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是个阴天。星野把我拉到窗前,指着天空说,爸爸爸爸,你看。
我说,怎么啦?
星野高兴地说,你看,乌云出来了,蓝天没有了,可以不去幼兒园啦。
吃完早饭,我拖着星野出了门。星野站在路边,双手垂地,仰头向天,张开嘴巴,哭得声嘶力竭。
哇……哇……我不要去幼儿园,我不去!
有个阿姨紧张地跑过来,以为有小朋友被拐卖了。只见一无良中年男子蹲在一米远处,笑嘻嘻地换着各种角度拍照。阿姨笑了。
是亲爹,没错了。
过了一礼拜,星野喜滋滋地从幼儿园回来,大喊,爸爸爸爸,我有朋友啦。
哦,是吗?
嗯,他用力地点点头,告诉我,他的朋友叫安吉拉,是个女生……
星野不再抗拒去幼儿园。每当他想赖床,或者吃早饭磨蹭时,我就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安吉拉已经在等你啦。
他俩一起做操,一起玩汽车游戏,一起跳兔子舞,一起搭拼图,一起吃点心,一起睡午觉。放学路上,还要手拉手走上一段,然后郑重地挥手告别。
邻居阿姨打趣,星野,你的小女朋友呢?
我总是笑笑说,哪里哪里,人家就是好朋友啦。
安吉拉是星野人生的第一个好朋友,恰好这个朋友是个女生。仅此而已。
不多久,星野就感冒了,大概小朋友都有这个过程吧。这下子,无论有没有蓝天,星野都不用去幼儿园了,他每天在家里玩小汽车,翻图画书,看小猪佩奇,像个慵懒的王爷。可星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缠着我,爸爸,你可以带我去幼儿园门口吗?我看一眼就回来。
可以是可以……可是,为什么呢?
我去看看安吉拉乖不乖。
好不容易等感冒好了,星野欢天喜地穿好外套,背上心爱的恐龙书包,一溜小跑去了幼儿园。下午接他时,只见他一脸垂头丧气。
怎么啦,跟小朋友吵架啦?
他哭丧着脸说,安吉拉没来,老师说她也感冒了,呜呜……
一天晚上,星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今天安吉拉被小张老师批评啦。
为什么呢?
因为她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话,一点也不乖。星野神气地讲。
哦,那你呢?
他有点心虚,我……我可没有……
小张老师刚跟我告过状,说星野不好好午睡,一直跟邻铺的小女孩讲话,直到一人挨了一记屁股。
安吉拉爸爸告诉我,安吉拉的奶奶生病了,这一阵子没办法再带她。所以,只能送安吉拉去外公外婆家,上那里的幼儿园。
一连好几天,我看着星野欢天喜地去幼儿园,到了下午,闷闷不乐地回来。
他认识了新的朋友,牛牛、蔬菜、大头和艾米丽。他向我汇报幼儿园每天发生的事;艾米丽跟牛牛打架,牛牛打不过,哭了鼻子:大头喝牛奶洒了一地;蔬菜嗯嗯嗯在了裤子上,大家都被臭跑了……星野皱起眉头,手在鼻子前拼命地扇,就像真的闻到了臭味一样。
一个月过去,又一个月过去……快半年了,没听他再提起安吉拉。
专家们说,小朋友的大脑皮层飞速地发育,每天都生长出无数的神经元,新的记忆覆盖旧的。所以我们都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想,这也是人生的必修课吧。星野也一样,他会在等待中慢慢学会失望,在想念中渐渐学会忘记。
一个礼拜六,我跟朋友约定,带各自小朋友出来玩。朋友的女儿叫缓缓,比星野大一岁,又活泼又好看。我们去了世纪公园,两个小朋友忙着搭帐篷,划船,踢球,跟在遥控汽车后面跑,疯了一整天。
回家路上,我问星野,缓缓小姐姐好不好?
星野点点头,说好。
那缓缓小姐姐是你的好朋友吗?他坚决地摇头,说不是。为什么呢?
星野说,我的好朋友叫安吉拉。回到家,我给安吉拉爸爸发微信,说明天是礼拜天,两个小朋友很久没见了,要不带他们出来玩吧。
安吉拉爸爸说,好啊好啊,安吉拉也一直念叨呢,说不知道星野睡午觉乖不乖。
我叫星野,过来。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我说,星野,我们来许愿吧。他歪着头问,什么是许愿?
就是闭上眼睛,用力地想,想你希望见到的人。我说,认真地许愿,会实现。
星野用力地闭上眼睛,嘴巴念念有词。星野妈妈坐在一旁,悄悄擦了擦眼角。
选自《文汇报》
2018年4月16日
赏 析
美国诗人库斯金有首童诗《我是草莓》,诗里以草莓的口吻述说心事。草莓说,今天早晨,他们把我放进冰淇淋,我冷得直打战战。读到这里,我觉得我开始心疼草莓。得到是甜蜜,也是负担。我有了草莓朋友,但也多了一份担忧。
星野因为交上了安吉拉这个朋友而爱上了幼儿园。安吉拉转学后,星野把第一个朋友放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许人去触碰。情深意重这回事,大人小孩、草木露珠、云朵风儿,都是一样的。为了爱,我们愿意承受寂寞苦楚。通读全文,回想一下,你有没有因为某个朋友而爱上学校、爱上生活呢?
顺带说一下,星野的爸爸路明是位大学的物理老师。写得这么一手好文章,让我产生了语文可以让物理老师教的错觉。该问下路明老师,在物理与语文之间,他有没有过小苦也带微甜的选择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