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洲
摘要:限制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根本原因在于研究者缺乏丰富而强大的精神世界,不能在中西融会的基础上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而这一现象又是由研究对象的庞大和复杂动荡的时代环境、过细的学科划分和急功近利的学术环境等因素共同造成的。因此,要实现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必须营造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培养爱真理的心灵,突破学科壁垒和阅读经典著作。
关键词: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主体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8)09-0079-05
“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是1996年在陕西师范大学召开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提出的一个重要命题,尽管一直有人怀疑这一提法的合理性,但是这一提法希冀实现古代文论的现代意义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一命题从提出至今已经二十来年,虽然有学者做过一些工作,但是整体而言并没有取得多少突破性的成果,古代文论仍没有对现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这是需要认真反思的。本文试图从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主体角度对这一命题进行反思。
一、什么样的主体能够承担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重任
考察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既有研究成果,会发现研究者对于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意义、方法等进行了比较充分的论述,但是对什么样的主体能够承担古代文论现代转换这一重任较少涉及。忽视对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主体的探讨是有局限的,这就像盖房子没有合适的匠人一样,虽然砖、瓦、砂、石、水泥、钢筋等材料都具备了,房子的蓝图也规划好了,但是房子还是盖不起来,或者盖起来的房子不能令人满意。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正是这样,许多学者也进行了一些尝试,但是结果却并不理想。
《论语·卫灵公》记载,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1]168这表明孔子已经意识到作为实践主体的人对于道的弘扬的重要性。孔子的弟子子贡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1]203(《论语·子张》)也就是说,虽然人是弘扬道的主体,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主体都具有弘扬道的能力,这里有个贤与不贤的分别,只有那些贤者才能认识道的大体,并将其发扬光大。古代文论积淀了中国古人几千年来对文学艺术的认识,毫无疑问具有价值,但是这种价值是潜在的,只有经过研究者的阐释发扬才能得到彰显。那么,什么样的主体能够承担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重任呢?笔者认为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对古代文论现代转换所面临的问题有清醒的认识。
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绝不是语言形式的转换,用现代汉语翻译古代文论话语,而是用古代文论的智慧滋养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要顺利完成这一任务,研究者必须具备丰富而强大的精神世界。首先,研究者要对古代文学和古代文论有透彻的认识。古代文论主要是对古代文学创作实践的概括和总结,因此,只有对古代文学有充分的认识才能正确认识古代文论。古代文论是现代转换的对象,对其有透彻的认识是进行现代转换的基础和前提。其次,要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文论有充分的了解。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不是就古代文论研究古代文论,而是为了解决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文论的问题而向古代文论借取智慧。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文论实践既是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出发点,也是最后归宿,对其要有充分地了解不言而喻。第三,需要对西方文学和文论有全面的把握。近现代以来的中国文学和文论主要是在西方文学和文论的影响下发展的,因此,要对中国近现代以来的文学和文论进行反思必须对它的源头西方文学和文论有全面的认识。只有对西方文学和文论有全面的认识,才能客观分析在其影响下的中国文学和文论的优劣得失。而且,只有在与西方文學和文论的比较中才能确立古代文论的价值。这里所说的比较不是以西方文学和文论的标准剪裁古代文论,而是在与西方文学和文论的平等对话中,发现古代文论的优点和不足。第四,研究者要具备发现古代文论的智慧的眼光,并且能够将其创造性地应用于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这里有个古今适应的问题,需要研究者予以理论的推演和创造性的发展。综合起来看,研究者只有具备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能力才能承担得起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重任。
证之于中西文学史和文论史也是这样,历史上伟大的文学家和文论家,比如中国的孔子、刘勰、李白、杜甫、韩愈、欧阳修、苏轼、鲁迅,西方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但丁、莎士比亚、歌德、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几乎都是他们时代的文学和文论的集大成者。他们既继承了前人所创造的优秀文学和文论传统,又用自己的心智赋予传统以新形态,从而实现了传统的发扬和绵延。这就启发我们,要在今天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和文论家,必须是这个时代的文学和文论的集大成者。而要成为这个时代文学和文论的集大成者,必须具备融会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能力。这也是王国维发出“居今日之世,讲今日之学,未有西学不兴而中学能兴者,亦未有中学不兴而西学能兴者”[2]365(《国学丛刊序》)的深层意思。
以这一标准衡量过去和现在的古文论研究者,我们会发现能够达到这一标准的寥寥无几。大多数学者要么知中不知西,要么知西不知中,有的知古而不知今,有的知今而不知古,真正能够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学者比较罕见。相反,我们发现在二十世纪的古代文论研究中,有两种主体是非常不利于实现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一种可以称为狂妄的主体,这种主体唯我独尊,完全以自己的标准臆断古代文论,根本无视古代文论自身的价值。这种主体在“五·四”时期和“文化大革命”时期有突出的表现。与狂妄的主体相对的是虚矫的主体,这种主体一味地鼓吹古代文论的独特性和优越性,有时甚至鼓吹恢复古代文论在世界文论舞台上的话语权。这种主体在“五·四”时期的“国粹派”和九十年代的“失语症”论者身上有突出的体现。虽然这两种主体对待古代文论的态度截然相反,但是都不利于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意义。狂妄的主体不能聆听古代文论的声音,也就割断了古代文论沾溉现当代文学和文论的可能性;虚矫的主体虽然非常推崇古代文论,但是由于抱残守缺、不知权变,同样不能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意义。
二、缺乏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的原因
现在我们来对二十世纪乃至当下缺乏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的原因进行分析,只有知道了原因才能对症下药。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因素。
首先,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庞大和复杂决定了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不易。如前所述,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研究者需要具备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能力,但是这一能力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因为无论中国还是西方都有非常悠久的文学和文论传统,每个文学和文论传统内部又异常庞大和复杂。对于一般的研究者而言,不要说中西兼通了,就是做好某一方面的专家也并不容易。我们不妨举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的郭绍虞和罗根泽两位先生来说明这一点。郭绍虞和罗根泽都曾有过编著中国文学史的想法,但是最终都知难而退,缩小了研究的领域,从事《中国文学批评史》的研究[3]1、32-37。这并不是郭绍虞和罗根泽先生缺乏学术的勇气和才识,而是他们意识到中国文学史研究对象的庞大和复杂。两位先生终其一生从事《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都取得了惊人的成绩,成为该领域的奠基者和权威学者。但是在今天看来,他们的《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不能说没有缺憾。比如,郭绍虞先生用西方的进化论文学观来解释中国古代的复古运动就显得圆凿方枘,而罗根泽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只写到南宋,成为未完之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罗根泽先生已经明确意识到《中国文学批评史》不仅要注重记述过去的“求真”研究,而且要兼重探讨指导未来的“求好”研究,并且强调“求好”一定要建立在“求真”的基础上才比较可靠[5]20。这本是非常通达的见解,但是由于研究对象的庞大和复杂,导致过去的古代文论研究者主要把精力用在了《中国文学批评史》的“求真”研究上,“求好”的研究工作至今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并不是前贤不挂于心,而是时不我待,“求真”工作就足够耗尽几代学人的学术生命了。以上只是中国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的情况,西方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的庞大和复杂绝不逊色于中国。这就决定了中国古代文论要在短时期内实现现代转换是不可能的。
其次,动荡的时代环境不利于培养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歌德说:“如果一个有才能的人想迅速地幸运地发展起来,就需要有一种昌盛的精神文明和健康的教养在他那个民族里得到普及。”[6]129反观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我们发现动荡的时代环境非常不利于培养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二十世纪先是亡国灭种的民族生死存亡焦虑逼迫一些学者从改良走向激进的革命。革命也许出于迫不得已,但是革命的激进心态影响到了学者们对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判断。结果导致中国古代文学和文论传统在革命派那里遭到了整体性的否定。加之许多学者参加了实际的政治革命活动,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和空间从事学术研究,这显然不利于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的成长。钱穆晚年撰写的《师友杂忆》谈到了二十世纪上半叶动荡的时代环境对学术发展的不利影响。他说:“诚使时局和平,北平人物荟萃,或可酿出一番新风气来,为此下开一新局面。而惜乎抗战军兴,已迫不及待矣。良可慨也。”[7]160建国后,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求真”工作被搁置,建立在其上的“古为今用”“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也就异化为假“求好”。改革开放虽然提供了一个比较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但是紧接着的商业浪潮侵蚀了一些学者的灵魂,使他们无法沉潜下来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能力。整体而言,二十世纪的中国缺乏孕育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的土壤,这是社会大环境使然,个体很难摆脱其影响。
再次,过细的学科划分增加了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的难度。民国时期的学科划分比较简单,当时的大多数学者也不拘束于学科意识,所以当时的学者学术视野比较开阔,学术气象比较宏大,有中西兼容、融会贯通的气象。但是,建國后这种风气受到了阻滞,代之以苏联模式,学科进一步细化。学科过度细化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今天已经逐渐显现出来。在现在的学科划分中,古代文论研究归属于文艺学学科,是文艺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研究方向。而当下的文艺学研究整体而言有偏理论、轻创作的倾向,这就使得古代文论与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之间隔着好几层。这样的学科划分无疑增加了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难度。反观既有的古代文论现代转换所取得的成果,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绝大多数都是古代文论研究者在自说自话,与中国当代文学和文论实践缺乏紧密的联系。一些学者更是把总结古代文论的民族特征或独特性当作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其实,两者是不一样的。古代文论的民族特征或独特性是对古代文论自身属性、特点的概括和总结,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则是对古代文论当代意义的发掘,两者相关但并不相同,不能混为一谈。出现这些问题的部分原因在于古代文论研究者不熟悉中国当代文学和文论,使得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没有了落脚点,沦为远离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的纸上谈兵。可见,目前文艺学与文学的隔离,文艺学中古代文论与西方文论和现当代文论的隔离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最后,急功近利的学术风气。改革开放使中国学术界迎来了较好的学术环境,但是这一环境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随着教育主管部门加强对高校学术研究的量化管理,高校的学术生态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以科研项目和论文为主导的考核评价体系,对中国学术产生了非常负面的影响。教育主管部门希望通过项目资助和论文发表来提升中国学术的竞争力,出发点无疑是好的,但是在推行的过程中却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第一,由于大学排名和教学评估特别重视科研项目和论文,这就迫使许多高校将项目的申报和论文的发表与教师的岗位评聘、职称晋升、工资待遇等挂钩,这样的考评体系逼迫许多学者的学术研究只能围绕着项目和论文转,根本无暇顾及学术兴趣和长远的学术规划。第二,由于项目的结项、论文的发表都有特定的时间规定,这就要求学者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出成果、快出成果,结果产生了许多粗制滥造的成果。第三,由于项目和论文是获取名利的捷径,造成许多学术团体成员之间形成相互利用或有资源者剥削青年教师和学生的畸形学术关系。一些有资源、有权势的项目负责人或学科带头人经常利用手中的权力逼迫或诱惑青年教师或自己的博士、硕士研究生从事项目研究,有的甚至将这看作青年教师或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完全违背了青年教师或学生的学术意愿,剥夺了他们进行学术积累和学术创造的机会,非常不利于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
三、如何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
针对以上情况,笔者认为要想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化研究主体,必须在以下几个方面实现突破。
第一,营造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学术研究来不得半点虚假,急功近利的学术研究并不能真正解决学术问题,它只是遮蔽或延宕了学术问题的真正解决。教育主管部门要充分认识到急功近利的学术环境的危害性,及时调整学术导向,努力营造宽松而自由的学术环境。这样的管理方式看似迂缓,其实是最可靠的。打个比方,假如三五年出一批成果,二十年能出四五批成果,看起来数量惊人,但是其质量往往是靠不住的。相反,如果厚积薄发、博观约取,二十年内出了一两批高质量的学术著作。对于真正的学术研究而言,前者是根本无法与后者相比的。因此,与其追求多而劣,不如追求少而精。况且,前者必然使研究者忙于奔命,结果却劳而无功,最终造成劳民伤财的恶果;后者却能够使学者从容思考,真积力久必将产生高质量的学术著作。对于国家亦是如此。一个国家的学术要赢得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尊重必然是建立在严谨的学风、认真的钻研和可靠的结论之上的,而不是以数量取胜。古代文论现代转换任务的艰巨决定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不可能立竿见影,它需要研究者长期深入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进行比较、发掘,在中与西、古与今的不断对话中逐渐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在此,中国学者必须充分认识到二十世纪的先贤以至我们所面临的文化困境是前所未有的,它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通古今之变”,因为我们所面对的中西文化和文学传统更加复杂,绝不是历史上佛教的中国化所能相比的。因此,不能急功近利,要让古代文论的研究者在宽松自由的学术环境中稳步推进。这也是韩愈《答李翊书》中所言“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8]189的真义所在。
第二,古代文论的研究者要培养爱真理的心灵。古代文论的研究者只有具备爱真理的心灵才能唯真理是从,才能克服民族偏见和主观私见,客观地衡量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异同,在比较的基础上择善而从,最终实现中国当代文论的创新。需要辨明的是,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虽然是在不同的历史和社会环境中诞生的,毫无疑问具有异质性,这是不能也是无法否认的历史事实;但是这种异质性并不妨碍它们在研究者那里实现融合创新。这既是研究主体主观能动性的体现,也是笔者强调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主体对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重要性用意所在。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研究主体能够在洞悉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异同的基础上,将不同的文论资源进行组合创造。这里,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都变成了滋养主体精神世界的营养,主体则变成了激活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钥匙。至于研究主体最终所阐释的文学和文論思想中,西方文学和文论传统所占的比例大还是中国文学和文论传统所占的比例大,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其建构的文学和文论思想是否具有合理性。同时,学者只有具备爱真理的心灵,才能耐得住寂寞,挣脱名缰利锁的羁绊,培养出丰富而强大的精神世界。只有具备丰富而强大的精神世界才能发现古代文论的智慧,并将其创造性地应用于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
第三,打破学科壁垒。学科的划分最初是为了便于学术生产,如果现有的学科划分违背了这一初衷就应该对其进行反思和调整。鉴于目前文学学科划分的过细,我们要有意识地突破学科设置的限制,努力扩大自己的阅读范围,用古今中外文学和文论经典滋养自己的心智,使其逐渐变得丰富而强大。培养丰富而强大的主体需要学者们付出艰辛的努力,学者不能知难而退,更不能假借学科设置而逃入古代文论的象牙塔内自娱自乐。记得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一位参加古代文论学术会议的现当代文学研究者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他建议古代文论研究者运用古代文论的思想来指导和批评现当代文学创作。他的这一善意建议很快遭到了古代文论研究者的拒斥,他们认为古代文论研究者的职责在于阐释古代文论,借用古代文论的智慧指导和批评现当代文学应该属于现当代文学研究者的职责范围。很显然,古代文论的研究者是借用现有的学科归属来为自己辩护。不过,这一辩护未必站得住脚。古代文论的研究者似乎忘记了中国传统学问的一个根本精神就是“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难道今天的古代文论研究者可以不“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笔者认为古代文论研究如果仅仅停留在对一些重要命题和观念的阐释上,而不进一步思考如何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这样的研究终究是不彻底的。郭绍虞先生晚年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我很赞同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口号,因为这是符合中国现代教育方针的。博古必须通今,不切时宜,学古何用?求洋为图益中,于中无补,徇洋何益?我们的知识,不是用来装饰自己,而是为了教育后一代的,必须运用于新时代新社会,才能为全人类造福,为全世界贡献一些力量。”[9]541郭绍虞先生还意识到古代文论研究的专与通、古与今、中与西的问题,强调学科不能分得过细,要有跨学科的意识,否则取得的成就必然是有限度的。郭先生的这些思考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提出的,可惜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尽管作为研究者个体,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研究方向的权利,但是作为古代文论研究的共同体却不能忽视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否则,自我陶醉于故纸堆里自诩古代文论的价值又有谁会相信呢?当下中国学界既不缺乏精通古代文论的专家,也不缺乏从事现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的专家,缺的正是既懂古代又懂现代的通人和鸿儒。王充《论衡·超奇》曾说:“好学勤力,博闻强识,世间多有;著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然则著书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10]606中国古人贵通人、鸿儒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博通善用,能够把所学付诸实践。如果古代文论的研究者不能把古代文论付诸实践,那么如何逃避王充所批评的匿书主人之诮呢?况且,只有把古代文论付诸实践才能激活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使其变成活的资源存活于当代学术之中。因此,古代文论的研究者要勇于打破过细的学科壁垒,填平横亘在古代文论和现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之间的鸿沟。
第四,阅读经典著作。通晓古今中西之变主要是指在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异同及演变的基础上,对中国文学和文论未来发展之路的前瞻和预判。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庞大和复杂决定了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难度,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将古今中西的所有文学和文论问题都研究清楚以后才能进行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根据笔者的经验,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的异同及演变的一个可行的办法是研读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中的经典之作,因为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中的经典之作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异同和未来发展之势。洞悉了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传统的异同和未来发展之势就能进行熔铸式创新,使古代文论的智慧渗透在中国当代文学和文论的建构中。鉴于此,笔者认为现在流行的读书方法非常不利于培养通晓古今中西之变的古代文论研究主体。这种方法太注重所谓的学术研究,而忽视了经典作品对学者精神的陶冶和开拓之功。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读书态度。前一种阅读把主要精力用在批判所读书籍上,如果学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发现前人的研究成果非常充分,自己很难找到新的突破口时,就会因为没有创新余地而放弃。后一种读书态度与此不同,即使读者发现所读书籍前人研究已经比较充分,很难提出新问题,但是如果发现书中的许多观点深中艺术三昧,读它能够丰富和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就认为是值得的。这种读书方法看重的是所读书籍对读者的营养价值,而不是研究价值,两者有一定的区分。有些书尤其是经典著作具有营养价值,但是由于研究者众多却暂时看不出研究价值;有些书尤其是二流的或三流的著作由于研究者少而看似具有研究价值却没有多少营养价值。一些学者为了快出成果、好出成果就选择了后者,研究一些比较小和偏僻的问题。其实,从长远的发展来看,这样的选择未必明智。因为这样的研究虽然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是很难提升研究者的精神境界,从而会限制研究者的成长和发展。相反,阅读经典著作,虽然短期内难以出成果,但是通过对经典的阅读能够提高研究者的精神世界,日积月累研究者就会变得越來越丰富而强大,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会一鸣惊人,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这就是《文心雕龙·宗经》所谓的“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11]21虽然由于时代限制,刘勰所谓的经典特指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经”即《易经》《尚书》《诗经》《礼》《春秋》,笔者所谓的经典涵盖古今中外的文学和文论,但是两者在义理上具有相通性。由此可见,在学术研究上有时看似迂缓,其实是难以逾越的通途;有时看似捷径,却有可能是分散研究者注意力的邪门歪道。这是需要学者认真辨别的。
真正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研究主体是多种因素共同促成的,这既与研究者的先天禀赋有关,也与后天的训练有关,还与个体所生长的社会环境有关。这就告诉我们,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主体必须有一个较长时期的学术积淀和孕育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营造一个适合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主体成长环境,而不是人为地去摧残它。此外,明白了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研究主体是实现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关键,古代文论研究就有了共同的奋斗目标,每个研究者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学术兴趣确立自己的研究方向,共同为培养通晓古今中西文学和文论之变的研究主体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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