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季先生的精神遗产与当代传承

2018-12-07 19:00耿波王筱磊
曲艺 2018年10期
关键词:马季侯宝林体验生活

耿波 王筱磊

马季先生是我国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今天对马季先生进行怀念,必然是要看他对今天我们相声发展有何启示意义。马季先生的反思,一定要放在今天相声发展的大前提下,因为,比之其他相声大师,马季先生的探索最能凸显这方面的意义。

我觉得马季先生的精神遗产,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坚持相声来自现实的现实主义精神,持之以恒地到民众中做调研。

文艺调研是中国文化发展的古老传统。早在周代,《诗经》创作就有“振铎采风”的制度,到近代毛泽东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坚持文艺来自于人民大众、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方针。

在上世纪50年代直到80、90年代,中国文艺工作者对“文艺到民间”的传统一直是恪守不渝的,很多知名的艺术家都有着扎实、严肃、长时间的“体验生活”。马季先生也是如此。今天通过各方面的信息渠道,我们知道马季先生的“体验生活”是如此量大而持之以恒。最出名的几个地方如:为创作《新桃花源》,他出入湖南桃花源十几次;在山东文登,他有自己的体验基础,就像回家一样,常去常新;另外,他常常以深入生活加演出的方面,边演边体验,一次就是几个月。我认为,马季先生的“体验生活”应该有专门的统计与研究。

这样的“体验生活”放在今天,意义更是非同小可。今天的相声,表面上很热闹,但仔细看看,会发现危机重重,可以说,当代的各种消费文化形式正在磨蚀着相声的内核,使相声消失在如汪洋般的文化大潮中。为什么相声再也不能凝聚起来?关键在于,它和生活越来越远了。在今天,相声创作主要来自对老段子的“拆洗”和网络,而对于什么是我们今天的生活?什么又是今天生活中的主要问题?什么又是我们当代生活中笑的力量?几乎无所知晓,大量地从网络和老段子中找灵感。这就难怪观众不买账,你融不到他们的生活中去,他们对你笑,也不是由衷的发笑。事实上,今天的生活比之以前更复杂,因为影像与网络文化的加入,它使我们的生活虚拟化了。但是,生活总有不能虚化的地方,如何把握住这种带质感的生活,然后把它表现出来,这应是这个时代相声演员的天职。

然而,与马季先生比起来,我们今天当代相声演员实在是有愧。马季先生的“体验生活”的空间轨迹是怎么样的?他“体验生活”的方式和路径是怎样的?对于从生活到相声艺术的转化,他又是怎样完成的?这些题目,应该是我们对马季先生积极汲取的地方。

第二、坚持相声与主旋律唱和,敢做时代的排头兵。

相声起自于民间,本是生活流离与落魄之人的“职业”。但自建国以来,相声却常常委以重任,作為时代的排头兵与急先锋,发挥着时代之矛的作用。马季先生就曾经被周恩来总理加派过任务,赶紧创作几个反映球场不文明的段子,讽刺下这种现象。

相声到底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呢?我们看到,自上世纪以来,从侯宝林先生主持“相声改进小组”以来,新中国的一代相声人,即勇敢地接过了这个时代重担,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马季先生。从上世纪50年代一直到马季先生去世,我们总能看到马季先生的身影,从50年代的《打篮球》《英雄小八路》《找舅舅》《登山英雄赞》,到60年代的《画像况三比零》;再到粉碎四人帮后的《舞台风雷》《白骨精现形记》,他自己曾说:“干了一辈子的相声,创作了300多个相声,每个时期都有反映那个阶段生活的作品。如果没有《新桃花源记》《百吹图》《五官争功》,没有与时俱进的新作,老是《戏剧杂谈》,那就不会有今天。”这就是一个老艺人的时代风范,在他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中国传统老艺人为家、为国、为人民的胆识与气魄。

相声到底在生活的什么位置?相声到时应该自甘下流,为满足人们的浅层欲望还是应该担负一颗为国为民心?从上世纪的90年代以来,相声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闲,这也没什么;但在郭德纲等人的相声观念中,却发展出了抵制相声向上走、带有教诲意义,这就有点过了。相声如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总会有为国、为家、为民的层次发生,如果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应该说这恰恰是相声的升华,如果一味地将相声地位在低端层次,这其实违反艺术发生规律的。

在当代中国蒸蒸日上的时代,相声没法不歌唱这个大时代,马季先生的做法值得我们借鉴。马季先生以其深入民间的“体验生活”,把握生活发展的大动脉,组织了一支能说能唱的团队,使相声在电视机崭露头角的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影响。今天,我们去看几部八十年代为背景的电影,马季先生的声音都构成了哪个时代的典型声音。马季先生的《宇宙牌香烟》播出后所引起的巨大社会反响,是今天的我们所不能想象的,可以说,相声到了马季先生那里,到达了社会影响的最高峰。

第三、马季先生的相声艺术还没有得到全面研究,其中的艺术规律值得我们借鉴。

与马三立、侯宝林等大师的相声艺术相比,马季先生的相声艺术独具特色,但没有得到足够重视。我们知道,马三立、侯宝林等大师生前对自己作品的艺术特色非常重视,尤其是侯宝林先生,在上世纪70年代,曾有感于相声有实践无理论,候先生告别舞台,专做研究;马三立先生的“马氏相声”特有的斯文、文哏,这些年研究的越来越多,还是天津的“常氏先生”、“杨氏相声”等,也是研究日众。

与这些具有浓重风格的相声相比,如实地讲,马季先生的风格并不突出,我们听马季先生的相声,包袱的出现比之马三立先生要密集的多,比之侯宝林先生要随意,没有经典传统相声那种缜密、巧妙和严肃的气质,相反,我们听马先生先生,感觉似乎是在唠家常,在我们面前塑造是随意的、生活化的,没有艺术家架子的形象。因此,许多听惯了经典传统先生的人,对马季先生的先生很不以为然。还有,经典传统相声因为时代的原因,“不谈政治”,谈到多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但在马季先生的先生中,他大部分先生所反映是我们生产、生活一线的鲜活生活,“歌颂”意味特别浓。因此,很多人认为马季先生先生忒“俗”,不入法眼。

但是,我们可以想:在那个时代,在那个与旧中国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的新中国相比,相声能做什么呢?是不是还去搬弄那些老段子?事实上,这样做不仅在政治上通不过,广大观众也会排斥。其实,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与马季所处的时代相比,共同性大于差异性。在我们这个时代,随着影响与网络的影响越来越大,相声也面临着自己的选择。在此意义上,马季先生的先生创作,尤其他把“新”的现实生活融汇到“旧”的相声形式中的做法,特别值得我们琢磨、借鉴。

什么是经典的艺术?念旧的人会把传统的艺术视为经典艺术的前提,但这种看法是有问题。从某意义上而言,马季先生的相声创作塑造了完全不同于传统的相声经典。马季先生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艺术作品区别于传统先生的特征是什么?他的观众观念是什么?如此等等,都需要我们深入学习和借鉴。

马季先生作为相声艺术“承上启下的一代”,其意义已经完全超出了艺术作品本身,他的探索为相声在新时代的先生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那就是:朝前看,保持与时代同步的精神,勇做时代的排头兵,同时两脚要深扎在大地之中,与人民共呼吸、同命运,这应是相声在我们这个时代应有的姿态。在此意义上,马季比之马三立、侯宝林等人更具新时代艺术家的气魄与胆识,这应是他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精神遗产。

还有一个问题:马季先生的精神遗产继承与传承的问题。我个人认为,对马季先生精神遗产的传承是有特殊性的。相声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不少解放前大师的遗产传承,相对明确,因为他们的个人艺术风格很明显,比如马三立先生的儒雅、侯宝林先生的甘脆等等,但马季先生则有不然。马季先生的先生正处在新旧相声交替的历史时期,马季先生本人的传统相声造诣很深,这在《扒马褂》等段子中看得很明显。但马季先生的表演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到生产一线、反映时代,这注定了他的相声无法像侯先生那样表演,更多是拿旧形式套新内容,有时甚至新内容本身都找不到合适的旧形式,比如《登山英雄赞》、《找舅舅》等成名作,仔细体味,可发现其中的“包袱”在旧相声中很罕见,整个作品的叙事选哪个特别强,这与旧相声又是巨大的区别。

因此,面对马季先生的作品时,我们感觉不到很突出的个人风格,更像是我们熟悉的人在说家常。那么,如此相声艺术,我们到底怎么传承呢?

我觉得,马季先生的精神遗产,最突出的就是面对新时代,积极介入生活,写新创新的特点。建国以来,相声如同其他的曲艺形式一样,都面临“移步换形”的问题。从现在相声发展的现状来看,这一问题不是解决了,而是更加突出了。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相声小剧场的出现,人们在从面对面相声表演中获得了感动,同时也产生了推崇传统相声,贬低建国以来先生的问题。时至今日,随着网络新媒体的进入,表面上相声的古今之争似乎已远去,其实不然。

正在这一问题未曾得到解决的背景下,马季先生的意义就格外凸显出来。马季先生师从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等诸位大师,但他自觉遵循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积极下到生产一线,到农村、工厂、厂矿,甚至越战前线,边调研边演出,让自己的作品与广大人民相联,从而产生了丰富、饱满与打動人的作品。正是这样的精神我们要继承,而且是必须、马上!在今天,我们相声演员与生活的隔膜实在是太久了。演员离开生活,我觉得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方面是今天的相声演员大部分毕业于大中专学生,对真实而带有质感的现实隔膜太深,而电视、网络等虚拟生活则浸淫日久,因此,网上的段子等东西就是他们认为的“生活”;另一个原因,就是“何处是生活?”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们不少相声演员,愿意深入生活,但在今天,随着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真正粗粝的生活淹没在灯火酒绿中,不少演员认此“生活”就是真“生活”,因此,在他们的作品中,常常是将现在的“生活”照搬照抄,少不了一种俗气。

马季先生的“体验生活”绝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成年累月地与大众生活在一起,感知他们的苦恼和欢乐。今天,我们的相声演员,有几位能够做到下功夫呢?在今天,我们的相声演员应该拿出比马季先生更大的力气来,从生活的海洋中采撷,因为,现在我们的生活更加多样、复杂,难以辨别。马季先生“体验生活”的方式方法是什么?他把人民生活转化成作品的契机,又是什么?这些东西,都应积极总结,成为我们今天相声演员体验生活的指南。

对马季先生的“体验生活”,我们要积极传承。再有,马季先生精神遗产的传承应是整体性的工程。

天津宝坻电视台开播有一档目,《马季相声会》,是一档年轻的节目。这档栏目的价值是不言而言,作为马季先生本人的专题栏目,必将对马季的相声文化起到极大的传播作用。《马季相声会》的内容挺精彩,最精彩是约请当事人谈一些马季先生一些名篇的创作过程。但我认为,这还不够。马季先生的相声遗产不能零打碎敲的传承,应当被后人做整体性的认知。

现在想来,马季先生的相声文化,从整体的角度考虑,可以有这样五个方面:一是对马季先生的生平经历,做仔细的考证。马季先生经历了新中国历史上颇为动荡的时期,而且与毛主席、周总理等人颇有交集,应当对他的生平、交往多多做些考证工作,力图使其以完整的面貌示人;二是马季经典作品的赏析与创作。马季先生一声的作品将近400余篇,不乏像《三比零》、《找舅舅》、《五官争功》等经典作品。这些作品的艺术性、结构以及创作的来龙去脉,都需要人们来说清楚,以利后人理解;三是马(季)派先生传人的艺术活动。马季先生的高徒众多,并且产生着巨大影响,姜昆、冯巩等人,都在其列。马季先生的相声,从他在新旧之间变换的意义上,已成一派了,对于马(季)派艺人的活动也应广泛关注,看马(季)派相声艺术的传承与变化;四是马季相声的文化传播。马季先生在生前,极为重视曲艺文化的传播。在今天,在美国、加拿大、新加坡等人很多人多马季先生非常熟悉,很多人都是他的再传弟子。关注马季先生相声文化的传播,这对今天曲艺的发展启示很大;五是与马季先生有关的社会活动。

结语

马季先生在中国相声史上是独特的一个人物,他传承了传统相声的衣钵,但却面临着新中国建立以来的新形势、新任务。传统相声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还是“高台教化”,但马季先生的现相声却是作为生产“任务”出现的,他的观众也变成了有恒业、有信仰的群体。我们看到,马季先生以其团体性力量,基本成功地完成了这个任务,马季先生的相声不仅在当时是成功的,而且直到上世纪90年代,他都深深地塑造了我们对相声的观念。在今天,相声的问题不是更下了,而是更大了,在新媒体的今天,我们的相声似乎又到了“穷则变”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我们应多多地回顾马季先生脚踏实地、勇敢创新的作风,也许,这样能给我们在新时代为相声求一线生机的勇气。

(作者:耿波,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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