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皆有莲子心

王雨葭

从小就不喜欢母亲的性格。

也许是受了古代诗文的影响，我所欣赏的多是温柔文雅、诗意浪漫、细腻安静的女子，并把她们比作淡然空灵的午后风、沉稳端庄的落叶松、莞尔轻笑的水芙蓉……

我也希望母亲是这般淑雅的女人。然而，我身边的母亲却总是高门大嗓、心急火燎，有时甚至觉得她艳俗粗粝、平庸粗鲁。我无法强求母亲定要倾国倾城，但她至少可以不愠不火、柔雅温和啊，这才符合我心目中“母亲”这个至高无上的形象。但是，有这样要求母亲的吗？

每日清晨，我便要洗净一只玻璃杯，撒一小撮茶叶，用滚水泡，营造一个晶莹纯净、有滋有味的小天地。有时是苦荞的醇厚，有时是雪菊的清甜，有时是金银花茶的淡雅悠扬……伴着袅袅的茶香，倚窗边纱帘，手捧一本薄书，读上几段珠玑文字，在早茶凉透之前饮去大半，再不慌不忙地开始一天的繁琐。然而，故事的结局经常是这样，母亲过来就是一阵喝斥：“喝杯水还要半个小时，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女孩子家不能这么拖拉磨矶！”母亲总是比我起得晚，喝水经常是一碗白开水咕咚咕咚吞下，偶尔还有水从嘴角流下，也只是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便又风风火火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同样是女性，我的母亲与书中的女子差距咋是如此这般呢？不仅如此，母亲也像一个行走的炸药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一点就着。我经常是稍不留神，便会引来一阵劈头盖脸的吼叫，什么难听的字眼我都见识过，对母亲的坏脾气，我没有少流眼泪。可是，我是你的女儿啊……但是我从来不敢申辩。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赖床装病。母亲过来问了几声，我装着可怜的样子把她应付过去。想不到，过了会儿，她煮好了饭亲自送到我的房间。

一碗莲子粥。

香甜的莲子，柔滑的银耳，红红的枸杞……我一愣。以往可都是我自己一趟趟端过来的。“快趁热吃啊，你看你最近胃口不行，你妈弄了这么久，别糟蹋了。”我不言语，只盯着母亲额角、鼻尖上布满的汗珠，肩上鬈曲蓬乱的头发，油腻的围裙。“我记得上次煮了莲子粥，你吃了不少呢，还说妈妈做的莲子粥最香了，快尝尝，还对胃口不？”

依旧熟悉的大白话，但那一刻，我的鼻子却有些酸，眼窝子热乎乎的。我细细地看着这碗莲子粥，一勺一勺慢慢地舀。我又抬头看着母亲，她见我吃得如此认真，眼里满是自豪。“妈，莲子粥真好吃。”我喉咙里似乎哽住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母親听到这话，开心地笑了，脸上的皱纹全变成了笑容，额头汗珠都看上去晶莹剔透。我突然觉得，母亲笑得很美。书上的那些女子都是我自己在文字中想象出来的。我舀起几颗嫩软白皙的莲子，慢慢咀嚼……

莲子，怜子。母亲对我的爱，虽然简单粗暴，但真实生动。

恍惚间，我看到母亲就像一朵娇艳的莲花，我就像是那个丑丑的莲蓬。我慢慢地长大、成熟，母亲纵然曾有千般绝代风华、万样妩媚柔情，但在生活的风风雨雨中，却渐渐凋落萎谢。莲花的倩影虽然难以长留，但从莲蓬和莲子中，我们能看到最深的母爱。剥开粗糙莲蓬和坚硬的莲子，白嫩柔软的莲心正是母亲的心啊！

莲子，莲心。莲子粗糙的爱下面，长着一颗柔软的心。

那一刻，我眼角濡湿。从那一刻起，我发誓，要好好地爱母亲。我知道，为时不晚。终于，我看到了母亲粗粝外表下的一颗温柔之心。如同莲子，甜腻的感觉竟让人泪流满面。

人间所有的母亲，都暗藏着一粒莲心，需要儿女细细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