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群英
常常在泪影依稀的梦里,梦到那座年逾古稀的木桥,依旧横跨在那不深的河水之上,承载着行人来来往往。这么多年,木桥便一直环绕在心间,似童年旧事,历历如绘,念念不忘。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的飞逝而削减甚或匿迹,反而更深邃、更清晰,恰似在静如止水的心灵中雕琢,才能沉浸自己,感动别人。
大沙河的河面上有一座全木质制作的桥梁,大约200米长,横跨河面,是一座闲置了多年的木桥,气势虽然谈不上雄伟壮观,但它却有一个令人神往的名字——神仙桥。站在河岸上,可看到奔腾不息的河水绕过树木做的桥墩流向远处,桥面全是木板钉做而成,全桥如一条长长的庭廊,两旁是木棍拼成的栏杆,走在桥上会听到“吱吱嘎嘎”的响声,好像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就是这样一座平平淡淡、毫不起眼的木桥,却经受了半个多世纪风雨的磨砺,丰富的色彩已经褪尽,浑身墨黑,苍老得不能再苍老了。然而,它却一直挺立在河面上,永不垮塌。有一年,当我带着遗憾再一次面对形销骨立、弱不禁风的木桥,我下意识地生发出一种感喟:这伛偻驼背的桥身,多么像父辈们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弯曲,近乎有点变形的脊背,曾托载过多少孩子走向生活的彼岸啊!
神仙桥原本叫大沙河木桥,乡亲们赋予它如此奇特玄妙的名字,是因为20世纪60年代初期,大沙河涨起了大水,木桥淹没在大水中两天两夜,河岸上的庄稼被毁,房屋冲走十幾座,等到洪水退去,木桥却完好无损,安然如故,仍旧屹立在河上。乡亲们看到后无不诧异,啧啧称奇,欣喜不已。从那时起,这座木桥被尊称为神仙桥。木桥把古老的村庄与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紧紧地连在一起,稀稀落落的人们就是从这座桥上缓缓走出家门,看到外面新鲜的的世界的。那时候的河流让人们领略到什么是澄澈,远看它是如此的绿,绿得似一条翡翠色的绸带;近看它是那样的清,清得能够看到河底游移的鱼虾。小河里有很多物种,有一些是我们叫不出名字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河流的色彩和金子一样,就像梦中的彩色泡泡,很诱人观,很迷人眼。河上的那座木桥,不论从哪种角度看去,都格外地扣人心弦。尤其是朝暾甫上或落日熔金时,河面波光潋滟,桥宛若一道彩虹,在天地间忽闪忽闪的。此种情境,假如是丹青妙手见到,心里不羡煞那才是怪事呢。这桥不仅凸显了村落古色古香的美,同时又是村子与外界联系的纽带,没有哪个村民,不感触到它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位置。村里的孩子,要走出村子到外面看看,最初的一步,就必须踏过这座木桥。如果过桥的步伐还是那样忸怩不安,那么父母对于这个孩子的外出,总是有一百个的不放心。木桥沉默,静谧悠闲,在岁月的天空下,世间那喧嚣浮华万千,不及你淡淡的莞尔一笑。
大沙河水不算太深,跨度也不算太宽,但在人民改造自然能力低下的年代,却给这里的人们增添了很多麻烦,成为老百姓生活劳作的巨大障碍。这道天然的阻隔,铺陈、演绎了一场又一场悲惨苦痛的往事。乡亲们去街上做点买卖或添置一些生活用品,必得经过大沙河,老人们说:解放初期,这里没有桥,靠小木船运送过往的行人,不涨水或水流不急时,木船还可以凑合地应付,可一到涨水的日子乡亲们就苦不堪言。最让乡亲们难以忘记的是20世纪40年代末期的一桩淹亡中毒事件。那时,乡亲们因交通不便,日子相当拮据窘迫,靠挖野菜、摘野果度日,有一位辛姓人家的小孩,春日里去河滩上挖野菜,采到一种红艳艳的蘑菇,高脚宽朵,非常可爱。可是,它其实是一种毒菌,全家人吃后,脸色发紫,口吐白沫。辛家的弟弟看到大哥一家中毒,赶紧去集上买药救人,来到渡口,正好涨大水,水流湍急。他一次次恳求划船的师傅,划船师傅不肯,他急得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跪地哀求。划船师傅看到他悲痛欲绝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置生死于不顾,当小船划至河中,一个巨浪打来,将他俩卷入河里,双双被淹死,他大哥一家五口也因抢救不及时死亡。
那是人民公社的年代,能见到几辆解放牌卡车就惊奇得不得了。所以,它的承受能力很有限,主要是以行人和自行车为主。生产队的大马车来到桥头,赶车的总要停下来,向对面望一望,若没有正在上桥的大车,方可安心走过。若对面也有车靠近桥头,远远地打个手势就明白谁先过,谁靠边等一等,还没有听说过两车僵在大桥中间,互不相让的事。桥身也不高,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光着身子并排站在桥的边沿上,一声“1、2、3”后就敢跳进河水里而乐此不疲。距桥头十几步的土坡上,有一两间小屋,一个看桥的老爷爷一年四季都住在里面,村里人叫这里为桥房。依稀记得墙角立着粗大的鱼竿,地下堆着厚实的雨裤,床上吊着驳杂着黑色的白蚊帐。屋子后面一棵不大的小桃树至今念念不忘,历历在目,繁茂稠密的桃叶、横斜交错的桃枝、散发着香气的毛茸茸、肥嘟嘟的嫩桃;旁边有一块小菜地:一垄垄又粗又直的大洋葱,一架架半红半绿的西红柿,歪着嘴的长茄子,抱着头的大南瓜,落在金针花上的白蝴蝶。早晨,远远望去,薄雾中的木桥与小屋衔接在一起,就像一条长蛇在草地上慢慢蠕动。
每年的七八月间进入主汛期,平静的河水乍然间变得不安分起来,汹涌起伏的洪水越过桥头,两岸的树木被冲得横七竖八,桥身摇摇晃晃,经常连人带桥被裹在激流中,给人留下许多有惊无险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建一座宽广结实的钢筋水泥大桥呢?两岸的人们耐心地期待着。
建一座桥跨越大沙河,是几代人的渴望和向往,终因财力不足未能实现。到了1956年的秋天,在乡亲们的强烈呼吁下,乡政府请来了遐迩闻名的能工巧匠,与这里的人们齐心协力,克服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建起了木桥。完工通行的那天,乡亲们欢跃沸腾了,夜晚在河岸上燃起了篝火,举着火把在木桥上闹了个通宵,不少乡亲激动得放声痛哭,还有的乡亲在木桥上来回走了一整夜。20世纪70年代末,县政府拨款和乡亲们集资建起了一座高大巍峨的大桥,载重6吨的卡车可以驶过大桥,桥宽可容纳两台大型卡车交叉过往。90年代末,政府又改建拓宽了大桥,改建后的大桥路面宽阔、笔直、平整,道旁整整齐齐地镶嵌着水泥块,煞是壮观。新栽的松柏,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卫士,井然有序地守护在道路两侧。公路中间新标的断断续续的白线,如剪开的银带,直指远方。大桥以崭新的姿容,展现在人们面前。
年年岁岁,木桥就这样承载着人们的喜悦,当然也承载着人们的困惑与艰辛,在风雨中飘摇,在月光下默立。一双双赤脚板走过来了,又走过去了,桥面和脚板都磨出了厚茧,这厚茧是村民与木桥情谊的结晶。村民们心中明白,木桥成了他们生活的重要依托。一旦洪水来袭,村民总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与洪水搏斗,不让木桥受到损伤。但洪水是无情的,木桥总有被洪水冲走的时候,桥失踪了,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了,人们惊慌失措、惶惶不安,于是只有重新架桥,把出现断层的生活重新贯串起来。
木桥虽小,却支撑着这里的村落,和风细雨抑或狂风暴雨,缓缓走到了今天。虽然已有多年未再去亲近木桥,但一种本能的怀想与牵挂,却无时无刻不在心里酝酿着。当我头上的白发写满沧桑,我终于有了一次看望木桥的机会。
木桥稳稳当当地横着,像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听着人们的嬉语,护着人们的路途。春夏秋冬,雨雾霜雪,迎来、送走一代代人,而今它也被淘汰了,在不远处新建了一座长虹卧波、挺拔飘逸的水泥桥,不仅可以过行人,还能通车。可那座木桥仍然横在那里,只是从上行过的人渐渐少了,日晒雨淋,它的缝隙也比以前大了,睹此情景,犹见亲人年迈老去,心中不禁酸楚。 木桥四季都静静地横在那里,而人们已经离开了它,往事如烟似雾,淡却了很多回顾,然而,那座木桥,因承载了太多的梦呓和欢笑,记忆犹新,想起它,便想起了童年。
满目疮痍,伤痕累累,修修补补了多年的老木桥从此永遠地隐匿在川流不息的长河中。木桥失去了昔日繁忙的景象,静悄悄地躺在河面上。偶尔有几个孩童来桥上走走,或有几只鸟雀栖落在桥上,乡亲们却十分珍惜,不仅舍不得拆掉,也不让任何人损伤它,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它是一道炫目耀眼的亮丽风景,是神的化身!
一般的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有必要往心里记。就像在生活中一样,需要走的路漫长悠远,但真正紧要处也只有那么几步,这几步自然是事关人生大节的,需要牢记于心。桥也一样,一百座、一千座地踏过去,能记下来的也就那么几座,甚至一座。许仙和白素贞,刻骨铭心的一定就是断桥,这是他们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至于我,没有跌宕起伏的生活情节,虽有一点故事,却都白开水般平淡无奇,回忆所过的诸多长长短短桥梁,唯有家乡那座简陋木桥,总是时时在我脑海浮现,并且常常在我的梦里,引导我踉踉跄跄、晃晃悠悠地,走进那个缱绻乡愁里的古朴村落,走进那些蔓延着思念的往昔岁月。
木桥寂寞了,可乡亲们心中依然有那么一座桥,这桥连着政府和人民,连着致富的金光大道!很明显,时代前进的潮流,比山洪来得更为激烈。但在我心底深处,仍免不了些微的失落与伤感,我太寄望于那座木桥,太钟情于小桥流水的田园风光。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凄怆与沮丧,在村民眼中是否有点可叹,又有点可笑。
后来,我看见一个村民大步如飞从桥上走过,步伐沉稳有力,脸上充满了自信与期冀。就在那一刹那,我忽然醒悟过来,这种沉稳的步伐,这种自信与期冀,已然逝去的木桥是绝不可能承载得了的。
一个人的生命之旅,不知要跨越多少座桥梁。小时候,经常听见村中的长者教训晚辈:你懂什么,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仿佛一个人的见识,是与过桥的多寡成正比的。这话显然说得有点绝对,然而,桥梁对于生活,确乎非常重要。我们赖以生存、休戚与共的大地,有高耸突兀处如山峦,有倾圮塌陷处如沟壑、峡谷、河流,这就导致了我们生活的诸多不便。有了桥梁的疏导,原本坑坑坎坎的大地,就显得坦荡平展,从此岸到彼岸,从此地到彼地,就不知拯救、挽回了几许精疲力竭,几许汗流浃背,几许千钧一发,几许刻不容缓。我们人类的生活天地,每每以一种传统的模式稳固在某个有限范围,要突破这个范围,或者将这个范围扩大,赢得与外界交流的方便,方式固然繁多,但桥梁最是不可或缺。即便在一个未知的环境中,以人力不可能去架桥,但我们却可以在心中为其设想一座,譬如天上的银河,我们不是设想了一座鹊桥,让牛郎、织女每年七月初七相会吗?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有些桥梁,甚至就是他人生的重要关隘,翻越过这道关隘,或许就是另一个天地,从此改变他的整个人生,或者说使他的人生升华到一个崭新的境界。
我默许了水泥拱桥的存在,同时也默许了村民对木桥的背叛。但我一时还不能从木桥情结中解脱出来,于是就想借助这篇短文,以表示对一座木桥的永久的眷念和缅想。
远草遐想
我不仅对草有一种天生的喜爱,还渴望亲近大千世界所有的生命。我期冀探寻一个幽寂的山涧, 听“上有黄鹂深树鸣”,看“独怜幽草涧边生”;穿越一条“道狭草木长”的路,让“夕露沾我衣”;或者漫步一条小街,去领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光景。
城市草是一种装饰,井然有序、层次分明,而不像乡村的草,优哉游哉、神色自若。风在缓缓梳理,被割草机修剪过的草好似模特的短发,标致大度但有点矜持不安。在小区,在公园,在公众的眼里,它代表着一种美丽,而不是草的本质。但是,每一株草,又都是对乡村的指点,让居住在城市的人们,心中回旋一缕眷念。看着草,友善的乡情和回味霎时变成了青草的味道,沿着草尖的露珠,在嗅觉中晶莹地跌落。
在我房子的花园里,有一蓬葳蕤的野草,它生长在南墙的脚下。记忆中存有的,却仅仅只是一蓬涂了油似的浓绿。它的四周,是一盆盆珍奇稀有的花木。四季轮回,总是有絮着艳蕾的循环,总是有怒放着可人色彩的生命涌现。可是,唯独这草,赠予我的,只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把四季的妖娆简约而又明晰地划成了枯枯荣荣。浅淡的色调,一丝丝无法捕捉的绿意,然后,小草从冬日的严寒里,拯救了一点点春色。之后,它们恣肆地长大,一寸接一寸地拔高。直至,绵延到天际的雪悉数被绿意渲染。此时,春天才真切地钻进人的心脾。一株小草,就这样亦耻亦荣,亦伸亦屈,在柔嫩中坚实,风骨如此倔强,耐得住地动山摇和穿心蚀骨的荡涤,那挣脱的硬壳,将坚守一颗纯真的灵魂。
便是这样一蓬草,满目皆是、历历可见,却意外地长在了雅致的花园里。它总是卡在南墙的脚下,好像是在悄无声息的瞬间陡然冒出来的,只有在意兴阑珊的疏神间,才会察觉有这么薄薄的一层绿。它们是松软的,风一吹来,就晃悠,就起伏,看似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实则风对它也无可奈何。如果仔细扒开一根草,就会看到它的根茎密密地扎根土地,在地下千丝万缕、根深蒂固,若非人为的因素,它将沐日月,栉风雨,圆满地度过一季生命。因此这些纤弱的留存,给了俏丽的花朵以烘托,给了一些生命的低吟浅唱,给了蝴蝶瑞彩翩跹的平台……
它一声不吱地站在那里,见证着花团锦簇、衣食住行的周而复始,承受着风刀霜剑的冷酷蚕食,任由着无声时光的暗暗飞逝。既没明媚的光彩,也无轻捷的身姿,更没有雍容娴雅的气派。它只是苍天黄土中的一蓬草,一蓬俯拾皆是、平淡无奇的草。
却非萱草,萱草能够乐以忘忧。但是,那好像是上苍特意雕刻精致的花朵,对我来说,除了那一抹绚烂的红之外,只剩下心中飘落了一地的五彩缤纷的落英;也并非沿阶草,它铁骨似的叶片轻轻舒展在空中,偶尔浓绿地在地上平铺直叙着,总有沉静的感触带给世间的人们,可在看似寻常的淳朴中,有的却只是顺阶而行的怯懦;它当然不会是兰草,飘逸地摇摆着娟秀身姿的兰草,只会在幽邃的空谷中顾影自怜。在充沛的画意诗情之外,只有孤独凄凉的淡漠独对着月夜的声声唏嘘。
或许有人认为,草是普通的、藐小的,甚至是毫不起眼的。好像连草自己都发出了“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的嗟叹。究其实,天涯处处有芳草:江河湖畔有它的丽影,坦荡原野有它的俏容,道路两旁有它的美姿,山坡谷地有它的芳踪……草,也许早就清楚自己的细微,所以它们地下的根系相互拥抱、缠绵,它们的茎自拱出地面的那时起就拥拥簇簇团聚在一起,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抱成团、连成片地抵抗着自然界中雷鸣电闪的侵扰、风霜雨雪的践踏。
草,也许早就知晓自己的平凡,因此它们从不与鲜花争俊俏,从不与树木争光彩,寂寂无闻、随俗浮沉地在任何地方生根,一点一点地累积着生命的气力,悄悄地恭候着生命盛放的那一时刻。即便一生都不开花,草也仍以自己生命的基调构成世界美丽必不可少的因子。
草的存在并非像流星那样,当生命中的热能在一瞬间汹涌奔腾,迸射出最为绚丽的光芒,吐尽生命中的那份璀璨之后,依然只有那漆黑的天空,冷冷地俯视着茫茫大地。美丽的东西似乎就像一个匆匆的路人,只有平淡的,才以一种坚毅的执拗,深深嵌进心里。它不会被世俗的纷纭所掩蔽,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泯没,只会历久弥新。
历代文人的浓墨重彩里,草始终都是配角,永远无法摆脱卑微的运气。好像只有在白居易的笔下,才翻身做了一回“主人”,可这是什么样的主人呢?一首美轮美奂的草的赞歌,被后人腰斩成两截,即使在小学的课本里,也找不到“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五律摇身变成了五绝,成了草的无尽的哀愁。但是无名小草,仍然赓续了一千年,仍然用质朴和刚毅的情愫正视着人生。
有一种烂漫,天然生成在到了极点的平庸里,有一种果敢在脆弱中滋长,将平庸与果敢深深吻合的野草,可否也是如此呢?在它的天地里,看不见莲叶田田、明月松间的美景,也闻不到春江水暖、飞花点翠的气息,只有一颗颗透亮而恬静的心灵化成的串串悠远遐思,任你忖度臆想。
在城市里,当你看到草,人的眼睛都是绿色的了。草在城市是宝贵的,装饰着一些景点,就像在硕大无朋的王冠上镶几颗翡翠。草在乡下是低微的,七月的乡村,目力所及 ,草笼罩了无际的原野。草是锄头的敌人,农民意志坚定地扛起锄头,干啥去呀?去锄草,农民一生中大部分时光都在锄草,以保护庄稼的名义锄草。农民怨恨至极,莫过于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草,是乡村的肌肤,现在移植几块到城里,反倒显得弥足珍贵了。不再叫草,而堂而皇之唤作绿地。绿地是颇有吸引力的,每每被开发商巧妙地利用,绿地面积大小,成为一个小区的品位与格调。我有几次购房的经历,被看中的不是住房的本身,而是所在小区里的小草和大树。绿意黝黝的油,一块块凝固着,茸乎乎的,齐展展的,看着让人心里舒畅安闲。
小草,人们通常会认为你是弱小的象征。无疑,你很细小,你瘦弱得连一滴小小的露水,也能够压得你低头耷耳。春天的脚步近了,你小心翼翼地頂破土层,无论风有多寒,你却悄悄地长。绿绿的、青青的、嫩嫩的,洒洒脱脱,撒遍原野。十颗、百颗、千颗、万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谁也数不分明。不管是什么土壤,你都慢慢地咀嚼春的清爽、夏的馨香、秋的金黄、冬的纯净。你把矜持和坚忍的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向四面八方蔓延,堪称棵棵扎实,根根牢固。“疾风知劲草,春风吹又生。”每一次风的暴虐,你变得愈加刚劲;每一次雨的洗刷,你的绿叶愈加葱翠。一点点积攒、蕴蓄着人生的精气神儿,根植着你的信念和渴望,等待着绽放生命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