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春节前夕,我四叔请了一天假,特意起了个大早,他要赶早班车去火车站排队买票。
四叔走后,四婶的心就没再安定过。她心不在焉地吃早餐,进车间;中午到工厂食堂草草吃完饭,然后又进了车间……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连话也懒得说。下班后,她急急慌慌赶回小出租屋里,四叔还没有回来。
那是1997年的广州,冬天的空气中蕴含着一丝寒意。
过了晚饭时间,四叔坐公交车回来了。“票买到了吗?”看到四叔一脸疲惫地点着头,四婶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不过,两张票不在同一车次。你先一天走,我后一天走。”四叔说话总是细声细语。
“能回家就好。”四婶说,“都两年没回去了,明堂都快上小学了。”
明堂是四叔四婶唯一的儿子,那一年他6岁。
时间仿佛拉长了,变慢了。
工厂放了假,工友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带着一年的欣喜与忧伤。
四叔送四婶去火车站。四婶一个人先走,四叔有点不放心。
“你的票是有座的,这一小包行李你带着。我是站票,到时看能找地方蹲着不……”
“银行卡放在你大衣内袋里,下了车站,外边就是银行……”
“在车上要注意安全,别挤着踩着,睡觉别睡太沉了……”
“上车下车包要拿好,水和方便面放到手提袋里,拿出放进都方便……”
四叔一遍又一遍地叮咛着。
“一会没公交车了,你赶紧回厂里吧。”四婶催四叔回去。
“12个小时就到了,到站时间是明早8点,可千万别睡过头……”
“出站后不用等我,取了钱就回家,老人小孩都等着呢,我明天到火车站给家里打电话……”
第二天下午,四叔往家里打了好几通电话。
四婶下午3点才到家,火车整整晚点4个小时。
“安全到家就好……家里冷不……明堂又長高了吧……”
“冷,冷得我直哆嗦。明堂长高了,都快到我肩膀了。”四婶问,“你这么早到车站了吗?”
“我……回不去了……到大年初一,你替我在我娘跟前磕个头……”四叔声音越说越小。
“什么?你什么意思?”
“排了一天队,没票了,连站票都没了。你的票,是我花高价找‘黄牛买的……”四叔低声解释着,“我怕你不愿一个人回……我知道你很想回家……”
四叔以为四婶会对他破口大骂,结果四婶没有骂,却在电话里“哇”地一声哭开了。
第二段故事,发生在去年北京的冬天。
半个月前,明堂来找我,说他今年不回家过年了,他和同学要结伴去泰国,让我回家时给他爸妈捎点儿东西。
明堂是我四叔四婶的独子,大学毕业两年了,和我在一个城市上班。
我说:“不要光顾着玩,春节还是要回家陪陪你爸爸妈妈,四叔四婶一定也盼着你回去……”
明堂打断我的话:“哥,我知道的,我都跟我妈讲了,今年春节回家的车票确实不好买,我在网上抢票,没抢到……而且,我们已经订好了去泰国的廉价机票,不能改签退票……”
“再说了,过完春节再回家不是一样,难道非得赶这个点?”明堂见我没回他,又自我解嘲地说,“今年春节不回家,我这是给国家的春运工作做贡献……”
前几天,明堂又来找我了。明堂说,他去不成泰国了,他得回家,东西就不麻烦我捎了。
我笑着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不是我想通了,我爸都将回家的往返车票给我订好了,我能不回去吗?”明堂脸露不悦。
“四叔也会上网订票了?”我假装奇怪地问。
“谁知道他们怎么搞到的。我妈说,为了上网抢票,我爸在网吧里守了好几天。”明堂赌气地说,“真不懂他们怎么回事,我不回去,他们这年就没法过了似的!”
然后,我就给明堂讲了四叔四婶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一周前,四叔打电话央我教他怎么在网上订票,说了很多话,还给我讲了这段往事。我觉得,我有义务也讲给明堂听听。
听完故事,我看到明堂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下来了。
这就是我要讲的春运故事。
春运就是一张火车票,最后一站都是家。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不管是讲别人的故事,还是讲自己的故事,我本来都应该活在故事之外。但是,我发现,可能年纪越大,心越发地软了,我总是试图将故事讲得美好一点。
故事讲完了,你也许会问,明堂春节到底会不会回家?
我只能告诉你,在我的故事里,明堂回家了。
(刘雯摘自《青年博览》201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