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唯一的修辞

2018-12-14 08:53河南
散文诗 2018年18期
关键词:纳博科福楼拜蝴蝶

河南/付 炜

王琼辉/图

【饮 水

我热爱水,因为只有水,才是我的

想象力的栖身之所,水是唯一进入的东西

身体,或者一首诗的内部

它天生拥有伟大的形态

也自带了不可察觉的悲伤,在物与我之间

无尽的水,从童年流向死亡

从天空直插坟墓

不老的水啊,能追溯万物的源头

锋利的水啊,总是在教杯子永恒的奥秘

疲倦的水啊,被我饮下

与我互为困境,那些无解的哲学命题

时刻都在丈量我内心的尺度

【一个下午

初夏,坐在结满果实的枇杷树下

我们喝茶,在交谈的间隙惊叹云朵的变幻

你说荷尔德林刚过三十就得了癫狂症

耽于幻想而“孤身独涉”,怎么会知道

沉默这东西,几乎无所不能

总在那些不朽的时刻里,投掷虚空

什么正在降临

“通灵者”从体内掏出黑夜

我常常感到,语言所携带的奇状眩晕

击中我的额头,眼前影影绰绰

时间皆为陈迹,诗歌像一座巨大的矿床

我需要彻底地俯身含住泥土

从它丰腴的泪水里,获取自身的轻盈

或者,沉溺于词语的水流

让隐藏的漩涡,成为一只精巧的复眼

【危机感

我虚构夜色,恋人们疲惫的嘴唇

预感到夏日田野,草花蛇将会有

一次趋向完美的捕猎,而你

敏感的手指收缩了更多的渴望

曾经在某个词语中,我试图挣脱

那片被雨水喂养的天空,我无比怀疑

周而复始的事物能否保持恒久的新鲜

河岸上,有人在审视一株柳树的倒影

也许回答会带来更多陈旧的辩解

我枯坐在深锁的时间里

谁打开未知,打开一场莫名的危机

迫使我接受,与之对等的沉默与欢欣

【纳博科夫的蝴蝶

飞过南方废弃的钢铁厂房,飞过

一条条染色的河流,一只蝴蝶

透明的蝴蝶,为我带来关于语言的

一切细节,纳博科夫崇拜福楼拜

福楼拜说“善良的上帝在细节中”

而怪异的捕蝶人如同蝴蝶一样翩然远遁纳博科夫“一个迷失在天堂里的偏执狂”仍试图在蝴蝶的翅膀上营造宫殿

他乐在其中,像玩一场解构游戏

我无法阐释那些翩跹的寓意,刹那绚烂

与人们普遍热爱的永恒,有本质的对立

只是,我的眼睛深谙解脱之道

不经意间,蝴蝶就殉道般地消失了

洛丽塔从此开始深陷情欲,一种枯竭感

在不可抗拒的时间面前,变得日益虚无

【夏季,关于忧愁

盛大的阳光里,藏有衰老的时间,和

阵痛的风,它们沉入,一具具旧身体

肆无忌惮拨动着我们的神经

还有什么不曾毁灭?物象存废,词语裂变人群消失在街上,我的窗外

高高在上的乌云怀疑一只鸽子的立场

(整个下午它们都在对峙)

令人厌恶的虚无主义者

在夏季异常活跃,我的同类日渐稀少

我的青春,正惶然不可终日,而我

总是无端地在镜中,注视房间

感到那雪白的墙面,正在可怕地融化我的

想象力,我只能用整日的阅读

凿开四壁的茫然,面对诸多无力的事情

该如何陈述?那些荒诞胜于虚构

生活的碎片正在割破对艺术的敏感

仍有人在寻找那唯一的修辞,焚香跪拜者

都有窃贼之心,临溪垂钓者,都有过剩的

寂静,那些人总一声不吭,怕这俗世

从口中溢出来,他们都过度爱惜这人间

也许世事如此,或者茫然不自知

忧愁,在于杯子完整之时

而非破碎那一瞬,在于语言丰盈,而张口

却是长久的空白,在于格物而不致知

在于浩瀚无际,在于塑造,在于忧愁本身

【在六月末想到的

微风过枝,寂静如此脆弱

杨万里的荷花,此刻,正在水塘深处

临摹流水的动与静,就像我,常常

揣测这夜晚一样,总是

在无意义中负载而成

一切的事物都天生携带语言的局限

在对立与交织的时间里

形成了海德格尔

“从跃动、喧嚣不止中唤出幻境和梦”

然后,栖居在经验的丛林之中

与植物为伴,似白云远遁

仿佛这世间每一个蜉蝣都在思考

在我独处的时候,诗与哲学必须拯救万物

而当我变回群居动物时

便默默豁免了自己体内的理想主义

只是偶尔,让静止的肉体,感受那些

层层叠叠的鸟鸣,这声音来源于

茂密的树林,与鸟本身毫无干系

【今夜

雨后的事物,正在默然对视

就像我们,恒久遥望着不存在的词

那些尖锐的、锋利的、一针见血的词语

已经被洗涤得光滑而明亮,少女般

存在于丰盈的想象力和短暂的幻觉

我在等待什么,来临

如同深谙垂柳的哲学,依靠时间和风

拂起平静的河面,好去触碰狂妄的水滴

它们飞起、落下、融入虚无

对今晚的夜色来说都只是一场“偶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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