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雷者

2018-11-30 04:40王真祯
科幻世界 2018年9期
关键词:光速战士战争

王真祯

一、王学平

他口里叼着一支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用镰刀在地上刮开一层浮土,慢慢地,一块墨绿色的金属块裸露出来。他再拨弄开四周的土,探出手,用最轻巧的动作将其取出,熟练地拧下螺栓,起盖,拆下雷管,放到一边。此时,他的身边已经有排着三个雷管了。

“58式反步兵雷,苏制,压发式,金属壳,估摸着也有一甲子的历史了。”排雷者吐出手电,由跪转坐,心想,“这是今天的第四颗了,天色也快暗了,看来又得睡在山上了。”

他叫王学平,1979年生人,生于云南省文山州七里河县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如果在网络上搜索“七里河”,人们会了解到,这个县环境优美,未受污染,素有“南疆宝地”“边陲重镇”的美誉。然而,对这里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这里的“环境”,可以称得上是全国最恶劣的地方了。

上世纪末叶,中越两国在该地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战争结束后,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地雷。这些地雷仿佛有生命一般,总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炸响,夺去你的一条腿或是别的什么。久而久之,村里能离开的年轻人都离开了。

王学平的父亲是家中的长子,1984年受村里征招参了军,去了老山,次年回家,丢了一条腿和右手的三个指头,面容仿佛老了十岁。王学平对参战前的父亲几乎没什么印象,主要的记忆都是战后才有的,并且都和“战争”这两个字牢牢地捆在了一起。王学平只记得,父亲沉默寡言,说话没什么条理,常年是一身酒气,喝醉了就打他的母亲,打累了,就倚在窗边喃喃自语。只有过年时,父亲才会上来兴头,清醒地给同村的孩子们讲战场上的事。

他提起最多的,不是他冲锋陷阵拿下阵地的事,也不是自己被流弹打断三根手指的事。他一直自顾自说着自己做噩梦,梦回老山。他梦到被炸成两截的战友;他梦到趴在沼泽里伏击他们、脸却被蚂蟥啃得稀烂的越南兵;他梦到挂在树上被流弹削去脑袋、开肠破肚几近风干的连长;梦见最多的是被喷火器烤煳,散发着阵阵恶臭,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尸体。

在王学平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小男孩对军事有点儿懵懵懂懂的兴趣的时候,正逢过年,他在几个娃娃间说自己长大了要当侦察兵,深入敌后做英雄,报效祖国,被他父亲听见了。他的父亲当场就掀了年夜饭的桌子,一把拉下他的裤子就开始打,边打边骂:“给老子读书!叫你想当兵!叫你想当兵!”他的母亲赶紧给亲戚们道歉,也被一巴掌扇得吐血。亲戚们没有敢上去阻止的,只是那次以后,亲戚们就很少再和他家联系了。

对于战前的父亲,王学平至多从姐姐那里听过一些,知道父亲以前记忆力极好。姐姐在一个人干活儿的时候总喜欢哼一首歌儿,她并不知道歌词的意思,只说是开战前父亲最喜欢的歌。多年前村里有一回组织大家看电影,那时还小的父亲看完了也就会唱了,久而久之这就成了父亲的歌。父亲教给了姐姐,却没有教给王学平。他只好跟着姐姐学。多年以后,王学平才知道他小时候欢快地唱着的“Bella Ciao”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学平十二岁那年,他的父亲在距家两公里的地方踏到了地雷,被炸得不成人形。没人知道那儿为什么会有地雷,有亲戚说,兴许是一场大雨后被冲到那儿的,也有人私下里说,是战争的阴云还笼罩着他……那时王学平正上着物理课,老师正说到光速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每秒钟能绕地球七圈半。他赶到时,父亲已经咽气了,流出的肠子混合着泥土、蚂蚁,散发着浓烈的气味。他当时只恨自己不能以光速赶到现场。就这样,光速、泥土、血腥味、父亲的尸块,这些东西就这样被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不久后,母亲抛下他和姐姐改嫁,他辍学了。

十五岁那年夏天,他姐姐也踩到了地雷,右腿炸成了花儿,没救过来。他只记得那天很冷,让人透不过气。他知道,他的亲人不是村子里第一个因为地雷死伤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开始自学排雷。

二、头顶上的战争?

天亮了,阳光透过山林变成苍白色,并没有带来多少温暖。王学平站起身,啃了几口干粮,没舍得动水壶,只扯了片叶子吮了吮,小心翼翼地沿着自己的脚印向前走去。今天要开始排摸一块新的区域,比之前更为深入。王学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用镰刀探了下去。镰刀似乎刮到了什么硬物,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运气真好,一探一个……”他一咂嘴,用镰刀小心地刮开土。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光洁发亮的金属锭,硬盘大小。这块金属锭的表面没有沾上一点儿尘土,甚至连一点儿划痕都没有,好像完全不属于这片大地一般。

王学平捧起这块金属,端详了一会儿。然而,没等他有下一步反应,金属就自己膨胀了起来。不透明的界面穿过了王学平的身体,却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儿不适感,片刻就把他包裹在内。

王学平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奇异的空间中,乳白的墙散发着柔和的光,不知远近,構成空间的六个平面都被灰色笔直的线条等距切割,整个空间显得干净而不寒冷。但当下这不是令他最感兴趣的。

他的面前飘浮着一个无色、晶莹剔透的三角双锥体,好像是这看不见边际的房间中一切干净却不显寒冷的气息的精华。王学平的倒影映在其中的一个面上,依然穿着那身破旧的工作服,显得与空间格格不入。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镜中人也在盯着他,晶体的表面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光,仿佛是来自镜中人的视线的能看透他的灵魂一般的能量。王学平赶忙移开眼神。过了一会儿,淡蓝色的光晕消失了,晶体恢复成了无色,看起来像是钻石的质地,没什么变化。

“仗打得怎么样了?”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字正腔圆。

王学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原地。

飘浮着的晶体没有动,王学平突然感到,自己正在被晶体上的倒影凝视着,仿佛一切都被看透了似的。

不一会儿,晶体竟然膨胀了起来,凭空地出现了一些色块,然后又抽成一根根的丝样的色彩线,黏合到一起,最终,变成了王学平父亲的模样!

准确地说,这个“父亲”和王学平记忆中的父亲很不一样。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眼前的“父亲”,双腿双手都健全。

“我扫描并学习了一下你,还有你们这儿的资料、语言习惯什么的。希望这个样子你能接受。”这一次,那个声音竟然带着些七里河的乡音。王学平觉得,这句话配合着父亲的口型说出来,有种莫名的乖离感。

“我是联邦第三星域分舰队第21364期的战士,叫我‘战士就好了。根据泛宇宙联盟相关规定,碳基生物,你有义务向我提供关于战争的情报。”那个声音平稳地说。

王学平知道那种乖离感来自何处了。他印象中的父亲,从来没有一次讲清楚这么大一段话过,而且语气还如此平和。虽然如此,他仍然没有听懂对面在问些什么。

“啥仗?老山轮战吗?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王学平说。

“我不知道老山轮战是什么。如果你们像大多数早期文明一样,生活在地表的话,我问的是你们头顶上的战争。”

“头顶上?日本人的轰炸机?那就更久远了,而且小鬼子去炸的是昆明,没来我们这儿。”

“唉……”

看着王学平依然一脸茫然的表情,自称“战士”的那一位知道对方依然没有理解。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向前一步,攥着王学平的手,问道:

“你快告诉我!这里光速是多少?圆周率是多少?一加一等于几?”

三、宇宙战争

“我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光速是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每秒能绕地球七圈半。圆周率是啥我咋晓得?你问这些干啥?你是什么人?”王学平突然被问到了光速的事,使他又想起了父亲死去时的情景。

然而对面的“战士”听到了他的回答,却如遭雷击一般,重重地坐倒在地,眼神也随之灰暗了下来。这是一个令王学平无比熟悉的眼神——他记忆中父亲回家时的眼神。

“不……不可能……太慢了……光速太慢了……”战士喃喃自语道,“实在是太慢了。”

突然,他感觉到了对面的人影发生了一阵抖动,自己的体腔似乎也跟着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归于平静。人影望着空处发了一会儿呆,眼神彻底灰暗了下来。

“您……怎么了?需要帮助吗?”王学平小心地问道。

“不用了,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了。年轻人,愿意听我讲讲关于战争的故事吗?”

没有等王学平回答,周围的空间就完全暗了下来,仿佛置身于宇宙深处,只有重力还在告诉他,自己仍然身在地球上。

“很久很久以前,一场战争开始了……”

漆黑的背景中出现了点点的星光,一开始只是零星三两点,接着越来越多,连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条银河。在灿烂的星光中,有时还会出现一两朵斑斓的星云作为点缀。王学平以为自己身在宇宙。

“已经没有人记得战争的起因。我只知道,到我出生的年代,战争已经打了上百万年,经过了数十次扩大和升级。这星光,是战舰群亚光速巡航发动机的光;这星云,是战舰的跃迁引擎殉爆所产生的重粒子构成的云。战争中,这样规模的交战,每天都在发生。”

周围又暗了下来,回归到了黑暗虚无的空间。少顷,王学平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道橙色的光芒。仔细一看,在那光芒的顶端,是一颗岩质行星,表面覆盖着炽热到白得发紫的熔岩海洋,身后拖着一颗长长的锥形火尾,形成了一颗彗星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行星的表面似乎长出了一些火红色的“毛发”来,好似是一个愤怒的人全力挣扎、仰天长啸的头颅一般。

“第三星域,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劳拉西亚联邦和冈瓦纳公国在这里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颗行星是我的故乡,她触发了反物质雷,在战争中毁灭了。”

“反物质雷?”王学平心想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但一般的疯子可没本事变成他父亲的样子,也不可能凭空放出影像来,真是见鬼。

“是的。这在宇宙战争中,是一种极为经济的武器。两大势力都担心对方在自己境内长驱直入,又无法轻易结束战端,便只好在这片宙域中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宇宙雷,期望给对方造成殺伤。反物质雷是最普通的一种宇宙雷。原理也很简单——用电磁场约束一些反物质金属块,引力触发向心压缩诱爆产生一片反物质云,烧尽它笼罩的一切。我的故乡在反物质云中整整烧了两年,最后在被恒星质量损失导致的氦闪吞没……那些红色的,是逃生的核火箭,上面乘坐过的都是燃烧着复仇之火的战士,包括我。”

“真遗憾……这就像……我们的战争所用的地雷一样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王学平感到自己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头都开始有点儿疼了。

“是的,在你们的文化中最接近的概念或许就是地雷了。你们并不是没有观察到,而是没有意识到,譬如,现在我们就处在一个低光速雷的杀伤范围中。”

周围再次变暗,这一次,出现的是个黑色的方形。令王学平不解的是,同样都是漆黑,那二维的方形却能完美地在背景的三维黑暗中表现自己的存在。突然,一些几何体从方块中浮现。这些几何体大都外表简约、外壳光滑,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看不出大小。但直觉告诉王学平,这是一支星际舰队,只不过刚才看到的是远景,这次是特写。这些星际战舰是如此的精致可爱,以至于让他居然产生了一种一阵风吹过就能激起一片风铃之声的错觉。

王学平正看得入神,不料,整个舰队突然闪了几下,就像是老式显像管电视信号不好时那样的画面。等王学平回过神再看,这些精灵般的星际战舰,已经变成了一堆死物,其中大部分已经解体,变成了一片片铁灰色的残骸!如果刚才的舰队是来自天堂的合唱,那么现在的这些残骸就毫无疑问是来自地狱的呻吟……

“这就是低光速雷,也是一种常用宇宙雷,激发后形成一个缓慢扩散的低光速场,一般用来伏击跃迁而来的大舰队用的。一旦被触发,对方就会被困在低光速区内,凭借战舰的体积和规模,光是通信丧失就足以导致自毁。从你们现在的光速来看,这颗雷已经被激发很久了,低光速场已经扩大,光速也不像刚激发时那么慢。我刚刚扫描的时候看了一下离这儿最近的云南天文台的记录,你们所谓的‘红移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这颗雷。光速确实是有上限的,但你们计算的宇宙边界……不过是这颗‘地雷的杀伤边界罢了。”

“这就是……宇宙的战争?”王学平觉着自己今天遇着鬼了。

更多的画面出现在了王学平的眼前。在周围深邃的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团刺目的烟,每一点火星钻入他的眼中,都好像被远光灯直射,让他觉得头皮发麻。这是无数星际战舰在一瞬间化为尘埃的光芒。带来这些的仅仅是一颗黑洞雷,同样是一种最常用的武器。被激发时向四周弹出数以万计的超小型黑洞,通过瞬间蒸发产生的霍金辐射来造成杀伤。

当最小的那些黑洞蒸发殆尽之后,剩下黑洞的蒸发要慢一些。这些黑洞如附骨之疽一般扼住了残余舰队的逃跑之路,用潮汐力将它们全部撕成碎片。即使有反应快的星际战舰,及时开启了反引力装置逃了出来,指挥官却发现远离黑洞的指挥室里的人还是原来的模样,靠近黑洞的推进室里的舰员因为时间流速更快,已经变成了一捧枯骨……

最后,那些稍小的黑洞也化为虚无,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只是战争初期的手段。最后,连各种基本规则都是可以用作武器的。”战士把脸偏向一侧,似乎不愿看他亲自投射出的画面,“譬如时间雷,可以直接使周围的质量合适的恒星加速衰老为超新星并引爆;常数炸弹可以使某一星域对数学上的某些常数测量总是出错,只不过这些雷成本比较高,除了特种作战,不太常用。”

小学和初中那点儿数理知识的记忆,艰难地爬回了王学平的脑中,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他认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的荒谬。他相信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不过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只能保持沉默。

“我被击毁在这里已经数千万年,我是克隆人,但我并不梦见电子羊,反而,无时无刻我不梦见战争,除了在战场上我是一名士兵,在其他任何地方,我什么也不是。我曾以为我被遗忘了,并以之为战士第一大悲哀,没有人知道我存在过,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价值。但现在我认识到我错了,现在才是更大的绝望。我只会打仗,但现在却已经没有仗可以打了。你们的将领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将领最好的归宿就是在一场战争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我心有戚戚焉。”

“战士”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悲不喜,“我刚才扫描这颗行星的时候,已经用掉了我维持晶体结构的大部分能量,意识投射又用去了一部分,也就是说我命不久矣。联邦是不会傻到在一颗低光速雷中心去寻找还活着的士兵的。所以今天我说的话才会那么多吧,比我整场战争中说的还要多了。碳基生物,我想你不会吝惜一点儿时间和临终者聊聊的。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

四、大地震和父亲的歌

周围的一切又再次回到了刚才王学平看到的那个温和的白色空间之中,他的父亲盘腿坐在对面,眼睛看着他。这眼神不像刚听到自己说这儿的光速时那么绝望了,反而称得上是温和而慈祥的。

“我刚才在排雷呢,挖到了一块奇异的金属,然后就到这儿了。”王学平说。

“排雷?”

“是的,战争给我们这儿留下的只有漫山遍野的地雷。不过没您说的那么玄乎,只是村民们老被这儿埋的地雷炸断腿或者直接炸死。久而久之,我们村子里的人就少了,年轻人根本不回来了。剩下的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人。最严重的时候,八十八个人加起来还不到一百条腿。再不排雷,这村子迟早是住不了了,我只能来排雷了。”

“你们的地雷简直就是原始人的木棒。排除它有什么困难的?”“战士”问道。

“胡说八道!这里可不比平地,什么火箭弹排雷、排雷机器人都用不了。大前年山下来过一队解放军,说是来排雷的,排完了一小片平地,手拉着手走过去验收,没走到一半儿就炸了,牺牲了三个,据说有一位战士整个人都被炸飞起来了。事后查下来,是一块石头下面的诡雷爆炸了,那位战士排了五年雷了,一时松懈,也成了他最后一次松懈。我排了二十年雷,现在身体里还留了二十多块弹片。能活到今天是祖坟上冒烟。排雷从来没有容易的事!”王学平有些气愤了。

“不能走吗?逃离它,有什么困难的?”

“能走的已经都走了。我也想过走。但毕竟,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有土地才有我们。人走完了,就相當于七里河没了,彻底被战争摧毁了。有地才有人。今天这里炸一个雷,明天那里炸一个雷。我们躲得过一时,最终要躲到哪里去?你们的战争不也是一样吗?掀起战端的那些人到哪里去了?如你所说,早已被你们所遗忘了。逃也只能逃一时,不可能逃一世的。”

一阵沉默过后,“战士”抬起头,视线穿过王学平父亲的眼睛,盯着他,问道:“你是战士吗?”

“不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当战士,一次也没有。”

“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一名战士。没有酬劳、没有荣誉、没有使命,你依然是一个战士,比我更合格的战士。我想,我可能还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吧,至少我的震波通信仪还可以用。谢谢你,王学平。”说完,“父亲”站了起来,左脚猛靠右脚跟,“砰”的一声,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士兵,告诉我你村子的位置。”

“是!”王学平掏出了一份写满了字的地图,上面精确地标出了周围所有的人口聚居区和重要的道路。

看着这份地图,“战士”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父亲”的投影就慢慢变得透明了起来,色彩的丝线不断蒸发,一切都回到了那块儿晶体。

就在投影消失之前,王学平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唉……还真是当侦察兵的料啊。”

父亲的样貌完全淡出的那一刻,王学平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山林,仿佛刚才那只是南柯一梦。

然而那绝不会是梦,或者说是否是个梦此时都已不重要了,因为他脚下的大地正前所未有地震颤着,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颗定向碎片雷在他的面前炸响,一声爆响,碎片斜斜地射出,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却没有伤到他。这怪诞的景象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这是震波通信仪的效果。当我们落在固液态行星上时,除了电磁波,我们也可以用产生震波的方式传递信息给同一个行星上的战友,便于接应、救援,因此即使我只剩记忆晶体了,却还是有这个功能。我把它的功率开到极限,剩余能量应该还足够制造一场持续至少十五分钟,平均震级九级的地震。”文字突兀地出现在了王学平的脑海。

“那……”

“你和村子的安危不用擔心,我会控制的。”

周围的大地震越来越强烈了,就好像有一个巨人在大地中翻腾着,不断升级的巨响很快震聋了他的耳朵。王学平脚下大约一米见方的土地并没有剧烈地摇晃,但是他感觉自己仍然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也剧烈地疼痛着,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地震产生的次声波与他的器官共振的结果,身处震中的震级远远超过了九级,若非在那位战士的刻意保护下,他根本不可能幸存。今天过后,他或许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经历了这样级别地震的次声波伤害却还能活下来的人。

所有的地雷都在地震巨大的压力中被引爆,高频的爆炸声、中频的地面碎块敲击声、低频的次声波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宏伟的交响乐。如果这时有一架无人机能够凌空拍摄的话,就能看到,在层层叠叠的山林中,被引爆的地雷的锋线大致形成了一个环形,只露出了隐隐约约的火光和黑烟,如同点着了一张纸一样,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里不再有地雷了,孩子。”尽管什么也听不到了,王学平的脑中依然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与此同时,在昆明市南郊凤凰山上,中国云南天文台地下的一间办公室中,警铃大作,工作人员忙成了一片。

由于地震产生的地磁异常,几乎所有依靠电磁波工作的精密仪器全部受到了干扰。但这并不是所里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外文明信号预警系统在安装后二十年里,第一次有了反应,显示检测到了某种具有极强规律性的波,而且是等级最高的3A级,意味着这几乎百分百是属于外文明的信号,并且有很大可能将其破译!地下五十米处的超算中心功率全开,所有口径的望远镜都对准了天上,一寸寸地巡视着星空,试图寻找这一信号的来源,但一时间都一无所获。

两分钟后,超算成功破解了这一来源不明的信号,这是一个极为低频的信号,看起来像是地震波一样,但如果是地震波的话,震源深度却是0,更像是有人在南疆持续投下了一颗颗核弹,其爆炸引起了这个信号。

所长双手颤抖地按下了鼠标,播放了破译出的结果。

结果却超出了每一个人最为荒诞恐怖的想象。

音响里放出了一首歌,而且分别使用了用中、英、日、俄、意、法、德西八国语言播放。这是一首所有老人都听过的歌。年轻人们也大多听过那段最令人熟悉的旋律。

“...oh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ciao,ciao!...”

【责任编辑:刘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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