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捷
古今中外,都不缺乏这样一种人,全部的奋斗或投机,竟然奔向一个目标——吃喝玩乐,沉湎于声色,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
20世纪70年代,我的老家江苏南通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国的案子。马塘信用社会计汤兰英,生得一张标致的娃娃脸,身材匀称,口齿伶俐,为人和善。在信用社工作,有身份,收入稳定。可她并不满足这些,她喜欢穿新衣服,每年每季都要有新衣服上身;她喜欢饭局,经常在家大鱼大肉,大宴宾客,把酒言欢;她还喜欢男人,索性包养了几个俊俏的小伙子。
那点工资哪里够这样的花销呢!于是,汤兰英利用工作便利,短短几年时间就贪污4万多元公款,全部用于吃喝玩乐。在乡镇干部普遍月工资20来块钱的20世纪70年代,4万多这个数字相当于一个干部工作160年的工资总额,其贪污程度可想而知。汤兰英最终被判处死刑。
党中央把这种贪图身体享受的基层腐败分子称为“苍蝇”,看上去小,但是泛滥之后,直接在人民群众眼皮底下,损害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制造了干群关系的紧张,危害面积不可谓不大,危害程度不可谓不深。
有人说,基层干部层次低,更容易犯这种生理性满足的低级错误。其实不尽然,只是基层腐败分子的此类行为更容易暴露而已。社会精英里,此类为肉欲而活的人也不在少数。企业家、教授、中高级领导干部,热衷于酒色的并不鲜见。
有一位高级领导干部,有一次出访归来,飞机落地打开手机,发短信:“宝贝儿,我回来了!”乍一看,挺温暖啊,这是给家人报平安啊。可是,这条短信群发了十几个号码。这十几个“宝贝儿”都是什么人呢?后来查明都是他的情人。一个有头有脸的高级领导干部,如此沉湎于声色,整天为他那点生理欲望活着,情何以堪?此人没有太大的经济问题,但因严重违反党的生活纪律,还是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孔子有句话堪称真理:“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放到现在,意思就是,有一种人,身为干部,以人民公仆自居,立志成为社会精英,满口安贫乐道,但又在吃饭穿衣方面极度讲究,不肯安贫乐道,这种人是不值得我们跟他志同道合的,他们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和荣誉。
所以,我们要警惕和远离“低级欲望”。
拥抱功利,远离自然,进而追逐奢侈。这类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一切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不感兴趣。你跟他谈自然,他关心的是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跟他谈美术,他关心的是字画一尺值多少钱;你跟他谈友谊,他关心的是交朋友有什么用,对方能不能给自己升官。所以,他的价值观一定是物质主义、实用主义、庸俗主义的。要击垮这种人很容易,无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需要银子浇铸一块敲门砖,一敲就开。
辽宁省某市政府原副秘书长黎某落马时,办案人员从她家里搜查出48块劳力士表,253个LV包包,1246套名牌服装,600多件金银首饰。她做了不到三年副秘书长,囤积了这么多奢侈品,恐怕一辈子都用不完。她后来交代说,自己像着魔了一样,一个星期不拎一两件东西回家,进门都是有气无力的,觉得自己当官的价值得不到体现。她还认为,以自己的身份,值得穿用奢侈品,因为一个字:“贵”。所以,她看到贵的东西就亢奋。她不断需要昂贵的商品来刺激自己的精神,当官做人的全部价值都落在囤积奢侈品上了。
积物成癖,视贵为靡,物欲横流,泛滥成灾。这是一种灵魂的扭曲,也是社会价值的一种脆弱,是人心里非正常欲望的失控所致。
情为人本,情为伦常,情为理应。我们为情所生,为情所死,为情含辛茹苦、来来往往走一生。感情的种类非常丰富,亲情、友情、乡情、爱情、同学情、战友情、同事情等等,情情不老,无关古今,皆可成欲。
某市委副书记李立青,大半生勤勤恳恳,廉洁自律,可女儿各方面平平,长大后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嫁得也很一般。有商人就乘机来“提携”两个孩子,把他们当人才“挖过去”,用心“培养”,使孩子迅速“成才”,然后在其企业里高薪任职。此举通过亲情一下子撬开了李立青的“防护门”,他把商人引为知己,有求必应,抛弃了一切原则,为商人提供牟取暴利的机会。
亲情再美好,它也是一种个人情感的欲望。公私有别,如果用公权力满足这种私情,亲情就发生质的变化。所以说,亲情的欲望美如罂粟,它容易麻醉我们的眼睛,使我们看不清是非,划不清界限,不知不觉地跌入混沌。
还有一种美好又危险的情感叫乡情。乡情能激励游子在外努力奋斗,乡情也能召唤游子回归和反哺。鄉情化小,是亲情,是恩情;乡情升格,是民族情,是爱国情。就这么美好的感情,一样可以异化,成为欲望的仆人。
某地一名交通厅厅长,出生在一个落后的平原小村。小时候,他家里特别穷,有时候,家里断炊,他不得不饿着肚子,耷拉着脑袋上学。同村有个小哥哥家里比较宽裕,就每天在书包里揣两个冷馒头,到学校分给他吃。他后来考上大学,并在工作后逐步当上了厅级干部。那位小哥哥虽然不及他有出息,但也在县里官至科局级。
有一年春节,县长拉着这位小哥哥,请回乡过年的交通厅厅长吃了一顿饭。三杯酒下肚,县长说:“您看啊厅长,现在您回来,一下雨这汽车都开不进来,土路上全是烂泥巴。”县长还指着厅长的小伙伴说:“听说你们从小跟亲兄弟似的,哥儿俩想见个面,这交通状况,多不容易啊。”
就在此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盆馒头,就是小时候的那种味道,厅长睹物思情,感动得与“小哥哥”抱头痛哭。过完年回到省里上班,明知违反原则,在乡情的驱动下,他还是硬着头皮动用权力,为老家县里立项拨款。县长为了回报他的关照,直接先把公路修到他老家的那个乡、那个村,直至他的老宅旁边。
两年后,这项工程爆出了腐败问题,县长收受承建商贿赂200多万元,被逮捕判刑。交通厅厅长虽然没有在这个项目里拿任何好处,但“路修到老家老宅口”就是变相的“好处”啊。交通厅厅长被撤职,出界的“乡情”毁掉了他的大好前途。
任何感情一旦超过了正常的尺度,就发展、变异为一种过度情欲,而情欲会成为心灵的洪水,总有一天会泛滥成灾。把感情从自我的欲望里延伸,就成为私情,私情总是在满足自我的需求,最容易庸俗化、实用化、畸形化,也最容易使人动用公权力来满足和实现。这就堕入了公权私用的罪恶。
现在有些官员和老板,除了升官和发财,对其他正常的、正当的事物都没有兴趣,心灵世界一片荒芜。慢慢地心里就生长出一种怪癖,这种怪癖,细究下来,往往都是官欲、权欲、情欲的变体。
海南省东方市委书记戚某,工作比较勤奋,生活也很简朴,在他任职几年的时间内,经常到基层一线调研和检查工作,都是轻装简从。有人给他统计,他下基层和加班,大都是吃几块钱的盒饭。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私下里受贿数百万元,这些钱堆在自己家的卧室床下,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分文未用。
戚某不是“表演帝”,人前人后他都是克勤克俭的。可为什么他要囤钱?原来,戚某夫妇染上了一种“数钱病”,三天两头要在家里数钱,盘点盘点这些钱到了几位数。几天没有进账,没有机会数钱,就惶惶不可终日。一只手电筒,一个账本,黑暗中打着手电数钱、做账,成了戚某夫妇全部的“人生价值”。
一个派出所所长喜欢暴力殴打犯罪嫌疑人“消食出汗”;新疆某地区组织部有个官员爱上打猎,走火打死了自己;一个模范学校校长喜欢买假公章,档案造假,先是因为办事所需,办完事后觉得“好玩”,业余时間就在玩这个,几年的时间刻了许多假公章,造了许多假材料;一个银行经理爱上网游,充值数额巨大,欲罢不能,于是动起了客户的存款,为自己的网游账户充值;一个资产过亿的民营老板沉湎于观看视频直播,没日没夜跟踪一个24小时直播私媒体,不断向该视频主播打赏,发展到后来无心工作,企业被耽搁垮掉,还拖欠了几百万元的员工工资……
如果不去研究一个群体的内心,我们就会对这类看上去在某方面很优秀的人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感到惊诧和费解。人的心是一个无底之洞,事业心固然能填补大部分空洞,但总会有一些空隙留在那里,等待你去填补。
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这种文化麻痹了努力向上攀爬的人们,许多人就是迷恋这种文化,才矢志不渝而寒窗十年不畏劳苦的。
有个正厅级的大学校长,学术精湛,德高望重,这种软实力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敬佩的“威风”,可自我感觉良好的校长却因回了一次老家,丢失了这种自信。他回去的消息传到老家县里,县领导说他是家乡的骄傲,晚上要隆重地接待他,请他对老家的工作给予指导和帮助。
到了县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和县教育局局长出面接待他,并告诉他,省里来了领导,书记县长在接待省领导,谈重要工作,但晚宴设在同一个酒店,书记县长会过来串门打招呼。但直到晚宴结束,书记县长都没来。
事后,该大学校长才得知,县领导接待的是省委组织部和市委组织部的人。组织部管干部,那才是真正的威力、威风。
这件事颠覆了这个大学校长的价值观。考虑到自己还年轻,他决定运作一下,把自己运作出去,到政府部门去当有威风的官。为了取得运作“资本”,这个校长一改以往的廉洁,几年内就发展成一个赤裸裸的腐败分子。
官欲生官威,官威涨官欲。多少人为了有威风而谋官,多少官因耍威风而栽倒。
当代社会,我们的官员不再定位为大人、贵人,而是定位为公仆。我们所有人,不管身份有多显赫,事业有多大,财富有多厚,名气有多响,最好清除心里的那点官威之欲,大隐隐于市,显也敛于众,脚踏实地,匍匐前行,把自己藏于平凡之内,融于万民之中。
(摘自《初心》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