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润洲
20世纪80年代,是我的文学创作“狂恋期”,说不清投出去多少稿,光退回来的就有数百件,这还不算编辑部直接处理掉的。多数退稿仅附一张印好的退稿签,少数的在退稿签上再写几句附言,编辑的亲笔信则少之又少了。一开始,不管哪类退稿信,我都视若珍宝,小心收藏。中间搬过几次家,废纸旧书处理过不少,但退稿信却一件也舍不得丢弃。到了90年代中期,虽然我对文学的兴致还有,但勇气已是与年俱减。为了便于保存与携带,我对堆积如山的退稿信作了一次筛选,亲笔信必留,退稿签加附言的也留,铅印退稿签一律舍弃。经过甄别,最后留下的仅有69封。随后,我找了一本旧杂志,将这些信一页一页粘贴到上面,用白纸把杂志封面糊住,拿起毛笔写上:“润洲文学书信录,甲戌年”。
甲戌年,指1994年。《文学书信录》中收藏的69封来信,亲笔信占多数,有50封之多。这些信又因人而异,在用笔用纸和笔体上均有区别,有圆珠笔写的,有碳素笔写的,还有毛笔写的。用纸大多为印着红色刊名的公用笺,也有方格稿纸。多数编辑用16开的公用笺,而梅洁老师却喜欢用32开的;宫克一老师的信写在204字一页的红色方格稿纸上,结字简洁大气,书写潇洒流畅;曲辰老师最有个性,有时用自来水笔,有时用圆珠笔,有时用毛笔,不拘一格,率性而为。
给我写信的编辑当中,名气最大的要数梅洁老师。梅洁老师是湖北郧阳人,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她是张家口文学界最早杀向全国的一匹黑马,著作颇丰,获奖频频。给我写信的时候,她是《长城文艺》编辑部主任,我在赤城县文联工作。1986年,张家口地区文联组织全区重点作者到赤城采风,参观了革命老区大海陀和隔河寨、滴水崖、关外第一泉等著名景点,还举办了文学讲座,由梅老师和赵维元老师谈创作体会。会上,梅老师娓娓而谈,细腻委婉,讲着讲着眼泪就下来了,讲着讲着又咯咯笑了,感染了每一个人。采风结束后,我一时兴起,写了一篇有关赤城温泉的小短文,寄给了梅老师。很快,就收到了梅老师回信。这封不足300字的信,却用了11个叹号——不是夸我短文写得好,而是对赤城人民表示感谢的。信的全文如下:小蒲:
你好!
文联所有同志都十分感谢你和你父亲(注:家父蒲游江,时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县文联主席)对我们这次会议给予的许多具体帮助。这次会,全凭赤城县委、宣传部和你们这些纯朴而热忱的赤城人了!说真的,大家都念念不忘!不是你们白天黑夜的努力,我们不知要出现多少麻烦!“赤城人真好!”这个印象再也抹不去了!
你的这篇散文有自己的语言风格,纯朴而成熟,我还是很喜欢这种语言风格的,尽管我们不一样。只是太“散”了些,要么专写温泉,要么就写那个“知识分子”,写得再深沉些、再感人些。现在平淡了,也不凝练。寄你改写,有好作品可再寄我!我编散文!
谢谢你,谢谢小孟(注:小孟是赤城文学爱好者)和所有帮助我们的赤城人民!
问你父亲好!问文化馆的同志们好!
梅 洁
1986年5月19日
一晃30多年过去了,现在重读此信,我还是捺不住心潮起伏:难怪梅老师文章写得那么富有激情呢,她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看重感情的人啊!
与我通信最多的,是曲辰老师。曲辰,原名孙向东,河北涿鹿县人。我与他交往的时候,他是《长城文艺》编辑,侧重编风物散文一类稿件。听说他后来潜心研究考古,已出版了《轩辕黄帝史迹之谜》《中华民族的先祖》等多部学术研究专著。《文学书信录》中的69封信,就有曲辰的10封。曲老师是非常坦诚之人,他在1986年的一封复信中谈到《长城文艺》已改版为通俗文学,为培养本地作者文联决定另外创办《长城文艺报》。在信尾他特别强调:“今后,你对我称呼要免去‘师’字,将‘老’字置姓之前最好。再是有事可随时来信,不必讲什么‘打扰’‘望谅’之类客气话。”曲老师是非常热情之人,1986年我发起组织了“塞外芳草”文学社,去信邀他并通过他邀请杨畅老师担任顾问。他欣然应允并随信寄来了他们写的贺词。1985年,他将我写的散文《独石记》编发在当年的第二期《长城文艺》上,当他拿到二校小样时,发现文中有知识错误。开始他以为印刷厂排错了,等到编辑部找到原稿一对,才知道是我的错。从信中的口气看出他很生气:“我太相信你了,才出现了这样的错误。”随后他又推心置腹地说:“搞历史散文,一定要研究历史,要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述史一定要准确,不要将传说与信史混为一谈。”从那以后,我认识到稿件的质量就是稿件的生命,更加认真了。
如今,这69封信笺已成了淡黄色,但我却觉得他们还一如当初那般素雅洁净、纤尘不染。因为在我心中,他们不单纯是一些纸笺,还饱含着沉甸甸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