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
我去部队看望朋友老胡,中午上食堂吃饭,老胡指着对面走来的军人说:“这是你老乡,蒙古人,海山,警务参谋。”这个人立定敬礼,他眼里的笑意比脸上多,牧区常见这样的人。
饭桌上,老胡讲起了海山的故事。
海山的家在阿鲁科尔沁旗的罕山南麓草原上,他到了部队,什么事都争第一,白天训练,晚上学汉文汉语,干部们都喜欢他。
过了两个多月,海山一到傍晚就坐篮球架子下垂泪。老胡劝慰,海山只说一句话:“想我的妈妈。”海山这么想妈,但不能给假,条令不允许。没想到,没几天,海山没影了。
老胡猜测,海山肯定回家了。他带两个兵上罕山脚下把海山带了回来,并把他暴训一顿,说:“应该给你处分!这次免了,不准有下次。”
海山回部队后,照样样样争先,获嘉奖一次。过了两个多月,海山又回籃球架子下面,泪水满地。尔后,他又跑了。
海山被“抓”回来后,按条令规定可以给予除名处分,这和开除军籍的含义是一样的,失去入党、提干、复员的一切机会。老胡不忍心这么办,他把海山绑起来,狠狠揍了一顿。
两个多月后,海山屁股刚结痂,他又跑了。支队知道这件事后下令:海山15日内不归队,除名;老胡野蛮带兵,记大过一次。老胡沮丧地等着处分。
第五天早上,海山归队。他带着自豪、焦急的表情摊开双手,用笨拙的汉语问指导员、班长和所有的战友:“看到吗?我妈妈?”原来,海山回家,邻居说妈妈看他去了。
老胡派出10名战士帮忙寻找,终于在空军雷达团找到海山妈妈。原来,海山母亲知道儿子的“思母”病3个月一犯,她就把牛羊卖了,来部队给儿子做伴。
支队给老太太租了一间房,也没给海山处分。海山在妈妈陪伴下,如虎添翼,多苦多累都不怕。不久,他进教导队、提干。现在如鱼得水。
老胡领我去了海山家,老太太笑着迎接我们。老胡故意问海山:“还跑不?”海山笑答:“妈妈在,不跑了。”
老胡让海山唱一首歌,海山不扭捏,闭上眼睛,用蒙古语唱起来:
妈妈的肩膀啊,是一个枕头
梦里我见到一片鲜花
妈妈的心啊,是一个枕头
醒来我远走天涯
海山母亲笑得脸上鲜花开放……
(一米阳光摘自《梦里鲜花开放》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