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凤英
我常常想起我的小学老师,达时雨。
小时候学写繁体字,碰上笔画多的,达老师就教我们一些顺口溜。
“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我的耳朵长,我姓王。我今年十四岁,在一心国小上学。”
这是繁体“廳”字,大厅的“厅”,整整25笔。
我们扯开嗓门喊起来,伸出食指把字写在空气里。一时间,教室里好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廳”字,丁丁当当作响。
“一点一横长,二字下面口四方。两边丝绕绕,鸟儿站中央。”这是繁体“鸞”字,“红鸾星动”的“鸾”。
还有“亡口月貝凡”,是繁体“贏”字,“输赢”的“赢”。
达老师假装捂起耳朵说:“你们声音好大!外面的树叶子、花儿都让你们嚷嚷下来了。”
大家咧嘴嘻嘻笑起来。教室外隔着走廊,木麻黄红艳艳的花瓣慢慢落下,落在黄土堆上。
有一次我家急着要用钱,妈妈苦无对策,叨念着告诉我:“课后的辅导不上了吧,可以省下30块钱给外婆。”我听了妈妈的话,不作他想,下课背上书包,大踏步高高兴兴回家了。快出校门的时候,却让达老师给叫住:“为什么不上成语课?”
我据实以报:“我家钱紧了,我妈说不上了。”
达老师只说:“上课去。”我听了,也不作他想,回头进了教室。父母辈疲于奔命,只求喂饱一家人的肚子,竟从来没有察觉什么。我妈也像压根儿忘了让我不去上辅导课的事情。只是此后,我就再没有交过辅导费了。人情珍重,急流湍湍,我竟连一个谢字也没有。
上大学后,我给达老师写过几封信。她热情地回信给我,劈头就提我小学时候的事情,说我能随时一字不漏地背出整本教科书,写出的作文让她发笑。小时候的事情,我自己一点不记得,父母也少过问,倒是达老师做着我的镜子,让我照见遥遥成长之路。
成年后,我四处奔忙,跟达老师断了联系。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达老师离开人世了。
我常常想起达老师支着头,静静坐在教室里看木麻黄的样子。我几乎一厢情愿地认定,她是为了教给我们那些好玩的顺口溜而教书的。
想念她的时刻,我多想生出彩翼,把她拉回到“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洋”的瞬间啊。
(选自《一点一横长》,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