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平
寻找一种具有普遍性的道德一直是人类的希望的祈求,也是诸多哲学家与政治家所追求的根本目标,在这一主题上,理性启蒙占据主导地位,认为通过对理性的贯彻才能达成。而柏格森的理解与他们不同,柏格森认为只有通过英雄人物的引导才能达成,而这样的引导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在科学技术的引领下,世界最终变成了一个整体,而各个部分也完成了从封闭到开放的转变,这种从封闭走向开放的过程是人类走向整体、实现和平的标志吗?柏格森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仅仅通过扩展的方式,我们是永远也不可能从封闭过度到开放…开放的社会在本质上是对所有人敞开的···”[1](p200)。这只是一种地域的扩张,并不符合开放的真正内涵,开放的真正内涵是社会中的个体以一个开放包容的态度去对待不属于自己的群体的个体,而这种地域的扩张并没有这种心态,反而是带着占有目的的去野蛮掠夺,最终带来的只有苦难和战争,普世道德只会越来越远。
柏格森认为,在地球上,生命在进化中有两条路线,一种是节肢动物,一种是脊椎动物。前者的末端膜翅目昆虫,后者的末端则是拥有理智的人类。昆虫依靠本能,只能依靠自然给予;人类拥有智慧,会使用工具,而且在在理性的不断发展之下出现了科学,科学有利于解放人的双手,但科学所创造出的丰富物质,使得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迷失了。
首先,在科学迅速发展的时代,人类沉浸于科学创造不能自拔,被科学创造支配,忘记了自己的主体身份。科学的出现大大简化了人类的物质生产程序,使得生活越来越舒适和享受,但这并不能让人类的发展更进一步,只会在物质享受中越陷越深,忘记人的另一面——精神存在。在这种情况下,物欲膨胀引发的多是无休止的战争,尽管人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建立国际政府、减少人口等),但由于没有英雄人物的引领,最终也无法承担起维护和平的任务,一旦物质无法满足或群体之间的贸易失衡就会发生战争。
另一方面,柏格森也不主张禁欲主义。他对人类对于欲望的态度做出了总结,柏格森指出,苏格拉底思想派生出了昔勒尼学派和犬儒主义,前者主张我们在生活中应该索取尽可能多的满足,后者认为我们根本就不该追求享乐。这两种主张最终发展为伊壁鸠鲁主义和斯各多主义。人们总是在这两种态度中摇摆不定,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是必须依靠物质才能保存自身,对于物质的追求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这种追求也带来了人类视野的扩张,如为了追求生姜、丁香、胡椒和肉桂而发现了美洲新大陆。
再者,科学的迅猛发展不仅仅使得人们获得物质的大量满足而无法自拔,产生了奢侈;再者,在在生产过程中,生产目的从满足需求转变为销售更多的产品,劳资关系变得愈发紧张;最后,由于对物质的过度依赖,人们在无意识中灌输了一种对于科学的信仰,认为科学可以解释一切。柏格森认为,这种科学是人类出于物质满足的目的发展而来,根本上来来说是一种物质科学,这种科学的范围是有限的,如果迷信这种科学,认为物质科学可以解释一切,用来解释我们的心灵、精神等非物质存在,将会出现荒谬的结论。
总而言之,柏格森对待科学的态度是清晰的,他支持科学的发展,因为科学的发展满足了人类的物质需求,但科学总归是人类智慧的衍生物,不能沉迷于物质而忘记自身的主体身份。
什么是英雄?柏格森认为,我们的社会从封闭过渡到开放,其实是英雄人物的作用,英雄人物以其高尚的人格和巨大的道德感召力,使我们从封闭社会的本能中摆脱,心灵被触动,自然而然的对其产生景仰,并追随和模仿他们。“任何时候都会出现此种道德特殊的人。在基督教的使徒之前,人类就已经有了希腊的先贤、以色列的先知、佛教的阿罗汉已经其他品德高尚者。人们总是在他们身上寻找那种彻底的道德。”①(p29)柏格森在对于机械主义的批判中,看到了人类对于物质生产的过度依赖,但同时又肯定了物质对于人类的巨大作用,但他指出,通过封闭社会自身是无法在既有的基础上达到道德的突破的,只有通过英雄人物的引导来建立开放社会。英雄人物认识到了一种普遍性——爱,并通过自身的切身实践来实现,这有别于一些生硬的教条。如古希腊的城邦一样,宣扬民主与正义,而其真正生效的范围仅仅局限于城邦中的一部分人,而英雄人物却能领悟其真正含义,如耶稣,用生命去拯救世人,不论这个是什么种群。这种“众生平等”的思想,不论过去多少个时代,“英雄的召唤仍然在耳旁”。
柏格森在《两个起源》中指出,生命的进化的本质是生命冲力,如果按照达尔文的观点,生命的进化是环境的影响的结果,那么就会有几个问题无法说清:首先,如果物种会演变为另一个物种,那么“我们就难以理解,每一种变异单独来看怎么可能被选择所保存并等候随后的变异来完成它?”并且“这些变异中有一些本身是毫无用处的,甚至可能阻碍功能的发挥或至少使之瘫痪”【1】P86;再者,生命进化的方向不是线性的,而是多样的,生命结构的确有在进化过程中愈发复杂,如器官的进化能够使其越来越准确的完成某一功能,但习惯却是不能遗传的,而习惯恰恰是生命适应环境的主要体现;最后,生命是一个整体,无法通过观察来做出客观描述,“生命的部分与整体从外表看它是一个数不清的互相协调的各个部分,从内部分析则可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连贯的行为。因此,生命的进化从外部看充满着越来越多的积极因素,而从内部看则是生命主体对障碍的克服。可以看出,生命在柏格森哲学中是不受外界因素影响的、自为的、不断突破障碍的整体,通过科学观察是难以解释生命内部种种奥妙的。而生命的不断进化向我们昭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生命内部,有一个推动力在使得生命不断前进,这种推动力就是生命冲力。
生命冲力是生命个体本身秉有的一种东西,不是外在给予,也不是一条规定生命走向的规律,而是内在于生命中的、促使生命进化的力量,生命在此力量的促进下不断进化。柏格森指出,人类致力于发展科学的初衷并不是让人奢侈,而是人们的创造精神在推动,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渐渐忘记了初衷。而生命是如此进化,而不是那样进化,说明生命冲力不仅仅是在生命本能的驱使下发生作用,他是有所选择的,是“本能与智慧的共同作用。”在社会中,“人肯定没有设想到为所有人的奢侈,甚至没考虑为所有人的舒适,但人很可能怀有对安稳的物质生活的渴求,想到了人的尊严。”【1】P86英雄人物正是在突破物质障碍后,领悟到生命的本质,突破封闭社会的界限,成为超越时代的人。
柏格森作为生命哲学的代表人物,其神秘主义思想是从哲学思辨而来,神秘主义由来已久,在基督教出现之前,作为古希腊哲学集大成者的普罗提诺就是神秘主义的代表之一,故这里只讨论以普罗提诺为代表的“哲学神秘主义”的区别。
普罗提诺的神秘主义是与他的本体论相一致的,在他的本体论中,他将本体分为三部分:太一、理智、灵魂。太一是最完满的存在,自在自为,是无限的,无法被规定,我们只能说太一不是什么,而不能说他是什么;而理智是太一的第一个溢出者,与太一最为相似。理智只需要凝思太一,如同照镜子一样,自己审视自己,因此在理智中并没有主客体之分;灵魂作为理智的流溢者,活跃而又不安分,灵魂向下流溢就是世界,即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太一、理智、灵魂是层层下沉的,太一对于理智,如同喷泉一般,虽衍生出理智但自身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在普罗提诺看来,理智、灵魂出现后,都应该凝神关照上一层存在,只有这样才能成为自己,实现自己的本性。如果固执于溢出,追求独立,沉迷于映像,就会忘记自己的本性,失去自己。人作为灵魂与肉体的结合,有着认识自己本性(理智、太一)的能力和趋向,普罗提诺指出,因为太一是无法被思考的,人的认知完全没用。主动追求也完全没有用,太一只可遭遇不可强求,因此我们应该虚空心灵,放松自己,不运用理解力,静静等待太一的降临。如同等待太阳的升起一样,虽然我们可能不会看到太阳,但是我们的眼界却会变的明亮。③
从三本体论可以看出,在普罗提诺哲学中本体的根本特征是精神性的、内在统一的,柏格森也认为生命进化的根本动力(生命冲力)是内在的。不同之处在于,柏格森对于将生命冲力的预设置于物质之下,而普罗提诺则是将物质置于流溢的末端,因此在完成认识人自身的本性的目标的实践方向完全相反。柏格森认为生命是自为的,永远都是ing形式的,认识到生命冲力需要生命不断突破物质障碍,层层解开物质的面纱,认识到物质底下最为根本的东西,这样的表述证明了人的自由,避免落入再现论。再者,柏格森指出,群体性是人的本能,在群体中,需要共同遵守出自于自我保存的命令,群体之间的关系十分不稳定,尽管随着科学的发展群体之间的界限较之以往已有所突破,但依然没有质变,即突破物质障碍,真正成为一个整体。社会从封闭走向整体,需要英雄人物的出现,英雄人物认识到人类共有的一种道德——爱,并以身作则,让大众认识到这样一种超越性的道德,从而代替旧有的社会道德,过渡到开放社会。因此在柏格森的看来,神秘主义的内涵就是行动、创造和爱。
柏格森基于生命本身的立场,将人置于社会中,重视人的群体本能,这与传统形而上学将人的概念看做一个抽象的自由个体不同,他采用二分法将科学分为物质科学与非物质科学,指出人类对于科学的认知错误,从而为突破物质障碍提供论据。再者,他将生命本身视作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而由人组成的社会也应该是不断进化的,而根本的源头仍然是由突破物质障碍最终达到对于生命冲力的认识,英雄人物的思想也来源于此。英雄人物对于生命本质的领悟是直观的,不是如同科学观察一样从外面层层剖析对象,而是从内部审视自身,这不需要推理,而是去直接把握。这与普罗提诺凝思太一的方式并无二致。其次,在普罗提诺看来,要达到凝思太一的状态非常人所不能及,要达到这种状态需要彻底放弃认识、放弃欲求,而他一生中也只有4次达到过,这与柏格森提出的英雄人物理论有着相似之处。但柏格森更加强调英雄人物的能动性,在柏格森看来,神秘主义不是一个人的升华,而是一种实践哲学,是整个社会走向更加文明的一条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