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礼

文/戴永洋

1

“怎么回事儿？又用左手敬礼！”抽考结束，集团军考核组带队首长挨个与参加考核的新兵们握手，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上级首长的新兵们自然满心欢喜，依次举起右手郑重敬礼，唯有王肃，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左手，与众不同的一幕彻底点燃了场下观战的班长尹胜的火气，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说什么来着，烂泥就是扶不上墙！

从尹胜“又”字的表述中，不难猜到，这并非王肃第一次用左手敬礼。话说，刚到新兵大队时的一个周末，王肃到楼下打电话，碰巧遇上尹胜和二班长两人，本来这也没什么，礼貌地喊声班长即可，然而王肃不一样，好像犯了错的学生撞见了老师一般，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直接用左手敬了个礼，惹得二班长哈哈大笑，带了三茬新兵，还是头回见到左手礼！

其实，岂止二班长大开眼界，就连带了五茬新兵的尹胜，又何尝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2

说起新兵王肃，尹胜可谓有一肚子的委屈：“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啊，甚至说长了一个好兵胚子的模样，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四，还有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

为此，当初得知王肃分到了三班，尹胜还窃喜了好一会儿，好兵嘛，谁不想要？但，尹胜忘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好看不代表实用。当兵不是选美，长的好不如练的好，指导员不是说过一句话吗，部队是要打仗的，谁能在赛场上夺第一，在战场上扛红旗，谁才是好兵！

按照这个标准，王肃显然算不上好兵，不为别的，就因为两个字“怯场”。这么说吧，现场只要超过三个人，王肃说起话来就会语无伦次不知所云，做起动作更是手足无措窘态百出。试想一下，连场都不敢上的兵，还谈什么夺第一、扛红旗？

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是在一次读报的时候。那天，按照顺序，由王肃领读，只见他手捧指导员圈过的报纸，敛容正色，一副胸有成竹准备大显身手的样子，谁知一开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篇文章好似被打了结，且不说抑扬顿挫，就连基本的停顿换气都没有，惹得众人清一色的目瞪口呆。这时，不知哪个心直口快的战友终于憋不住了，天呀，这是读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念经呢！

话糙理不糙。还有一次，是在队列训练的休息间隙，尹胜组织全班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按照规则，“鼓”一停，“花”落在谁的手里，就由谁来表演节目。无巧不成书！尹胜第一次喊停，用帽子充当的“花”就像长了眼似的，不前不后落在了王肃的手上。尹胜转身一看是王肃，顿时无语，可无奈有言在先不能食言，只好因人而异适当降低标准，既然是王肃，那就唱个军歌吧！

对于班长的包容，王肃是领情的，他起立来到中央，开始入伍以来的第一次独唱：“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王肃一开口，底下瞬间又是一片目瞪口呆，先不说五音不全，光是两个字一停的节奏就让人真心受不了，但考虑到内部团结，大伙都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憋着，那叫一个难受啊，套用一句小品的台词，人家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

同班战友会照顾情绪，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比如三米之外的二班长，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尹胜，没看出来，你们班人才济济啊，居然还有人会rap！”一句话，彻底解放了大伙极力克制的笑点，狂放的笑声瞬间喷薄而出。

“也真是奇了怪！读报时该停你不停，唱歌时不该停你偏停，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唱反调啊？”带了这么多年新兵，尹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令人头疼的兵，不免有些着急上火，言辞亢奋，“你要记住，军人是要上战场的，今天在战友面前都张不开嘴、迈不开腿，将来遭遇敌人，怎么英勇亮剑、决战沙场？”

“我一定努力克服，请班长再相信我一次！”在与班长的单独相处中，王肃又恢复了正常模式，一字一句充满了决心，让人不忍拒绝。尹胜心软，决定再给王肃一次机会，并尽可能为他创造登台露脸的机会，比如每天的读报评报和新闻点评，还比如每次班务会前的指挥唱歌，概莫能外。

哎，还别说，锻炼真是大有益，王肃的怯场明显有所好转，不仅读报唱歌没有问题，就连即兴发言也开始有模有样了。对此，尹胜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高兴得很，到底是自己带的兵，一丁点儿的进步在眼中都是天大的事儿，当然，如果有个机会展示一下那就更好了！

3

机会来了。这天，新兵大队组织队列会操，尹胜所带的三班被光荣抽中，代表新兵一连出征。说光荣，一点儿也不为过，军人嘛，闻战则喜是天性，即使这只是新兵大队范围的一个小活动，但只要有排名，只要有红旗，尹胜就会全力以赴、誓夺第一。

但问题来了，根据会操要求，一个班只需参加9人即可，三班总共10人，言外之意，有一个人可以不参加。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尤其对于那些人数超过9人且有人拖后腿的班级。

那么，让谁不参加呢？话音未落，大伙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王肃，不言而喻，在他们的心目中，王肃无疑是不参加的“最佳人选”，至于理由，无需多言，还是那句话，这事关系到班级的集体荣誉，可不是儿戏？

“不抛弃，不放弃，我们三班全上！”就当大伙面面相觑猜测班长到底会选谁的时候，尹胜一言九鼎掷地有声，而后像壮士出征般，开始了一场激情澎湃的动员：“同志们，为自己争气的时候到了，为三班争分的时候到了，为连队争光的时候到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一连三个“到了”，说得热血沸腾，好像即将奔赴的不是操场，而是战场。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尹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热血澎湃的动员换来的却是铩羽而归的结局———在齐步走的过程中，班里竟然有人出现了同手同脚的现象！没错儿，这个人正是王肃。

“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会操一结束，尹胜就直奔指导员房间，气不打一处来，“我允许发挥失常，也允许出现错误，但我绝不允许出现同手同脚这样的低级错误，正常人都不会发生，更何况一个已经入伍一个多月的战士！”

见尹胜恼羞成怒，指导员欲言又止，他太了解尹胜的性格了，对荣誉的渴望已经深深渗入到了他的血脉，在他的潜意识里，每个人都只有为单位争光加分的义务，没有为单位抹黑减分的权利，也是因为这句军旅格言，尹胜带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好兵，取得一个又一个的佳绩。这下倒好，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个低级错误，破天荒地拿了倒数第一，这让身患“荣誉洁癖”的尹胜如何受得了，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指导员，我丑话说在前，这样的兵我带不了了，以后就请他自求多福吧！

4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再过几天，新训就要结束了，就在这个当口，集团军将来抽考新兵大队的消息不胫而走。

说来就来。“下面，我宣读一下连队参加集团军抽考的名单……”连务会上，指导员刚开了个头，班长们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眼里直放金光，唯有尹胜一人，面露愁容。

是尹胜怂吗？当然不是，只是一想到上次队列会操出糗的事情，就不免有些发怵，还是那句话，个人的荣誉好说，集体荣誉丢不得啊！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三班王肃，四班李阳……”指导员按照班级的顺序逐个念道。

考核如期而至，第一项内容是单兵战术。只见王肃箭一般地冲出去，卧倒，低姿匍匐，侧姿匍匐，高姿匍匐，10米冲刺，一连串的动作虽说没有超常发挥，但也没有发挥失常，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就是他的表情，似乎格外痛苦。

“那不是你们班的王左手吗？”一同观战的二班长对着尹胜说道，“好像还不错嘛！”

“凑合吧！”尹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只要不犯些低级错误就不错了，我可没指望他能获得什么荣誉！”

一语成谶。话音落地不久，一个毫无征兆的左手礼，就再次验证了尹胜的担忧——抽考结束之际，集团军首长走上前，向新兵们表示祝贺，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王肃又一次鬼使神差地举起了左手……

又用左手敬礼！尹胜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准备离开，这时，集团军首长的点评紧随其后，本来没什么，但尹胜分明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一个是三班，一个是王肃。

“今天，看了同志们的表现，非常不错，尤其要表扬一个人，他就是新兵一连三班的王肃，大家可能有印象，就是刚才用左手给我敬礼的那个新兵。大家可能有疑问，为什么要用左手敬礼？是因为紧张而导致怯场吗？当然不是！”集团军首长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动容地说，“刚才，在考核的过程中，新兵一连的指导员告诉我，由于前段时间训练过度，王肃不小心扭伤了右臂。这次被抽中参加考核，指导员就问他，胳膊都这样了，要不去卫生队开个证明不参加了？你们猜王肃怎么回答的？他说，自从入伍以来，我的班长就一直告诉我，开弓没有回头箭，军人是要打仗的，今天因为一点伤就放弃了考场，那么将来遭遇了敌人，会不会因为一点伤就放弃了战场？”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赢得战友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尤其三班长尹胜，直觉得心跳明显加速，脑中像放电影一般，不断闪现一个场景：那是一个清晨，当战友们还在呼呼酣睡时，一个年轻的士兵悄悄起床，来到楼道里，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一会儿趴在地上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