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紫砂艺术兴起的时代背景

2018-11-29 16:24
绿色科技 2018年23期
关键词:紫砂壶紫砂文人

萧 潇

(武汉职业技术学院,湖北 武汉 433000)

1 引言

紫砂艺术是中国陶瓷艺术宝库中的一颗明珠,从北宋至今,宜兴的紫砂艺术传承有序,并且始终保持着高超的技艺水平,蕴涵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为世人所瞩目。北宋诗人梅尧臣曾有诗云:“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米芾也在《满庭芳绍圣甲戌暮春与周熟仁试赐茶,书此乐章》中云:“窗外炉烟自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涛起,香生玉尘,雪溅紫瓯圆。”这些诗句表明紫砂器在宋代就已有流传,但紫砂艺术的繁盛时期则是由明代中晚期延续至清代末期,此间紫砂名家辈出,将紫砂器这一实用器皿与文人艺术紧密结合,从而将紫砂艺术推向了巅峰。

清吴骞《阳羡名陶录》中记载:“宜兴壶创始于金沙寺僧,僧习与陶缸瓮者处,抟其细土加以澄练,捏坯为壶,附陶穴烧成,用之良,遂以传世。时有吴氏读书于寺中,侍童供春习其技,得其秘诀,遂成紫砂名工,故宜兴壶以供制为最名贵。”书中所记宜兴紫砂壶的创始者是金沙寺僧,现已不可考,其传承者供春为吴颐山的家僮,正德、嘉靖年间人,他将宜兴紫砂器由寻常日用器皿发展为精致的品玩雅器,明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宜兴罐以供春为上,一砂罐,直跻商彝周鼎之列而无愧色”。供春之后,明嘉靖后期至万历年间,出现一代名家时大彬,作品风格朴实典雅,赵汝南在《古玩指南》中描述:“时初仿供春,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闻公等论茶,乃作小壶。前后诸家亦不能及”,谢堃也在《金玉琐粹》中说道:“瓷器外有砂器,宜兴所制砂壶绝佳。所制之人,以前明时大彬为第一”,时大彬的艺术成就由此可见一斑。此后,又涌现出承明启清的陈鸣远、将金石字画与紫砂壶结合一体的陈曼生等一批名家,紫砂器逐步发展为明清时期名享天下、独具特色的艺术门类。紫砂器在明代兴起,其不仅仅是工匠的手作之物,而更多地承载着晚明时期文人的审美理想与意趣,因此,了解晚明时期的时代背景与文化内涵,对于研究紫砂艺术的审美特征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2 紫砂艺术兴起的时代背景

明代(1368~1644)处于封建君主社会的中晚期,也是历史上重要的转折时期,以高度中央集权立国的明代到了中晚期,制度松驰,政治不彰,顾炎武在《军制论》中称自己所处的时代呈现“已居于不得不变之势”,而这种不得不变之势则表现在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启蒙文化出现。明代经过初期经济的恢复后进入了生产力长期稳定的发展阶段,社会经济从明中叶开始走向繁荣,生产规模日益扩大,出现商业化浪潮。中国盛产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产品深受海外欢迎,对外贸易一直处于巨额顺差,到了中晚期,国家白银充足,又拥有着广大的国际市场,长江三角洲地区商品经济高度繁荣,工场手工业发展迅猛,江南地区成为了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处于长江三角洲的江南是中国重要产棉区和蚕桑区,“栽桑遍野,比户育蚕,城乡居民无不育此者,其利甚大”,产棉和养蚕业的发展带动了整个棉纺织业和丝织业的发展,地区商品经济随之繁荣,使得江南地区民间商业繁荣、文风鼎盛,艺术市场也随之活跃。

明代中晚期,伴随城市经济的发展,江南地区的居民经济富裕,物质基础夯实,从而使得此地的文人士子们拥有了舒适闲散的生活条件,也为其进行自由文艺创作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因此也形成了一大批追求雅致生活的文人们。晚明时期江南地区文人众多,形成了特定的阶层,究其原因有二。其一,随着经济的繁盛,教育也随之充分发展,明代有着非常完备的教育体系,既有官办的各级学校,又有民办的书院和私塾,江南书院中以无锡东林书院最为著名,周围有着常州府的龙城书院、宜兴县的明道书院、苏州府的虞山书院等,培养出大批的文人士子,以至于到了明代中期,生员数量急剧增加,据记载,不少于50万之众的,生员的出路是凭科举入仕,然而三年一试的科举名额却非常有限,录取名额并未扩大,使得大量生员无法入仕。其二,晚明时期几位不作为的皇帝导致了宦官的专权和政治的黑暗,加之官场腐败,导致大量生员主动卸去初级科名,恢复“布衣”身份,这些受过文人教育的生员转而流入社会,归隐山林,多以山人、逸民的身份出现,形成了一个独特而庞大的文人阶层。

江南文人阶层的人生态度和文化行为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时代背景,文人群体作为一个社会集团或阶层,他们的审美趣味和价值观念有着很大程度上的一致性,明代中后期有较宽松的文化环境,使得文人们可较自由舒放性灵,文人们的生命价值取向开始“由社会政治转向自我,或寄情山水、忘情世外,到自然中寻求生命与自然相融合的个体人生价值。”明代文人随着社会地位的变化,其内心也从明初的谨小慎微渐趋活泼自由,再发展到晚期的率性而行、超脱隐逸,而这种变化缘于陆王心学的兴起和对程朱理学的否定,对性灵舒放的呼唤及对现实世俗的肯定和对自然生活方式的追求。

程朱理学兴起于宋代,后经元代,到明代时被朝廷推尊理学,《四书》朱注成了科举考试范本,理学也成为“制度化儒学”,其核心是南宋朱熹所说“存天理,灭人欲”,即要求民众去除一切和封建伦理道德不相符合的欲望。直到明代前期,程朱理学一直压抑着文人的性情和思想,明中期崛起了阳明心学,王阳明提出了“心学”理论,认为“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良知。”使当时的文人们“一时心目俱醒,恍若拨云见雾见白日”。王阳明强调个体心性修为,倡导“知行合一”,开启了明代中后期文人们舒放性灵的心智和行动实践。

由阳明学衍生的泰州学派反映市民阶层突破礼教樊笼的诉求,对纲常名教展开了尖锐的批评,成为理学的叛逆者和批判者。正是在思想解放的背景之下,才出现了明中晚期江南文人们的“率性而行”,积极肯定人的欲望正当性,敢于舒放性灵的意识行为。钱谦益在《列朝诗人小传》中常用“倜傥”、“轻侠”、“慷慨”、“豪宕”、“傲世”、“磊落”、“疏放”等词语来形容晚明江南文人的精神风貌。文人们普遍追求“率性而行”,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行为方式也是多样的,文震享在《长物志·跋》中记载:“有明中叶,天下承平,士大夫以儒雅相尚。若评书、品画、瀹茗、焚香、弹琴、选石等事,无一不精,而当时骚人墨客,亦皆工鉴别、善品题。”由此可见,文人们追求日常生活中的情趣是舒放性灵的重要手段,在评书品画、弹琴瀹茗、器物玩赏、山水揽胜的闲适生活中怡然自得,寄情于物,“非蛊于声色,则诱于珍玩”2。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中说:“景(泰)天(顺)以后,俊民秀才,汲古多藏。”文人们将自身形成的美学观念投射在其日常生活之中,将生活方式与社会身份联系起来,形成具有文人阶级高度自我认同感的一种生活美学思想,而这种美学思想则极大地促进着紫砂艺术的兴盛发展。

茶器最早见于汉代,王褒在《僮约》中有“烹茶尽具”之语,直至唐代,茶器与酒水器通用,并未单成一类,宋代斗茶之风盛行,茶器才呈现出专用化趋势。明初朱元璋下令废除饼茶,改饮散茶,饮茶方式随之改变,点茶变为冲泡,茶器的形态及使用方式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载:“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茶品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其品有四,日探春、先春、次春、紫笋。置茶户五百,免其徭役。按茶加香物,捣为细饼,已失真味;宋时又有宫中绣茶之制,尤为水厄中第一厄。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虽然唐宋时期就有冲泡散茶的饮法,然而朱元璋诏令散茶彻底取代饼茶,从而开启茗饮之宗。

明代江南地区的文人们极其热衷于饮茶活动,并将自身的生活美学观念融入到“一瀹便啜”的饮茶过程之中,明代出现了诸多茶书,如《茶谱》、《茶寮记》、《茶录》、《茶经》、《茶疏》等都记录下当时文人盛行的冲泡法:从当时各种名茶的采、制、贮到选水、煮水、备具、洁具到置茶、冲泡,再到如何品饮,从品饮环境到茶侣选择等都作了详细介绍,从而使得文人的日常饮茶行为升华为一种追求宁静悠远,旷达疏放的精神活动,明代《考梁余事》中说道:“竹风一阵,飘扬茶灶,辣烟梅月,半弯掩映,书窗残雪,真使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此外,明代讲学交游、会党结社之风极盛,也推动了文人饮茶活动的风靡。

明朱权在《茶谱》一书中指出了文人在饮茶时“志绝尘境,栖神物外,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时俗”,“探玄虚而参造化,清心神而出尘表”的精神追求和内心感受,文征明也有《煮茶》诗云:“花落春院幽,风轻禅榻静。活火煮新泉,凉蟾堕圆影。破睡策功多,因人寄情永。仙游恍在兹,悠悠入灵境”,文征明、唐寅和仇英都曾在画作中也细致表现过雅士品茶的场景,可见当时文人们将文人理想和饮茶风尚融合,讲究品茶的情境和意趣,不仅追求在自然的山水之间、松林月下,也致力于在居家或庭院中营造幽雅静谧、天人合一的饮茶环境,更是注重饮茶时所用的器具,特别是用于冲泡的茶壶,李渔在《闲情偶寄·器玩·制度》中称:“茗注莫妙于砂,壶之精者,又莫过于阳羡,是人而知之矣。”

宜兴紫砂壶从明中期开始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首先,缘于紫砂壶的物理性能非常适合用于冲泡散茶,远胜于其他瓷器和锡器,其次,紫砂壶古朴自然,敦厚端庄的艺术造型特点与明中晚期文人们渴慕的简淡雅静,温厚朴实的生活氛围、“宜简不宜繁,宜自然不宜雕斫”的美学追求深为契合。

受到心学的影响,明代品评赏玩之风盛行,文人们不仅是对于诗文书画等艺术形式进行品鉴,并且将目光投向生活中民间所作的各类器物,而王阳阴倡导的“知行合一”促使文人们在玩赏之外,更直接参与生活器物的设计和制作,涉及园林、家具、茶器等多个方面。从正德年间起,就有文人与制壶匠人交流,参与到紫砂壶的设计制作过程中,后世更盛。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中所记:“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明袁宏道在《袁中郎全集》中写道:“近日小技著名者尤多,然皆吴人。瓦瓶如龚春、时大彬,价至二三千钱,龚春尤称难得,黄质而腻,光华若玉。”紫砂壶的高价一来反映了当时手工艺经济的兴盛,二则证明了上层社会对紫砂壶的追捧。

文人对紫砂壶的极大热情也促使着制壶匠人以文人审美为导向,与其共同研究品茗之道,积极采纳了文人阶层雅致的器物品味,《阳羡名陶录》中记载:“时大彬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瑯琊、太原诸公,诸公品茶试茶之论,乃做小壶”,陈眉公即陈继儒,琅琊太原诸公是王世贞或者其家族成员,擅作大壶的时大彬在与之交流后,开始制作适合文人手持把玩的小壶,可见文人风尚的影响,从另一方面而言,文人士大夫与手工艺人相互交流切磋,也证明了当时紫砂艺人的社会地位及作品价值。此后,紫砂茶器即是茶具又是赏器,以名壶待客是彰显主人财富与品位的一种方式,《初刻拍案惊奇》中描述居室陈设就写道“壁间纸画周之冕,桌上砂壶时大彬”。

明晚期紫砂名家陈用卿将铭文刻于壶身,且用行书取代楷书,开启了文人们将书画篆刻、金石印记铭刻于茶器之上的先河,从而将紫砂壶变成了承载书画艺术的器物,至此后,明清紫砂艺术与文人艺术紧密结合,相互影响,紫砂名家辈出,紫砂器也成为了明清文人生活的一种象征,蕴含着文人群体的人格理想、思想意识、生活情趣和审美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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