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善文
清明
青天为帐,大地为席。
芳草凄凄已不是这个时节的姿态,先人的对语在风中携带雨点,与我们的跪立,相向而行。
纸钱飘飞的心事,收下的思念,彼此的祈祷、祝福,加深了阴阳的距离。
无论孰重孰轻,我们都是继往开来的血脉。很像村庄旁的那条河流,如此源源不断。
弥漫着飞烟的金额,只是一张纸,只不过派生了不同的时间。
所望先人祸福所依,把我们的祝愿带往莲花的仙界,在天上赐予我们勤劳的手。
我们也终将归于墓穴,觊觎更多的花草。
在先人长眠之地,我只不过是叩响血脉回流的梆声,敲响对于生命的尊重,把一个后人的夙愿说出,又一次回答自己的,也是前辈的追寻。
乡村的清晨
打鸣的公鸡,活一天就敲着一天钟,穿越天籁的啼声,撒满院落。我用黑色的眼睛,用力穿透薄薄的窗棂,希望炽热填满我的心扉。
这是乡村的一个清晨。我与一段影子相约,行走在村路上。阳光用一片幽深铺设着另一个我,或长或短,一路随行。
野花、野草已是野性十足,每个伸长的姿势都格外贲张。鸣虫撑开喉道,演绎着开放和自由。村子最高处,一面激情的旗子正迎风飞翔。这是我曾经入读的小学,隐隐传来的读书声,却羞涩而零落。我用耳鼓拼命咀嚼时光的碎片,这往日喧闹的校园,只有那棵老榕树依然在操场中央用同样的手势斑驳晃悠。
月亮的柔和曾让我们相约仰望,太阳的光耀却常让我们低头。低头,有时是因行走。阳光下,无数的行囊正在村莊中整装待发。
乡村的清晨,总有晨露如雨。每一滴中,都活着一枚太阳。阳光在上,又在下。我却看到一个曾经喧嚣的村庄,在告别前尘。
荷花怀孕了
洪湖公园的荷花怀孕了,她的孕期总与夏日不期而遇。
一张张绿叶张开鲜活的脸,众星伴月般围拢在她的周围,她娇羞的脸,更显红润。
怀孕的荷花在荷塘里掂脚张望,好似穿上高跟鞋的女人。这是一个属于她的季节,她要向整个荷塘传递身怀兰梦的消息。
人们闻讯来了,争相观望着。扑脸的热情与夏天的高温一起沸腾。
荷花成为明星,娇滴滴地站在荷塘中,与人们对视着。闪动的相机,记录每一个精彩时刻。
人群中那朵朵笑容在荷塘边,恰似那荷花的脸。当一个微笑收起,又有一朵惬意绽放。
笑容将装满荷花的孕期,装满一个漫长的夏季。
故乡的候鸟
顺着时节的走向,它们把理想系上了翅膀。从北方到南方,每一趟坚忍不拔的翔行,就渴望摘下一片温暖。
冬日的阳光熙熙攘攘,散落于我故乡干涸的稻田,葱绿的树丛,高爽的天空。这群白色的精灵,用飘移的影子渲染着乡村的包容和自由。
每年春节,我也会从异乡回到故乡。我爱伫立于田头野地,希望近一点,再近一点,与这些来自远方的访客交流思想。每回的相逢,都因缘分。我知道,此时的候鸟们正在自娱自乐,我的无言,我的倾听,才是一种应有的素养。
候鸟是他乡飘来的白云,云朵散落之处,便成心安之所。
我从故乡飘往他处,在母亲的视线中放牧于异乡。自从学会了飞翔,便一直走在路上。冬日的故乡是如此风和日暄,母亲看我,很像我在看一只候鸟,那眼神,每一粒打在我的脸上,都溅起无限的惆怅。
一叶莲
你把根扎进水里。几条娇嫩的根丝,像腮帮,摆动着水长的绿意。
瓶里没有风,可以听到我的呼吸。无言是盛放的赞许。
一叶莲是我笔端流出的一滴绿墨,只用瓢勺之水,便优雅地扩张,盈而不溢。
它镶刻在水面上,展示婉约的风骨和素色的宁静。根,因为生长而游荡。
不大的瓶子是一叶莲的家,也像我的家。从农村到陌生的城市,我们都曾像一叶莲。
有了根,风姿绰约的身段里才有一颗勾魂的心。
七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
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七步之遥。
刀斧手站在第八步,静候帝王的指令:今天,要让一颗鲜活的人头落地。君要臣死,唯一的理由便是,你应在此时顺天应命地死去。
洛阳城缱绻的风,撕开一张面具。一粒悲怆的豆子,如履薄冰,惶恐无措。
金碧辉煌的殿堂,静如死水。脚步声踩着节拍,如起伏的鼓点,却是声声追魂。生命的长度,手足的情缘,需要一首诗来丈量。
这是怎样的宫殿,整个像煮豆的热釜,让人眼眶如火,视线所及,尽是燃烧的豆秆。哭泣的豆羹,卷起一股股升腾的豆香,那是远处跌下的云,夹着清瘦的北风和猛烈的雨点。
七步。这是兄弟情义的厚度,也是一个帝王心胸的宽度。
风临墨起,刀光剑影。今天所有泣血的文字,都将刻于骨头之上。这沸腾的釜里,伫立着句句苦痛的声音。
灶火如诗,徘徊七步,却是恍惚千年。
印石
印石沉默着。这是石头的价值所在。所有试图咧开嘴巴表达思想的石块,已因自己的多言而被丢弃。
石头在变成印石的那一刻,已彻底醒来。它保持着打禅的姿势,任一双爬满厚茧的手端详着,随意拿捏着。
千万年的光阴,其实并不长。由石头到印石,只相距一个金石味的梦想。
从咔嚓一声开启,我看到了刀光在方寸之间的游离。一把舔石的刀,划出一滴滴坚韧的水声,清脆且细腻。水滴而石穿,在时光末梢,一块顽石悄然开花。每块印石都住着一颗灵魂,沉默不语,却在启迪未来。
印石其实是站在我面前的另一个我。在霓虹闪烁,光芒四射的城市里,吮吸着刻刀铿锵的味道,追寻凤凰涅槃的一刻。
稻草人
村庄。农田。雀鸟。稻草人。
翔徊的雀鸟漫天飞舞,窥瞰着满地的粮食。它们要留下影子,也要填饱肚皮。
此时刚开春,播下的种子正在水田中喃喃呀语,期待着用勤奋成就另一段丰盈的梦想。
稻草人是我派来守梦的。它站在宽阔的农田中间,目光如炬。风中飘摆的外衣,是它的旗帜。这是一件曾穿在我身上的旧衣,我用老屋后面的竹子作骨骼,用去年的稻草叠成肌肉,造成另一个我。
稻田在春雨中会变绿,在秋风中会变黄,一如既往,酣畅淋漓。
稻草人晒着日迎着风顶着雨,陪伴着季节穿梭。稻禾都是它的兵马,向收获的季节挥鞭而去。
地上没有饿倒的雀鸟,稻草人却要倒下了。它因时间而成,因时间而青春,因时间而坚守,又因时间而离开。
新一批稻草又堆进了我家后院的杂房。它们大多用于喂养牛羊,添燃灶火,也有一些将被扎成稻草人,旧衣我已备好。
此时,我正坐在村子的祠堂里,哼着雷歌,挑逗着几名像雀鸟一样飞过的小童。
期待
期待是阳光剪落的影子,在清凉之所,等候一份静谧和共鸣。
期待是一束奔放的花香,在野性疯长的时节,一脉年轻的血液,被撞击得激情澎湃。
我其实只是一阵游荡的风,在你的视线里清唱着通透的歌。生命本是一种选择,我选择了飞翔,在炙热的时光中收割雨丝打湿的柔软。
我会飘落的,像一片帆,一路风尘,或者像一粒尘埃,只因染过奢华,洗过沧桑,在熟视无睹的日子变得清澈。
这是七月的一天,我已将所有的嘱咐装满行囊。在阳光斜视的时候,影子里每一片平铺的叶子都将感受温暖。
天空那只鹰
从原点到归点,生命飞翔的过程,无论跃升或跌落,都为自然赐予的福音。
我为歌而来,沿途相逢的草木、飞鸟、昆虫、大河、高山,为生命奏起的歌,蓄意地鸣放对流。
氤氲的气流,翻腾着酸甜苦辣,却总是向着天空荡漾,续接光的趋从。
我扯开嗓门,并不是为虚妄准备。我的翅膀都已上色,如同太阳的光芒,渴望在大地上投射梦想。
我的生命在于飞翔。每个空间,每个音阶,每道光线,我都深深地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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