雨水迟迟不来

遍地的蚯蚓粪便堆得老高

不需动用手脚

大喊一声它就会坍塌

而从不远处经过的河水

每年都带走泥沙、羽毛、朽木，

还有死去动物的尸体

并不理会有的篮子满溢

有的空着

临走，你听见有东西

掉落在大地上

“噗——”的一声

毒

梦中，蔬菜长出了

人的脸孔

西红柿的粉舌头

芹菜的绿头发

胡萝卜的黄牙

它们成群结队驱赶着什么

同时又被驱赶

黑雾在河里翻腾

鱼群都赶往天空

大地上的男人失去了种子

声音变作耳朵：

给我海洋，我要遨游

女人的眼泪

从化学试管中分娩

孩子失踪

星星孤独

而更多时候

它们无形，无味，无色

在黑与白之间

在神祇与众生之间

被默许幽灵般潜入这个国度每一根血管

仿佛喉中鲠

你抠不出来

却无论如何难以下咽

夏日厨房

困兽犹斗还是困斗犹兽

热浪团结汗水，哽咽团结死寂

在夏日。

绿豆之心倘若大于狱中肿瘤

浩浩汤汤的米粒岂是草民

她的战场在厨房。

糧食经过翻炒，煮粥品相绝佳

铁壁内的挣扎与暴动

像极惊雷滚过咽喉

沸水有一万场颠覆之痛

文火有一万次屏蔽之痒

确实召来很多围观

背向的

还有多少谎言值得被死者歌颂

她的战场仍然在火热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