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军
春雷从鼓面上走过
清明,死者在鲜花、纸焰和酒杯中复活
正值麦子的葬礼,喜鹊唱赞美诗
春雷从鼓面上走过
风,在唢呐的孔洞里,雁过留声
貌似诞生或者死亡的事物
慰藉和自欺,在时间的正反两面,轮回
球体没有边际,果上之蚁
蜃景里的居民出出进进
土地如新娘,面向星斗,门户敞开
白雪回到天上,它总想为地上的遭遇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虫子在阳光之外
探出头,像梦,蠕动。老牛,嫩草
黄昏身上渐渐长出乌鸦的羽毛
種子被埋葬,一梦之遥,云和麦浪翻卷
麦香和月光流溢,打湿若隐若现的鸡鸣
但梦途不测,麻雀们,你们可要小心
一念之间
高铁候车室,座椅上
一个年轻和尚跷着二郎腿
他的僧衣陈旧,目光簇新
他的左手把手机贴到耳上
他说些什么或者听些什么
与本诗无关
他的右手或许是玄机所在
他的拇指不停捻动一串佛珠
除了佛和彼岸,他必转回尘世
禅悟色空
他的旁边坐着一位少妇,丰润而秀美
她抱着幼儿,她定是一只香甜适口的梨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倒是她偶尔看他一下
她敞开丰乳,开始给孩子喂奶
那乳便满月似的颤颤发光
这时我发现,和尚的法眼开始移动
移到腿上,他那条跷起的二郎腿
不停地,加快晃动
神射出第一支箭
岁月之鱼,啃噬我
我逐渐缺失
某年,某月,某日
我像一朵云,灵魂掉进河里
在时间上游,生死难辨
桃花和草芥,随波逐流
我用竹篮打水
时光的流速比水快
一切都在奔跑
河流,云彩,五谷和草木
它们为什么出发,未及细想
一只脚已踩到了天涯
所以玫瑰,你要拼命地香,你要拼命地红
就像一颗流星,一豆萤火
一滴泪,只有作为种子
才能证明,你曾奔跑过
奔跑,神射出第一支箭
一回头,却误伤了自己
空置的房子
在梦的连接处,一座奇异的房子
我夺门而入,又被一只大手拉出
我胸前的一枚纽扣掉了
月亮,在幸福树后面,失踪
那些懒散的鸟和花香
它们能够进去,我却不能
我只想做自由的见证者
站在局外,听它们唱跑调的歌
那座房子,比蝴蝶愉快
比子宫迷人,我压扁自己
像风,寻找门缝
后来,不断有人敲门
又无奈地走进风雨
再后来,我听见飞上窗台的麻雀说
那房子,除了尘埃,蛛网上的蚊蝇
和一只蜷缩在墙角酣睡的猫
什么也没有
登高望远
山不高,但足以令人自卑
好多树先于我登上去
好多鸟在我脚下飞翔
眼前是大海,弧形的海平线
一叶帆,从海的背面爬上来
像一只鹰,滑翔,悠然而飘逸
这唐突的造访者
必定要鼓着六月的海风
浪涛翻卷,拍打我心的堤岸
爱人,当我说出这流俗的称谓
我是说,我是借着山高与你比肩
今夜,你的月亮和花蕊比海深
你说,“要不是出于偶然和体制
我会一直把你驮到草原去”
我知道那片海,比烈酒醉人
在山上,我都看见了什么
转瞬,又有什么看见了我
上一刻,世界已走到悬崖边,但又折返
昨天的我,被今天的我谋杀
罪名:一场似有若无的爱情
案发地点:一座似有若无的小山
小寒,吊两位亡兄
在2017到2018年
首尾相接那一刻
时间皲裂如一道裂谷
我的两位兄长,一失足
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这一辈子,无论走过多远的路
也不过是从眼睛到心脏的距离
心灵是永远的故乡
当他们摸着胸口敲门的时候
那道门却轰然坍塌了
那就返回来吧,兄长
回到丹顶鹤为我们筑好的暖巢
回到我们所看到并热爱的事物中
回到我们放牧的文字蜂群中
面朝花朵,俯首跪拜
然后写诗,喝酒,吹牛,谈论女人
香烟还是一根接一根地吸
酒瓶子还是排列在诗行间
那时候,我们多么虚荣
常常在枯水的岸边垂钓
我们沽名钓誉的样子
令树顶的乌鸦哈哈大笑
我们终于老了
就像雅尔塞熟透的西瓜
瓜熟蒂落,我们终于苦过甜过了
就像查哈阳等待收割的稻子
弯腰垂首,我们终于向大地叩拜过了
今天是小寒,滴水成冰
我看见,我的两位兄长
为这冰雪覆盖的人间
最后一次点燃
两炉熊熊燃烧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