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言生态学的汉语新兴词汇研究∗

2018-11-28 04:30刘科成彭爽
外语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语言学汉语词语

刘科成 彭爽

(东北师范大学,长春 130024)

提 要:“语言生态”最早由Einar Haugen 于1971年提出,指的是“任何语言与它所处环境的相互关系”。语言生态学关注语言与其他生态因素的相互依赖关系,为研究语言提供新的视角。本文在语言生态学视域中探讨汉语新兴词汇,认为新兴词汇的出现是语言系统的开放性、动态性和多样性的结果,一方面体现出语言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作用,另一方面也能丰富和发展汉语语言系统,使其充满生机和活力。

1 生态和生态学

“生态”(eco-)一词源于希腊语(oikos),指“房子”或“家”。《现代汉语词典》(第 6 版)对“生态”的解释是:“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状态,也指生物的生理特性和生活习性”①。“生态学”概念最早由德国博物学家 E.Haeckel 于1866年在其所著《普通生物形态学》(Generelle Morphologie der Organismen)一书中首次提出。“生态学”“研究生物在其生存过程中与环境的关系,尤指动物有机体与其他动、植物之间的互惠或敌对关系”(杨持等 2013:3)。吴洲认为,“生态学,也称做环境生物学,就是研究有机体与其栖息地的相互关系的科学,乃至有对于种群、群落和系统各层次之研究”(吴洲2012:33)。概言之,生态学主要是研究生物及环境相互关系的学科。

2 语言生态学

萨丕尔于1912年发表的“语言与环境”(Language and Environment)一文是较早将对语言的描述与自然联系在一起的文章,他认为,语言的物理环境由“作为国家地形的地理特征……气候、降雨量,以及被称为人们生活经济基础的动物群、植物群和一个地区的矿物资源”组成(Fill,Mühlhäusler 2001:2)。如果语言生态学是以相互性(interaction)和多样性(diversity)为原则,那么萨丕尔可以被视为语言生态学的典型代表,因为他一方面指出物理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指出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

“语言生态”(language ecology)最早由 E.Haugen 于1971年正式提出,“语言生态指的是任何语言与它所处环境的相互关系”(吴文2009:68),Haugen 反对将环境看做是由语言提供的指数所构成的指称世界,而是“使用语言作为其交流工具的社会”(Haugen 2001:325)。语言生态概念体现出语言动态性本质,它将注意力从语言学家是学术语言游戏的玩家转变成语言多样性的工会组织代表,同时关注解决道德经济和其他非语言的问题(同上:57-66)。

目前,关于语言生态学的定义还没有达成统一,“语言生态学”和“生态语言学”的概念同时被使用。《语言与语言学词典》将语言生态学定义为:“在人种语言学、人类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这些领域中,对语言和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研究”(哈特曼 斯托克 1981:113)。李国正在《生态汉语学》一书中给生态语言学所下的定义为:“生态语言学就是研究语言与环境关系的科学,但是我们所谓的环境,不只是通常谈及的‘语言环境’,通常的‘语言环境’一般指特定语句的上下文,这至多只算‘言语环境’或‘书面言语环境’。生态语言学的‘环境’是指‘环境系统’,环境系统与语言系统所构成的生态语言系统,是生态语言学研究的核心内容”(李国正 1991:48)。尽管“生态语言学”和“语言生态学”侧重角度不同,但学者们并没有对其进行严格的区分。本文采用“语言生态学”这一说法。

以有机生命的生态观来进行语言现象的研究由来已久。洪堡特认为,所有语言都是有机体,语言是人类的天赋属物,具备有机生命的属性(转引自钱冠连 2002:181);Schleicher 认为,语言有机体与自然有机体有许多相似之处,语言发展所遵循的规律与生物的发展规律十分相似(转引自刘润清 1995:56)。Mühlhäusler 指出,语言研究中对生态因素的考虑是对一个地区语言历史以及语法结构解释的先决条件;生态因素形成语言,界定语言之间的边界,并决定其生存和发展。生态视角的语言研究与其他早期机械式的语言研究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关注的是语言与其他生态因素的相互依赖关系,认为完善的个体语言或交际网络依赖一些语言外因素以及其他语言,因此不能单独研究(Mühlhäusler 2001:49)。

对生态的关注和研究已经成为一个泛学科的议题(黄国文2017,果笑非2015,文兰芳 2016)。在生态学与语言学相结合的交叉领域,学者们更加关注如何使语言更适于表征自然界的生态系统和生态关系,语言如何作用于环境以及探索生态建构等。韩礼德在1990年“国际应用语言学会议”的发言中提出语言学研究不能忽视语言在生态进程中的作用,应该将语言研究作为生态考察的一个组成部分进行研究。

3 语言生态学与汉语新兴词

3.1 汉语新兴词的出现

语言生态学认为,世界上任何语言系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的产生和发展都与自然、社会、文化、人群等环境因素密切相关。

语言是由语音、词汇和语法组成的人类交际工具,环境和社会生活的改变会导致语言的改变。在语言各组成成分的变化中,语音和语法的变化相对缓慢,而词汇的变化最迅速,它能够清楚地反映话语使用者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当自然、社会、文化和人类等外部环境允许时,语言体系中就会产生新的词汇。美国语言学家、人类学家萨丕尔指出,“语言的词汇才能最清楚地反映讲话者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一种语言的整套词汇可以被看做一个社会所关注的观点、兴趣、职业的复合性创造,从人们使用的语言中我们可以推断出他们所处的自然环境特征和社区文化特点(Sapir 2001:13-21)。Yao 也指出,“词汇是语言系统中最敏感的组成部分,最容易受到外在影响而改变,词汇变化受到地理因素、环境因素、年龄以及社会因素等的影响”(Yao 2012:11)。

语言与它所处的生态环境可以构成生态语言系统。如果我们将汉语语言体系看成一个生态语言系统,那么目前我国社会、经济、科技、文化等方面的飞速发展为新词汇的产生提供有利的外部环境,当新事物出现时,必然需要新词汇对其进行描述,这就导致汉语新词语的出现。

3.2 汉语新兴词及其特点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语言学家开始关注汉语新兴词汇,但难题是怎样下定义,有的学者从范围角度定义,有的从时间角度定义。本文所研究的新兴词语是《现代汉语词典》(第6 版)新增的词汇,共有三千余条,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新兴词的收录主要是考量其通用性和生命力,即它们出现的范围广,使用的频次高;同时价值观和社会效果也是参考的指标。

从来源上看,新兴词语包括外来词、方言、字母词、住房出行、新式生活、社会群体、网络世界、环境保护、经济领域、社会管理、社会风气等,这些词反映时代的变化和发展。例如,随着社会进入转型期,市场经济在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给社会风气和人们的价值观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因而出现诸如“拜金主义、傍大款、买官、贪腐、碰瓷、吃回扣、潜规则、封口费、霸王条款”等词汇。又如,“北漂、草根、社工、愤青、全职太太”等词语直接地反映出新的社会群体及其特征。

从形式上看,第一,通过增加固定词缀来形成词群,如增加前缀“拼”形成“拼车”(几个同路的人共同使用一辆车出行,费用分摊)、“拼购”(几个人合在一起购物,费用分摊)、“拼客”(与他人合在一起做某事或参与某项活动以分摊成本、共享优惠)等;增加后缀“族”形成“蚁族”(受过高等教育、聚居在城乡接合部或近郊农村、在大城市就业打工的年轻人)、“月光族”(戏称每个月把收入都花光的一类人)等。第二,在原词语前加上修饰语来表示新事物,如“电子污染”(电子产品所造成的环境污染,主要是电磁辐射污染,也包括电子产品废弃物污染)、“新能源”(指在煤、石油、天然气等传统能源之外新开发利用的能源,如太阳能、地热能、风能、海洋能、生物质能和核能等,也叫非常规能源)等。第三,利用特定语用价值的纯字母词或汉字夹杂字母表义的词汇,例如“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ETC”(电子不停车收费系统)等。第四,借助汉语谐音来表达意义的词汇,如“斯诺克”(snooker,英式台球)、“榻榻米”(たたみ,指铺在室内地板上的草垫、草席等,是日本传统的家具)。

从意义上看,新词义项主要是通过赋予旧词新的意义,或将旧词汇意义吸收融入新词汇中。例如,随着计算机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上网玩游戏,这使“宅”新增义项“待在家里不出门”(多指沉迷于上网或玩电子游戏等室内活动),由此出现“宅男、宅女”等词汇。又如“雷”新增“使震惊”义项,出现“雷人”“雷倒”等词;“山寨”新增“仿造的、非主流的”义项,有“山寨货、山寨文化”等词语。

从修辞上看,新兴词汇可以通过仿拟、隐喻、缩略等方式形成。仿拟是凭借现有的语言形式,根据表达的需要仿造新的词语,表达全新的思想,如 “拼”。“拼”原指“合在一起、连合”,在现代化经济社会里,人们往往希望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利益,因此就几个人合在一起做事来分摊费用,故而出现词群“拼车”“拼客”“拼购”等。隐喻则是用一事物来暗指另一事物,如“草根”是草的根部,现指平民百姓、普通群众。

《现代汉语词典》(第6 版)新增的词语与社会文化、政治、经济以及人们心理的变化等息息相关。新兴词语形式新、意义新、用法新,是时代进步、社会和经济发展、政治变化以及人们生活变化的体现。

3.3 汉语新兴词的成因

语言与社会的发展同步,当新事物出现时,语言系统自身必然要做出调整以达到语言生态系统的平衡,因此新兴词汇不断涌现。汉语新词语的涌现是语言系统的开放性、动态性和多样性的产物,是汉语语言系统自我调节的一种手段和结果。

3.31 语言系统的开放性

任何一个自然生态系统都是开放的,语言生态系统也如此。语言系统就像一个有机体一样,具有再生和移植的能力(孙维张1984:44)。所谓再生就是对语言体系中原有的成分进行加工改造或创造,从而产生新的成分,如“小皇帝”“菜鸟”等。所谓移植就是把其他语言体系中的成分移植到自己的语言体系中,或仿照其他语言体系的某个特点来改造自己的语言体系,如“宅急送”(日语:宅急便)。又如,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源自西方的词汇像“父亲节、母亲节、感恩节、情人节”等也进入汉语系统中。

任何语言系统都有吸收外来成分的能力。社会的发展、新事物的出现、思想的变化等必然会对交际提出新的要求。因此语言系统必须保持开放性,才能提高和增强语言能力,适应时代的发展。

3.32 语言系统的动态性

语言看似静态,实则动态。因为动态性是物质变化、发展和演变的现象和属性,为一切物质本身所固有,语言也不例外,它处在不断变化中(同上:47)。如我国的社会建设正在稳步推进,社会管理更趋开放性和科学化,环保意识也大大增强,因此出现了“低碳、减耗、减排、减碳、新能源、光伏效应、电子污染、二手烟”等词汇;而“闪婚、闪离、试婚”也反映出传统婚恋观所受到的巨大冲击。

与生态系统一样,语言系统时刻处于变化中。当社会的发展打破语言词汇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平衡时,就需要新词汇的出现来维持之前的平衡,新兴词汇的出现维持语言生态系统的平衡,使其处于动态平衡之中(李娟2012:13)。

3.33 语言的多样性

语言多样性指“人类语言显现的变体范畴”(崔桂华2012:164)。与生态系统中的多样性一样,语言的多样性有助于语言的发展和进化,最强大的语言系统是具有多样性的系统。语言多样性是人类文化多样性的一种重要表现,是不同民族世代创造和积累的关于主客观世界认知行为取向多样性的知识体系,是人类社会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李娟 2012:11)。《现代汉字词典》(第6版)中收录的粤港澳地区的词语(八卦、狗仔队、无厘头)、台湾地区的词语(呛声、力挺、出糗、太空人)以及东北方言(忽悠、嘚瑟、指定)等为汉语语言系统增添活力。

4 结束语

语言生态观研究语言系统、语系与语族成员之间的关系以及语言与其所处环境之间的关系。语言产生和发展的进程与自然界生物进化有许多共通之处。语言的传播和发展离不开环境,受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人文环境的影响。环境是不断变化的,所以语言要不断适应变化着的环境。语言反映现实世界,纪录社会的变迁过程。随着我国社会建设的稳步推进,新事物、新现象不断涌现,人们的观念也随之发展变化,这些变化明显地通过语言系统中的新词汇得以体现。

汉语新兴词汇的产生是语言内部发展的需要,是语言系统的开放性、动态性和多样性的必然结果。这些词语的出现一方面体现语言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作用,另一方面丰富和发展汉语语言体系,使其充满生机和活力。

注释

①见201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116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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