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自从母亲去世,李芒就经常觉得心脏痛,总想起老妈临终前歉疚的样子,一再说不该逼她嫁给连长。
连长不是军人,只是因为摆地摊出身,吆喝一帮人到处赶集,被美其名为“连长”。老妈看连长勤劳聪明,软硬兼施让28岁仍待字闺中的李芒嫁给了他。
李芒是文艺女,写散文,读张岱,画画。可自从跟了连长,她就不得不变成女汉子。连长开着大卡车载满货物带着李芒到处赶集。几年下来,白白净净的李芒,变得又黑又瘦又老。李芒妈对连长失望透顶,不准他再带着李芒往外跑。连长只好租了店铺做建材生意,他为人豪爽,脑子活泛,生意很好。李芒跟着他却累得像恶霸地主家的女长工。
有一天,一位顾客询价,称李芒“阿姨”,而他的年龄看上去比她还大。李芒关了店门,回家趴在沙发上嚎啕大哭。从那以后,李芒无论如何不做女长工了,她每天开车揣着账本在4家分店间来回几趟就了事,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娘。连长责怪李芒变懒,不再贤惠。李芒不搭理他。结婚7年,她跟着他除了吃苦什么也没捞到,当前优越的物质条件全是自己用汗水挣来的,她想过自己的生活了。
连长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李芒不屑地看他一眼,觉得不可理喻。夫妇俩更像是合伙人,除了店里的事,只剩下没完没了地置气。
直到李芒一再说心脏痛,连长才有些紧张。他跟她去医院,检查来检查去,医生说李芒心脏没问题。李芒气冲冲地就出了医院。连长问医生到底怎么回事。医生说:“她这像是焦虑症,长期生活不开心吧?”连长愣了一下,想起岳母临终前看他时那幽怨的眼神,好一阵内疚。看着没点笑容的妻子,想着医生说的焦虑症,器宇轩昂的连长,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决定换个方式来爱她。
那天,有客户找来,说账目算错了。李芒顿时皱起了眉,连长没像之前那样首先责问李芒怎么回事,而是自己主动把事揽下,处理好后笑着对李芒说:“他那账复杂,我刚才算几次才算清。你把钱往家里错算进来,我上次是把钱错算出去,还是你比我强。”李芒意外地看了看他,也笑笑,如释重负。
那天,她洗了苹果来吃,看他又在抽烟,忍不住生气。他连忙掐灭烟,说:“给你做个脑筋急转弯,吃苹果吃到几条虫最可怕?”她说:“当然越多越可怕。”他俏皮地答:“是半条,因为另外半条吃进嘴里了。”她噗嗤笑出来,忍不住拿苹果去打他。他感受到了她真正的快乐。
有一天,连长说要把乡下的破旧老房子拆了,建带花园的新房。宅基地整出来,房子设计图也出来了,可他迟遲不建房。他找来一块大木板,竖立在基脚某处,在木板上开了一个窗户样的洞。从立春开始,每隔一个星期他就去宅基地看一次,特别是阳光灿烂的晴天,他去得更勤。每次去,他都在地上和木板上画一道印子。然后到来年的立春,整整一年,地上和木板上布满了他画的一道道印子。
这时,他微笑着说:“可以建房了。”后来,李芒听到他跟工人争吵的声音:“那个窗,得再移,位置偏了一点。”工人说:“您这已经是第六次要我们把窗的位置移动了。”李芒不理解,心想,这人,固执的毛病又犯了。
来年春天,他们住进了这个花园。李芒这才发现,连长最重视的那扇窗,属于她的书房。她打开门走进去,春日暖暖的阳光洒在她的书房里,落在她休憩的沙发上,落在那株她养了多年的梅花上,甚至落到了她书桌前的椅子背上——但是,就在这里,阳光止步了,没有落到电脑显示器上。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气温的上升,阳光一点点退出她的书房。到了酷暑,她这里,凉爽一片。秋风来了,阳光又开始渐渐洒落进来。到了冬日,李芒的书房,再次洒满阳光,刚好在电脑显示器前停下。
至此,李芒才知道,连长等待一年才建房,为了把窗以最合适的方式开在最恰当的位置,为了给她这间最恰当收纳阳光的书房。她忍不住满心温润。她想起他近几年来,仿佛变了一个人,妥妥贴贴,像极这书房里的阳光。他不再要求她做这做那,他努力提升自己,学习工商管理,尽量不拿生意上的事来打扰她,还挤出时间来陪她。原来,他在努力学着遵循她的喜好来爱。
她不再心脏痛,不再烦闷,总会不由自主发自内心地笑,岁月静好,恬淡闲适。原来,都是他用最恰当方式的爱养出来的。而他,也终于明白,最好的爱,不是拽着她跟着自己跑,更不是以所谓家庭理想为借口对她指手画脚,而是顺着她的喜好,在她开心时陪她笑,在她忧伤时逗她笑,在她前行时站在旁边为她鼓掌。最好的爱,就是这样,是靠山,更是阳光恰恰好,温暖舒适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