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79年7月我国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以来,日本对华直接投资经过近四十年的发展已经涉及全方位多领域,截至2016年底,日本对华的累计投资总额达1049亿美元,占外商投资总额的5.6%,在除香港和英属维尔京群岛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一,由此可见日本对华直接投资是我国外商投资的重要来源。当下日本对华直接投资出现了一些新动向,研究这些新动向概况及背后原因,不仅有助于提升日本对华直接投资,也能增强两国经贸往来和政治互信。
自2012年日本对华投资73.8亿美元,占当年中国实际使用外资总额的6.6%,达到历史最高位水平以来,日本对华直接投资额便不断下滑,连续四年出现负增长。到2016年,日本对华直接投资已降到31.1亿美元,2017年日本对华直接投资额稍有回升,为32.7亿美元,但也仅占当年中国实际使用外资总额的2.5%。五年来,相较于2012年历史最高位水平,直接投资额年均减少8.2亿美元,年均跌幅达11.1%。2018年1-6月份,日本对华直接投资额为18.2亿美元,同比增幅不足5%。[1]从在华企业数量和人数方面来看,根据日本外务省《驻海外日本人人数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10月1日,日资企业数量为1,667家(同比减少1.4%),驻华日本人人数为5,338人(同比减少6.7%)。且根据日本贸易振兴机构《2017年亚洲、大洋洲日资企业活动实况调查》报告显示,有44.3%的在华日资企业表示将在未来1-2年内维持现有业务规模,有7.4%的企业将缩小甚至转移在华业务,仅有48.3%的企业表示将考虑扩大业务规模。
日本对华直接投资一直以制造业为主,其所占比重最大值出现在2006年,占比80%,此后由于中国土地、劳动力成本等上升,所占比重连续九年下滑,在2014年时已降到56.2%。值得关注的是,这一趋势随着“中国制造2025”战略的确立开始出现逆转,最近几年日本对华直接投资中制造业所占比重又重新上升,2017年1-9月份日本对华制造业总计投资5184亿日元,占比66.5%,同比增长25.1%。其中电器机械生产工具投资1422亿日元,同比增长58.9%,运输机械生产工具投资1641亿日元,同比增长54.1%。2017年1-9月份单项投资中最大的投资领域为批发零售业,吸引日资2039亿日元,占比26.2%,且14%的同比增长速率表明其仍有较大的上升空间。而食品行业的日资投资在不断加快,2017年1-9月份投资额为290亿日元,占比仅为3.7%,但增速却高达346.2%,潜力巨大。这也体现在日本餐厅在中国的火爆,2017年中国有日本餐厅约41,000家,居世界首位[2]。随着中国环保力度的加强,在木材球茎、矿业开始出现明显的撤资,此外由于中国房地产政策的改变,不动产业也开始出现撤资,三者总计撤资达184亿日元。
日本对华直接投资的中心一直都是东部沿海地区,近年来虽该区域主体地位没有改变,但所占比重却在下滑,域内日资企业数量在减少。以山东省为例,该省拥有数量众多的日资出口型企业,受成本上升的影响,日本贸易振兴机构2017年10-11月最新调查结果显示,山东省日资企业中盈利的比例为63.5%,远低于全国平均比例70.3%,在省市排名中位列倒数第三。盈利能力的降低导致山东省2015年日资企业数量较2005年减少了近50%。东北地区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以大连市为例,截至2016年10月1日,大连市拥有日资企业数量为1,667家,同比减少1.4%,市内驻华日本人人数为5,338人,同比减少6.7%。值得欣喜的是,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日本直接投资在不断上涨。湖北省2017年吸引日资6.6亿美元,同比增长6.2%。四川省截止2018年1月有日资企业370家,分布在汽车、电子、零售等多个行业,2017年进驻四川省的日资企业中盈利的企业比例为71.0%,同比上涨16.4%,在中国所有省份中涨幅最大,另外四川省日资企业销售额中中国国内销售占比90.9%,对外出口9.1%,这表明日资企业正在积极布局中国中西部地区市场。
1.中国要素成本持续上升,使得传统出口型日资企业利润缩减。传统的日本对华投资主要集中在制造业领域,且多为出口型企业,其经营模式为“日本研发+中国制造+第三国消费”,这种模式中获取优质廉价的劳动力是关键一环。而中国人力资本价格正在快速上涨,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从2010年的36539元/年上涨到2016年67569元/年,年均增幅达14.2%。而日资企业集中的制造业2010年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为30916元/年,2016年时为59470元/年,年均增长15.4%,高于全国平均水平。2017年日本贸易振兴机构《亚洲、大洋洲日资企业实况调查》数据显示在华日资企业面临的经营问题中回答最多的是“员工工资上涨”,占比75.3%,位居榜首。
2.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日资企业盈利期望值降低。日资企业在决定海外直接投资地决策时,当地市场的规模和发展潜力是其重要影响指标。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日本在对华直接投资时,投资结构由生产主导开始转向消费主导。但伴随着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经济增速不断下滑,市场需求疲软,不少日资企业担忧中国市场发展前景和利润空间,对中国市场盈利期望值降低,进而压缩业务规模,减少或撤出对华直接投资。早在2013年,中国便从日本海外投资首选地的宝座上跌落,截止2017年1月尚未恢复首选地地位。
3.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加快,部分日资企业被迫撤离。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为增强外资吸引力,各级政府都制定了众多外资税收和土地优惠政策,引进了许多日资低端产业。随着中国经济步入“去产能、去库存、调结构”的新时代,很多优惠政策逐步取消,经济发展更加注重绿色环保、节能创新,这使得许多低端产业日资企业被迫撤出。2017年日本贸易振兴机构调查在华日资企业经营面临问题是,“环境管控更加严格”回答率为39.3%,“采购成本上涨”回答率为50.2%,增幅最大。
首先,日元贬值引发日资制造业回流。安倍政府自2012年执政以来,大力推行“安倍经济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宽松货币政策,促进日元加速贬值。日元兑人民币汇率由2012年12月31日的0.0724,到2017年12月31日的0.0578,累计降幅达20.17%。日元的快速贬值导致以人民币计价并支付劳动力成本和运营成本的在华日资企业运营成本急剧上升,且日本企业海外生产再出口到日本的产品价格上涨,在国内市场丧失竞争力。在华投资的日资企业又以出口型制造业为主,这样的企业极易受汇率变动的影响,日元贬值长期化的预期下,其盈利空间被严重压缩,使得许多日资企业纷纷回流本土。
其次,日本“中国+1”战略效果显现。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区域影响力快速增强和日企与华企合作不断加深,日本政府便有意重构日本在亚洲地区的区域政治经济格局中的地位。呼吁企业海外投资转向东南亚国家,培养替代国以减轻对华的产业依赖、分散风险,即“中国+1”战略。该战略早在小泉政权时代就以及提出,随后历届政府不断强化。安倍执政以来,多次号召日资企业从中国撤资并公开反对“ 中国设点生产+产品返销日本”的企业发展策略,并力推“新南向政策”,号召企业赴东南亚投资。2012年日本对华直接投资高于对东盟国家投资,2013年的统计数据发生大逆转,对东盟国家投资扩大至了对华投资的2.6倍[3],此后差距不断扩大,2015年新加坡、泰国、印尼和马来西亚四国在日本对外直接投资中的比重依次为5%、2.9%、2.7% 和2.2%,合计为12.8%,远超中国的6.8%[4]。
最后,中日“政冷”导致“经凉”。近年来,由于日本在历史问题和领土问题上不断滋事,两国政治外交关系反复震荡、时好时坏。尤其是2012年钓鱼岛问题的爆发,导致很多中国民众自发抵制日货,成为日本对华直接投资由增转减的拐点。加之许多日本媒体不实报道,夸大在华投资风险,导致众多企业处于政治风险考虑,减少对华直接投资。
日本对华直接投资持续走低,外部因素主要在于:
一方面,东南亚CPTPP成员国对中国产生替代效应。早在奥巴马政府主导建立《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之时,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文莱四个东南亚国家便参与了TPP协定,中国未加入,日本作为TPP成员国,为规避贸易壁垒,便逐渐加强对东南亚TPP成员国的投资。特朗普退出TPP后,日本主导扛起《全面进展的跨太平洋伙伴协定》(CPTPP)的大旗,为使该协议顺利推进,日本政府不得不加强对东南亚国家的投资,以防止其退出该协定。安倍政府先于2015年5月推出“高质量基础设施合作伙伴关系:投资亚洲的未来”计划,承诺未来五年向亚洲基础设施提供1100亿美元的投资,后又于2016年5月将金额扩大至2000亿美元,并承诺向东门国家提供政府开放援助,降低贷款门槛。很多日资企业也紧跟政府步伐,纷纷加大对东南亚投资力度,使得日本对华投资客观上分流减少。
另一方面,美国、欧洲经济复苏对日本FDI产生巨大吸引力。日本政府一方面强化美日经济高层对话机制,推动美日建立“自由、公平和对等”的双边贸易协定,另一方加快推进日欧FTA谈判步伐。在此背景下,美国和欧洲经济的持续复苏吸引了众多日资企业。日本对美FDI自2013年居首以来,连续多年蝉联首位,2016年更是高达日本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30.7%,对欧洲总体直接投资也高达43.3%。
中日韩作为亚洲地区的经济大国其经济总量占亚洲的约七成,但相互之间贸易依存度不足20%,远低于北美地区和欧盟。中日韩自贸区设想自2002年便提出,但由于多种障碍,进展缓慢。加快推进中日韩自由贸易区谈判进程,促使其尽快落地,不仅能有效降低区域内关税和贸易壁垒,促使相互贸易投资更加自由顺畅,也能提升单个经济体抵御风险的能力,借力东北亚区域经济一体化应对当下美国愈演愈烈的贸易保护主义。中日韩自由贸易区一旦建立,将大幅度降低东北亚区域内关税和非关税障碍,用自贸区的政策红利和对外开放红利来进一步扩大日资对华直接投资领域广度和深度,扩大在华生产返销日本或出口韩国的日资企业的贸易辐射范围和盈利空间,有助于提升日资对华投资信心,加快其投资步伐。
日本经济界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一向持有欢迎开放态度,但限于过往日本政界的观望抵触,日资企业参与中国“一带一路”建设程度并不大。伴随着2017年中日两国高层互动增多,中日政治关系出现改善,安倍政府也公开表示日本愿意参与“一带一路”合作。2017年11月,日本经济界史上规模最大的访华团到访中国,共商参与“一带一路”建设项目的可能性和具体方案。引导日资共建“一带一路”,对日方而言,不仅能抓住中国这个巨大市场,同时也有利于打破日本孤悬海上的地理位置劣势,加强其与欧亚大陆的互联互通,为日本产品出口寻求更大的市场。对中方而言,不仅为扩大日本对华投资提供了新契机平台,更重要的是日本参与中国“一带一路”建设,在提升两国关系的同时也能扩大“一带一路”的开放性包容性,全面提升“一带一路”倡议的建设速度和影响力。
我国目前虽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某些关键领域和核心技术一直尚未完全自主化,严重依赖进口。因此我国应不断修改完善《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在吸引日资时更多的侧重于日本技术领先的智能制造、汽车电气、绿色能源、医疗健康、生态环保等领域,在扩大日资对华投资规模的同时,更要促使其提高投资技术转让度和技术溢出效应,助力中国完成新旧动能转换、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同时,扩大金融保险、信息技术等领域开放度,探索中日合资新方式,鼓励支持日资企业在中国发行以人民币计价的“熊猫债券”,放宽外资在投资基金债券、保险金融、私募股权等方面的限制,吸引日本资本投资中国市场。最后,我国亦要加快转变政府职能,精简审批手续,提高外资政策连续性和透明度,保障外资企业员工的合法权益,用良好的营商环境来吸引更多的日本对华直接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