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惹出的祸

2018-12-10 09:14戴平
上海艺术评论 2018年4期
关键词:海山古画淮剧

戴平

最近,在新修建好的长江剧场里看了一场别具一格的戏—小剧场淮剧《画的画》。没有幕布,舞台上,看似随意地扔着一真一假两幅画的符号,寓意本剧的剧名。舞台基本上是“空的空间”,灵动自由,必要时才出现一把椅子;观众席和表演舞台在同一平面上,演员与前排观众的距离近在咫尺。

这出新创小剧场淮剧的上演,采取了“群团+院团”合作的新模式:由上海淮剧团和上海杨浦区文联等单位共同推出,杨浦区文联是出品人。管燕草编剧、吴佳斯导演、梁仲平表演指导,五个青年演员挑梁,音乐、舞美、服化等主创队伍基本上是一群80后、90后的年轻人,使这台戏洋溢着青春与活力。

全剧只有五个角色,“生旦净末丑”五个行当,分列舞台各方,观众进入剧场时,他们早已背朝观众端坐着。台口,还盘腿坐一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场灯暗了,舞台灯光亮了,戏剧开场。“生旦净末丑”,一一转过身子,用特定的身段动作和念白,向观众介绍自己所属的行当。这样的开场,既普及了戏曲知识,又帮助观众熟悉了人物。接着,他们活动起来,展演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这台只有80分钟的戏,围绕一幅古画的真假展开。一幅画引出了一场戏,一幅画惹出了一场大祸。

剧情颇为简单:新皇上台,下旨寻找一幅汉朝古画《逐鹿中原》,据说画中藏有治世玄机,奉献者有重赏,官员可升三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頃刻之间,朝野掀动一股寻画的浪潮。大小官员纷纷向皇上表忠心,四出寻找古画,引发了一连串可笑而可悲的寻画、献画、造假、跑官、要官的故事。台上众人的形体动作,夸张而可笑,如同老鼠嗅到油香一般。

接着,祸与福,悲与喜,真与假,美与丑,仇与爱,如影随形,在这个极其简约的舞台上接踵而来。芝麻官陈海山卷入了这场寻画献画的风波,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兄嫂。他听说过,身为汉室后裔的嫂子的陪嫁物中,有这幅宝画。于是他向皇上立下了“生死状”。始而盗、继而索,两者皆不得,他竟不惜将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哥哥抓起来,强令兄嫂交出古画。

然而,不幸的是,陈海山得来的这幅古画,竟是一幅赝品。嫂子说,她家的古画,在太祖父时已被盗,于是,请名家仿作了一幅替代。她不愿意拿出这幅假画来害小叔;但陈海山却以为是嫂子舍不得割爱,执意取去奉献。令人意外的是,真画《逐鹿中原》,早已在新皇的手里。原来这是一场有意的测试。献上“古画”的大小官员,无一例外都被皇帝请去“喝茶”。陈海山接到皇帝的“请帖”,则活活地被吓死了。

且听剧中反复念诵的主题歌:“画画画,那幅画,栽在心中发了芽,种在梦里开了花,一不小心纠结成瓜。谁有本事得到它,美梦成真笑哈哈……”原来,丑态百出的根源,在于人的内心膨胀的私欲。

一幅古画惹出来的祸,告诉观众:无论是哪个朝代的官员,投机取巧是可耻的,没有底线的欲望是可怕的,钻营拍马的结果往往是葬送了自己。观众从陈海山这个白鼻子小吏丑态毕露的表演中,又可以隐约看见当代某些官员的身影。人们在会心一笑之时,理解了该剧讽刺时弊的用心。

这是一出后现代小剧场淮剧,具有轻喜剧风格和荒诞、寓言色彩,戏很生动有趣,雅俗共赏,很适合年轻观众观看。小而新,古而奇;新不离根,古不陈旧。一幅画的寓言式故事,五个演员近距离的生动演唱,带给观众审美愉悦和捧腹大笑,同时传达了深刻的哲理和悲剧意味。情节起伏,唱念做舞,演员对着一百多位观众,面对面地表演。这样的“演戏”、“看戏”,颇有我国古代厅堂歌班演出的样子,又有点现代西方“残酷戏剧”的味道。

这台先锋性、探索性很强的小剧场淮剧,颠覆了淮剧老戏的格局,却又尽显传统淮剧的特色和魅力。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的程式化表演和化妆造型、服装形制,基本上还是传统的(服装上有些新意:五个角色外衣全部白色,没有绣花。哥哥陈海峰的袍服前后从下摆往上有墨色的晕染,太监张公公的袍子下半部镶嵌了几道黄色的斜条);但在叙事方式、场面呈现上,却有许多创新。可喜的是,淮四班三个二十来岁的新人,能运用程式技巧来饰演这台新创古装剧中的角色。尤其是22岁的丑角演员徐星辰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他综合了文丑和官丑的表演特色,鲜活地塑造了一心想往上爬的小官吏的形象。文武兼备,运用了舞水袖、抖帽翅、矮步、跪步、蹉步、滚鸡蛋、摔僵尸等高难度的技巧,加上那对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既展现了他的综合技巧和能力,又符合剧情需要和角色的性格、行为、心理活动,增加了戏的观赏性。全剧唱腔保持了原汁原味的淮调:自由调、靠把调、拉调、小悲调、马派自由调、银纽丝调等,都是淮剧代表性的唱腔曲调;陈丽娟、陆晓龙饰演嫂子和哥哥的几大段唱,无论是咏叹还是宣叙,都唱得韵味醇厚;剧中的独唱、对唱、四人对唱等唱段,也安排得很丰富,相信淮剧老观众听得会高兴。

该剧的音乐元素在打击乐方面有较大创新。那位开场前在台口盘腿而坐的人物,原是一位鼓师,由谭昀担当。灯光一亮,他赤足上场,走向台后方的打击乐器组合区。他和五名演员融为一体,承担了鼓、锣、 铃铛等打击乐的演奏,用鼓点掌控全剧的节奏;剧终,他突然走到台前,居然“不务正业”,领头带着“生旦净末丑”一起,跳起了热辣的现代劲舞,引发了场内如潮的掌声。

这些艺术形式上的标新立异,混搭和融合,都是后现代戏剧的特征,为淮剧小剧场戏剧的探索、创新,为争取青年观众,作了有益的尝试,值得肯定。

《画的画》虽然还是试演,尚有粗疏之处;但其品相不错,已取得初步的成功。提几点不成熟的意见,供编导进一步修改打磨时参考:戏虽荒诞,但内在的“经”,尚可作推敲;对陈海山性格和心理上的刻画不够细,缺乏“这一个”典型人物的特色;最后,皇上把古画原作还给刘家后人,似没有必要;有些太直白的联系现实的语言建议去掉;有的演员在戏中角色转换,如陈丽娟在剧中主要扮演嫂子,后来又客串一个张姓官员的妻子,若能运用面具,效果可能更好。还有,剧名能否改成《一幅画》?请酌。

作者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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