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
那个年纪的我,已经知道要美了。
那年儿童节,母亲特地为我做了一件新衣裳。鹅黄的底色,上面绽放的是银白的玫瑰。我穿着新衣坐在大礼堂里,心里却无喜悦。
舞台上出演的是我们班的舞蹈。我曾经那么渴望能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可是,当老师微笑的目光轻飘飘滑过我落在别的女孩身上,我“怦怦”乱跳的心一下子跌向虚无的谷底。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卑怯如我,始终只是一只丑小鸭。
整个暑假里,我常常一个人跑出去躺在山脚的青石上,看蓝得像海一样的天空。我喜欢这样躺着看天,天空的广阔让我感觉自己还像个婴儿,什么烦恼都没有。
那天,青石上有几朵不知被谁丢弃的花儿,山里人称作蓝枝子。我捡起一枝,它枯黄的茎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就像冬季田野中直立的枯草,本来就柔软的花瓣全耷下来,似一只折翼的蓝蝶跌落在枯草尖上——原来,绽放的花儿如蓝枝子,也是不美丽的。
升入五年級,班主任换成了教语文的毕淑兰,我们都喜欢喊她兰老师。兰老师走进教室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白净的面颊上散落着些许褐色的麻点,我的心里竟有了微微的疼痛,继而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忧伤。
可是,兰老师却很喜欢笑。她脸颊上的笑窝像山脚下的清泉,她的笑声像溪水潺潺。她跟我们一起跳皮筋,稍胖的身体孩子般灵巧;她带我们去溪涧看蝌蚪,趁我们不在意时,顽皮地撩起水花泼我们;她领我们读课文,不知不觉间带我们打开了一扇扇美丽的窗户。有些时候,我们依偎着她坐在操场上看日落。兰老师不说话,我们也不说话,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美好。
我对兰老师的喜欢总是掺杂着淡淡的伤感,也会傻傻地幻想兰老师脸上白白净净就好了。直到有一天,童言无忌的我脱口而出:“兰老师,你的脸上光滑些有多好!”兰老师俏皮地反问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好看啊?”“兰老师好看!”七嘴八舌的声音在我之前响起。兰老师很开心地笑,她轻捏我的面颊说:“知道吗,丫头,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不是单靠眼睛就能看到的,每一样事物都有它存在的美丽,就像你们,每一个都是这世上美的精灵。”
又一个“六·一”儿童节到来了,校园里响起《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旋律,这是兰老师为“六·一”准备的舞蹈。放学后的校园,几个小姑娘或蹲或站,围成一个圈,兰老师让我在圈中做摇桨的姿势:“你就好比是坐在船上,看蓝蓝的天,蓝蓝的海,看阳光洒在海面上,像一群群游动的银鱼;海面上清晰地倒映着青山绿树,你就这样迎着凉爽的海风,荡起双桨,让小船儿轻轻推开波浪……”
兰老师悦耳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像是在大海上,摇着小船,恬静、幸福。
我就这样荡着双桨,在同一所礼堂明亮的大舞台上。恍惚间,我看见去年台下那个穿着银白玫瑰花衣裳的女孩,卑怯地坐着,独守着一份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微若轻尘的落寞。然后,她抬起头,短暂的迷茫之后,我看见她的眉眼重新鲜活起来……
我开始渐渐懂得,美是多么广阔而明丽的一种感觉啊!
那个清晨,我去交作业本。兰老师桌上的玻璃瓶里新插了一束蓝枝子。深蓝的花瓣轻盈飘逸,几缕阳光射进来,我几乎看清了那细致的蓝色血脉。你无法想象,正是在那枯黄的花茎顶端,绽放出这样纤柔倔强的美丽。没有一片叶子,也无须一片叶子,蓝枝子想要给你的可能就是一种近似枯萎之下的绽放,一种细品之后的美丽,它不抢眼,但它需要你走近……
当时年少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些,但那一刻,蓝枝子给予我的美的惊叹却是真切的。
时光的行走中,越来越多的美如潮水般喧嚣着涌来。只是,我依然执著于自己对美的领悟。这份领悟源于毕淑兰老师,她让我在那么多烂漫的山花中,品味到一朵蓝枝子的美丽。
编辑 王淑娟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