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
南街新开了家丸子汤馆,门庭若市。
每天傍晚,北街的刘孬便踅摸进去,一碗汤两烧饼,再来一碟花生米,两瓶啤酒,自斟自饮能磨叽到打烊。
按理,老主顾赏光,是店家的荣耀,可售票员白妮对这位老主顾倒是没个好脸色。白妮厌烦刘孬那双眼睛,不大,却贼得很,似乎想把白妮一眼看穿。还讨厌他那张嘴,喝汤就喝汤吧,成天介不适闲地呱呱嗒嗒。你听:
“丸子汤讲究清亮,看这汤,虽然是大棒骨熬出来的,但懒省法儿,汤沫没撇净……再看这丸子,黑哩跟驴蛋似的,硬哩跟那核桃似的,油渣该捞捞,油该换换,甭心疼那俩油钱……丸子得用绿豆面,萝卜丝,葱花儿,花椒面儿,精盐,少加点碱,发虚。要当成水席焦炸丸就大错特错了……”
白妮秀眉紧蹙,白牙轻轻咬着上嘴唇,明着没说啥,可脸上却写个四个字:没事寻事!
汤馆的老掌柜遇见如此挑刺儿的主顾,不但不恼,反而每次都给刘孬的汤里多抓一把剔骨肉,抽空还不忘敬上一支好烟。刘孬也不客气,给了就吃,递过来就抽,连句客套话也不说。
白妮见状,更加不屑。
这天,老掌柜私下对白妮说:闺女,这货往咱店里一坐,就是给咱们打广告哩。你还不知道吧,刘孬祖上就是开汤馆的,民国古城商会评名小吃,要不是他爷爷染上抽大烟的恶习,刘家丸子汤兴许评上古城十大名小吃哩。
白妮不以为然:他不就仗着祖上留下的几间临街门面嘛。个子五大三粗,却成天的游手好闲。听说,他还蹲过监哩。
老掌柜微微摇头:你知他为啥蹲监?唉,英雄救美哦。想当年仨痞子调戏一女孩,刘孬气不过,出手重了。几年大狱蹲下来,黄花菜都凉咯。你说人活一世,啥事儿都能遇见,冤啊……
老掌柜见白妮不吭声了,反问说,白妮,你就没觉出点啥?
啥?白妮接话倒是快,可她脸上迅速飞起了两朵红云。
连续几天,刘孬依然坐在那个角落,可目光再也触摸不到了白妮。
其他汤客也发现白妮不见了。
甲说,白妮命苦啊,男人正当年,一年前却一头栽下了脚手架,摔死了。
乙说,就是啊,撇下孤儿寡母的,咋活啊。
丙说,都怪刘孬这货,人家新寡,他还天天那样,像个馋猫似的盯着人家看。别说人家白妮那么漂亮个小媳妇,就是老太婆也会感觉脸热挂不住。
丁又说,唉,多水灵个人儿,说不来就不来了,都怨刘孬这货不地道。
甲乙丙不顾嘴里含着一口热汤,异口同声说,不是是啥!
话说白妮,一天夜里刚躺下,却听见了门口有些动静。
白妮正无措时,门外的动静更大了,白妮蹑手蹑脚,隔着猫眼一瞅,地上歪着一个,另一个魁梧壮实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一闪,没了。
打那以后,夜里便再也没有过夜里有人拍门骚扰的事情,邻里们窃议:白妮遇上贵人了,有人天天站岗哩。
白妮往窗户外望,也常瞅见马路对面的小树林里,有个人常常大半夜站在那里,烟头的红火一闪一闪。
有天夜里,忽然又有人敲门,声音很拘谨。
谁?白妮壮胆问。没人应声。
窸窸窣窣,门缝塞进来个信封。等从猫眼往外看,又是那个壮实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一闪,没了。
白妮端详信封半天,没名没姓,不落一字。捏捏,里面不像有东西。再捏捏,像是有薄薄的信瓤儿。没过几天,北街开了一家“白记汤馆”,老板娘正是白妮。
开业当天,刘孬踅摸来了,照样老四样:一碗汤、两烧饼,一碟花生米,两瓶啤酒。刚喝了口汤,两片子嘴又开始呱嗒:啧啧,这汤地道。嗯呀,知道用竹筐装韭菜,葱花,香菜,在行!竹筐透气,早晚都青格儿莹莹的。
白妮在一边忙活,好像没听见似的。只不过,脸上挂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刘孬又来了,店里汤客就他一人。剛喝了两口汤,便嚷嚷起来,这汤咋熬的呀?连大料都敢少放?能省几个钱……话没说完,白妮过来了,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刘孬小眼睛一垂,低下头,滋溜滋溜开始喝汤。
白妮噗嗤一笑,说,刘师傅,我还听您教诲呢,现在咋不吭了?
俺是为、为你、你好。平日嘴皮子溜刷的刘孬,此刻却成了结巴。
白妮自顾自的一串笑。刘孬刚想张嘴,一支烟径直就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