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琦策
6月27日 晴
我刚搬进新家那年,楼上的住户也刚搬进来。同一栋楼,时出时入,未免要多见几次面。一样格局的我家楼上,有一个大约12岁的小女孩。第一次见面,她就跟我打了招呼:“哥哥好!”我看着她可爱漂亮的脸庞,禁不住开心起来,也随即回应道:“你好,上几年级啦?”她好像没听见,旁边的母亲摆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手势,这个女孩看了我一眼说:“初一。”她的声音干净清脆、稚气未脱。
一天晚上,我骑车步入小区门口,小女孩和她的父母同在单元楼,身边摆着一架白色的钢琴,搬运工正打算把这个笨重的乐器抬入二楼小女孩家中。几番奋斗,钢琴终于被搬上去了,我的自行车也可以进家了。
第二天晚上,就听见几声零星的、毫无节奏的、散乱的弹琴的声音。由于楼层较近,这个声音显得有些聒噪和无趣,而且了无生机。大概那个女孩正在练琴吧,我这样想,并未在意很多。
住在一楼的我家,每户人都要从这里经过上楼,有时脚步声、谈话声和老年人咳嗽的声音……透过一道防盗门洇进来,多少会使人烦躁。楼道里年轻情侣有时会吵架,整栋楼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感到无端的怅惘。
然而时间一长,忽然习惯了。只是每晚楼上练琴的声音,仍旧清晰可辨。我并不懂这些乐器,但对音乐还是有一点了解,小女孩所弹的估计是老师教她的琴谱。但是,钢琴这么动听的声音,从她的指间一个个蹦出来,又杂乱无章,可谓让人“生无可恋”。我就这么听着她的琴声,度过了一个个寂寥的夜。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从无间断。
有一天,我刚进楼门,就听见二楼有交谈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邻居,你好,打扰到你了。我这把年纪,本来睡眠有些问题,但是每晚被你们家的练琴声弄得睡不着。”一个壮年人的声音,大概是小女孩的父亲:“大娘,不好意思,女儿特别喜欢钢琴,但她的听力有点弱,所以练的琴键都是高音,我以后让她弹些低音。”老太太说:“哎哟,这哪里是弹琴啊。”说完可能就走了,听见闭门的声音。
日后的声音果然小了很多,安然入睡的几率大了。却开始怀念那些散乱的按键音,即使它难以恭维,耳朵似乎空虚起来,屋子里也分娩了寂静的因子。
大概是冬天吧,我离开住处,去别的地方游玩了一些日子,兴尽晚回,傍晚时分打开防盗门,父母尚未回家,路途的劳顿使我昏昏沉沉,于是随身躺在卧室里。醒来之际,已是晚上10时许,快到入眠的时间,我却更加清醒,再也无平日这时分的睡意。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钢琴音,先是急促的,如疾流,如瀑布;过了一会儿,变得舒缓,如泉眼小溪;再过一会儿,就成了正式的曲子,甚是动听。我惊讶地睁开眼,把双手放在脑后,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多日不见,她的琴声有了质的飞跃。再仔细听听节奏,果然也很精准。
过了几天,她忽然弹起了《致爱丽丝》、《清晨》、《故乡的原风景》等名曲,我一边听一边入神而陶醉,因为听真人弹这些曲子新奇又美好,而且小女孩的手法似乎很纯熟。我听说钢琴会分级,也不知道小女孩在几级,然而她每晚所弹的曲子足以让整个楼层陷入音乐的国度,时而决绝无奈,时而激动认真,时而又舒适自然。我暗自高兴,也想着哪一天忽然在门口碰见这个小女孩,跟她打声招呼,看看她的容颜是否有变化,了解一下她的听力如何了。
我终于在门口碰见她,是一个周末,事情却变得糟糕透了。楼下的门口停着一辆搬家货运车,小女孩的父母还有一些工人,都往车上装东西。我四处搜寻,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她,慌忙走过去,打招呼:“你好,你的钢琴弹得真好。”她的脸变得茫然,没有回答我,跑去了父亲跟前,似乎还有点胆怯。父亲说:“女儿现在已经听不见声音了,这些日子给楼上的大伙儿添麻烦了。”我顿时就感到一阵失落:“听不见了?那她会弹出那样好听的曲子?”小女孩的父亲微微一笑:“是我在听,我用手势告诉她,她的曲子如何。”
大概因为失聪,小女孩变得孤僻胆小,唯独脸庞依旧招人喜欢,可爱真切。
回到屋子的这天晚上,我又听见了楼道里的脚步声、咳嗽声、吵架声,高跟鞋触地的哒哒声,仿佛整个楼进入慌乱的、无人管理的、丧失宁静的缭乱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