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画，挽留未曾远去的风景

@浙江省苍南县苍南中学高二（4）班 卢 乔

抱着画板，我坐在泰顺的群山里。天空澄明，竹海起波澜，湿润的风吹过，有青叶与翠竹的发轫生长的声响。

上一次写生还是在去年秋天的黄昏。靠在被烟火熏黄的围墙下，我抬起头，那永无止境的霞光流水般朝我奔涌而来，天边巨大的光束打在秋日的竹林上，光晕模糊了金色梭叶的边沿。鸟儿归巢，而我即将离去。有绵绵声响回荡在山间，那是只有我能听见，存在于幻想中的隐约钟声。随着年龄增长，学业渐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来这里几次，但山中岁月自有它的魅力，让人觉得生命是漫漫漂流，让人相信细水长流和朝朝暮暮。

居住的小城离泰顺很近，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山里跑，去画山里的古民居。第一次写生寄住在农村的希望小学，半夜里感觉腿部肌肉发出鸣声，早上起来腿上布满了毒跳蚤咬出的紫红色小点，伤口破后留下消不去的疤痕；曾因为画得不仔细被母亲批评，蹲在河边流着眼泪把辛辛苦苦画好的画撕掉，湿润的白纸被阳光染上温暖光色；村里的小孩喜欢围在我身边看我画画，老人们也会夸我，从前的我会觉得骄傲……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山村，点滴苦痛与喜悦已累积成了岁月。

上了中学后，我很少再感到山风拂面的喜悦。去了很多大城市，有的城的色泽是加冰的烈酒，泛着香槟的金黄与刺激；有的城的夕阳是挂了白霜的橘子，橙红一点，冰凉又甜蜜。可我未再感受到曾有过的恬静，越在人声嘈杂的地方，我越想念山里的阳光。想念春日满山枝叶抽出幼嫩的新芽，清晨的流岚落在山洼，随风流动的翠色映衬着黑瓦上的红砖和泛白木板拼出的楼房；想念热辣七月干燥的空气，河水清澈明净，我躲在遮阳伞下，飘悠的白云挤在头顶一方天空，水塘边杂毛鸭子聒噪；想念秋天的栗子树，栗子落下爆开时有清脆的声响，连绵竹影褪去青葱，叶片末端开始渐染上金黄，脚步踩在干枯落叶上有细碎声音；想念冬季田埂上一排舞女模样的草垛，裹着毛毯坐在风中画水田里收割后的稀疏稻梗，田边结了冰的草叶晶莹剔透。怀念那些景色，并非只是在怀念绘画的轻松愉快，而是在怀念一种宁静的感觉，一种水乳交融的惊喜，怀念过去某一瞬，我曾无限接近的一个境界，那是时间开始之前，最美好的地方。

兜兜转转又到了一年春，山川寂静，但凡是雨露所沾润的草木，无不欣欣向荣地生长，而山村却在渐渐衰落下去。年轻人总是一拨一拨地走出大山，走出有千棵翠竹的山林，老人和小孩被遗忘在时光里。没人居住的老房子很快会被山野之气吞没。去年画过的房子，今年已经塌下小半边，腐烂的梁柱间尘土飘浮游曳，庭院里老树歪斜，不受拘束的草叶在石缝间爆发出深浅不一的绿色，细雨落下时清水涟漪中长出淡黄的花朵。有人住的房子不一样，晾出的几件衣服，竹担架上的干货，引火的油棕叶和柴草堆在屋前，老人在门前干活，喘息之间吞吐着明灭的阳光，显得生动得多。并非说自然不美，只是一间房子没了人的生活气息，便也只是被蛀空了的躯壳，就算政府来维修，艺术家来改造，也不会再有那种特别的味道。前些年画的老房子，去年已经被拆了盖新房；几个月前泰顺发大水，又把几座廊桥冲垮了……它们还有多久会消失不见？终有一天，我将再也看不到傍晚时升起的乳白色炊烟，飞鸟殉入沸腾的夕阳。

直至现在，我依然选择抽出时间，去维持这小小的理想。我喜欢速写，可若画面中只留下单调的喜欢，那该有多无趣啊！我想与你分享此刻的美好景色，想告诉你这山中的时光承载了我多少的回忆，想要让你感受我们奋力泅水，伸长手臂想在现世喧嚣中抓住的心境，让生命的宁静与对美的感悟存于我们的心里。我想让你看见这木纹和细瓦间又留有多少代人的印迹——它们都是时光赠予我们的礼物，是被我们忽视的宝藏——想记录下过去的文化，让珍贵的景色能永存于纸上。守望着这样的心情，我愿意做这个时代的记录者，就算离开这群山一样。

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画下去吧，趁青山未老，老屋尚存。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去吧，也许会有艰难险阻，我也想留下想要的风景。就这样顺其自然任河水流淌下去吧，就像空美云雀的《川流不息》里所唱的：

四季的推移，只待雪消融罢了。无时无刻，只听见青绿的细流声。

回去时还是黄昏，忽然听到远山上有绵绵身响，那是只有我能听见，存在于幻想中的隐约钟声——

那是风景挽留我的声响。

老师点评：

最美的风景是生活，是内心纯粹的喜好。阅读这篇文章涌上心头的是这样的一种感受。只是淡淡地叙述，山村、溪流，古居、老人，还有喜爱的画画和理想的坚持，既是对纯粹美好的憧憬，又是对现实没落的挣扎——脱俗超然的风迎面拂来，令人沉醉于生活的美好，捕捉到了处处风景处处情的情怀。

较为难得的是，作者心思细腻，细节的捕捉颇具匠心：“年轻人总是一拨一拨地走出大山，走出有千棵翠竹的山林，老人和小孩被遗忘在时光里”，点出了村庄的没落；“有人住的房子不一样，晾出的几件衣服，竹担架上的干货，引火的油棕叶和柴草堆在屋前，老人在门前干活”，这是故居之引人怀念的缘由……在这淡淡的情丝中，文末的歌唱，“无时无刻，只听见青绿的细流声”自然也就成了风景挽留“我”的声响。这境界，实在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