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不掉的人生

今世未央

她爱分数胜过爱我

小时候，小伙伴们都很妒忌我，因为我有更多的自由。比如，我放学回家就有大把的时间看电视，我手里有可控的资金，比他们所有人的零花钱都多……他们为了心里平衡，会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你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这永远是我心里不能触碰的点，就跟他们大打出手，回家后，还被妈妈训斥一顿。

那些年，妈妈一直独身带着我生活，有关爸爸的事，只字不提。我用哪种方式向她发泄心中的怨气，她就会用那种方式对待我。唯一有一件事除外，那就是成绩。她很看重我的成绩，只要我保持在班里前几名，不管我闹出多大动静，她都能泰然处之。

我那些所谓的自由，正是用成绩换来的，甚至我“早恋”，也是用成绩赢来的。我高中那会，喜欢上学校里一个男生，他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像发着光。面对喜欢的东西，我一向勇往直前，表白成功的时候，觉得全世界都开始对我和颜悦色了。

没多久，这事就被班主任知道了，很严肃地找我谈了话，并把我妈也叫到了学校。我跟妈妈保证，我的成绩一定会进年级前十，她就真的没再干涉。后来，我把这套招数使用得炉火纯青。比如，我英语竞赛获得全省第一名的时候，她同意我在分秒必争的高三从学校退宿；我成为年级第一的时候，她允许我把肥大的校服裤子修改成了紧身裤。我觉得她很势利，很明显，她爱分数胜过爱我。

妈妈的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监督我的学习，但我也经常自觉地刷题到深夜，毕竟榜上有名，就能在她那里获得更多的特权。别的同学时常羡慕我有个开明的妈妈，我表面上不说，心里却没有一丝感激，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用成绩换来的，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长大成人。我参加了工作后，她的关注重点从我的成绩，变成了我的工作业绩，一以贯之，从不放松。

爱情就像一场龙卷风

去年，我陷入了疯狂般的热恋，几次攒了假期，从上海跑去他在的那座滨海小城。在悠长的小巷子里，踏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我问他：“你爱我吗？”他郑重地回答：“如果现在面前有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你面前。”那一刻，我就认定了，我的余生就要和这个人一起，牵手走到白头。

回到上海后，我开始准备辞职，把这件事跟妈妈做了汇报。她并没有对我爱的人感兴趣，而是很认真地问我：“你打算去那边做什么？”我沉浸在一腔甜蜜中无法自拔：“做什么都行啊，哪怕只是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反正他也能养得起我。”

她坚决制止了我：“我不反对你跟任何人交往，但绝对不允许你放弃自己的工作。”我怎么跟她解释都没用，后来我哭着跟她大吵：“你关心过我的感受吗？你就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婚姻幸福吗？你非要让我和你一样，活成个不正常的女人吗？”

她的眼圈泛了红，也依然咬着牙坚持：“对，成绩很重要，工作更重要，我绝不允许你走这一步。”男朋友劝我，不要和妈妈闹僵了，异地恋也妨碍不了我们的幸福。于是，我们的异地恋如火如荼地开始了。我要证明，生活里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

然而，所有的激情归于淡漠，爱人提出分手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我顾不得工作，请了假去找他，跟他承诺，我可以立刻辞职，陪在他身边。他绝情地摇头，不是距离的问题，只是不爱了……

那几天，我住在他家附近的小旅馆里，用尽了这一生最卑微的姿态，也没能挽回他的心。回到上海后，我不吃不喝，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看着窗帘外面的天色，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脑子里反复闪现着一句话：如果当时就辞职，结婚生子，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谁不曾在爱情里卑微

妈妈打开我房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我在医院中醒来，医生跟我说：“你们年轻人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要是再晚点送来，很可能就会因为严重低血糖引起器官衰竭，这条小命都可能不保了。”

我讪讪地看向妈妈，她还是冷着一张脸，不肯好好看我一眼，半晌，她才转身拿出一罐汤，放在我面前。喝着久违的熟悉味道，我还是感受到了她些许的温暖：“妈，你至少还是很关心我身体的，对不对？”她嘴硬依旧：“我只是想让你赶紧好起来，快点去工作。”

我出院那天晚上，老妈不放心我，没有回去。我们俩挤在小公寓的床上，聊到深夜，我第一次知道了有关爸爸的事。当年，妈妈和爸爸也是一对深爱过的情侣，并且很快成了家。但后来，爸爸执意要离开小城，去远方闯荡自己的人生，再后来，他执意要和母亲离婚。她哭了又哭，留了又留，甚至怀上了孩子也没能留住他一心要远走的脚步。

这些年来，我一直埋怨她没能给我一个正常家庭，却从不知道她一个人承受了多少苦难，才把我养大。我心疼地抱抱老妈：“对不起啊，我没能帮你留住爸爸。以后我会努力工作，好好给你养老的。”

这是我们俩头一次这么亲密，她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死要面子地说：“你不用我养就不错了，谁要靠你养老啊？”

输不掉的是人生

本来，我的旷工天数已经足够被辞退好几回的了，但正赶上公司要上个新项目，因为我是最合适的负责人选，公司领导决定对我从轻处理，给我记了一次重大过失，扣了本季度奖金，恢复工作。

我很快进入新的工作项目，忙着组建团队，做市场调研，赶工程进度。忙起来，别说伤心痛苦了，连失眠的机会都没有。有时，在办公室外等上级审核结果的间隙，都能瘫倒在椅子上，昏睡一会。

今年6月，我们的新项目正式启动起来后，运转顺利，我也成了全公司第一个90后部门总监。那天，我跑到老妈那儿，跟她炫耀。当然，我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放心。

現在，我已经可以波澜不惊地谈起过往，故作委屈地质问她：“当初，你就该先教教我怎么辨认渣男，我要是有了这个技能，就能在选择时不犯错误，省得后来输得那么难看。”她却淡淡一笑：“选择本就没有对错，谁也不能保证这一辈子只赢不输，最重要的不是怎么选才会赢，而是你得让自己有输得起的能力。”

她坦言，当年对爸爸那样近乎丧失理智般地纠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工作，觉得无法养活自己，就会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后来她才醒悟，没有能力承担输，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也终于知道了，这些年，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的成绩和工作。

看着妈妈现在的笑，我顿悟，曾经不是我们输给了爱情，而是输给了能力。只有自己拥有了承担输的能力，才能坦然地面对人生这场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