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凯
我的家乡在当年洪秀全称天王的大瑶山余脉——东乡,这里聚居着壮、汉两族的人民,壮族人说壮话,汉族人说一种被当地人称为“麻盖”的汉语方言。因为世世代代在一起生产、生活,这里的人不管是汉族还是壮族,对这两种语言都可以运用自如。赶集的时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经常是左耳听到的是壮话,右耳听到的是“麻盖”话。
要说这里什么时候的集日最热闹,当是农历七月初七和冬至这两个节日前的那个集日。这里有一个己经无从考究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习俗:壮族人过七月七,汉族人过冬至。
这两个节来临前,街上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
“记得啊,一定要去我家!”好客的主人总忘不了邀请亲戚朋友到自己的家里做客:壮族人邀请讲“麻盖”的汉族人到家里吃七月七,讲“麻盖”的汉族人邀请壮族人到家里吃冬至。如果受邀的人不去,会引起主人的不快,因为他会认为你对他的盛情不屑。所以,也经常听到这样充满喜悦的话:“好嘞,一定去!”或者是饱含歉意的话:“哎呀,我已经答应去别家了,明年才去你家,好吗?”
节日那天,每家每户都有客人登门,因为不是赴红白喜事的酒宴,所以他们最多是手上拎些水果、肩上扛啤酒。客人当中有亲戚有朋友,也有亲戚朋友带来而主人不认识的人,不管是谁,来的都是客,好客的主人对每个进门的人都笑脸相迎。客人少的有一桌,多的有五六桌,客人越多主人越高兴,因为客人为他在村里挣足了面子。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一个邻居家里来了九桌客人,全村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有一次,村里的一个阿伯去赶集,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街口和他聊了许久,还给他敬烟。村里人很奇怪,问他:“你认识这个干部啊?”阿伯笑着说:“他去年来我家吃七月七。”
与其说我的乡亲们好虚荣,不如说他们真诚质朴。
我们把这种去别人家做客称为“吃节”。所有菜肴从素到荤都是自产的,酒也是自酿的“农家乐”,绝对绿色环保。那天每家每户飘出来的,除了让人垂涎的美味,就是混淆着壮话和“麻盖”话的欢声笑语,整个村子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所以,虽然说“壮族七月七”“麻盖冬至”,但其实这两个节是两族人民共同的节日,它们把民族团结和睦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这么一个真实的故事:村里的阿松和一个汉族朋友因为一场误会闹了不愉快,两人都因为心存芥蒂而形同陌路。后来误会虽然消除,两人心里后悔不己,但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放不下脸面主动和好。有一年七月七到了,阿松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突然,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那个汉族朋友!那天,阿松和那个朋友喝了很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妻子埋怨他,他说:“我今天高兴啊!”
汉族人的冬至比壮族人的七月七热闹,有“冬至大过年”之说。并不是说壮族人没有汉族人好客,而是七月七受制于时节。七月七恰逢农忙“双抢”,请客的和做客的都想着那一亩三分地。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七月七,姨妈来我家做客,还挽起裤脚下田帮我们插秧呢。这也说明了勤劳的乡亲们不管多么“好吃”,心里无论何时都还牵挂着生产。而冬至的时候已经是农闲了,主人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来准备,客人也可以安心放下锄头、扁担去赴宴了。所以,过冬至除了丰盛的菜肴,还有糯米、糍粑等风味食品。
小的时候,物资贫乏,跟随大人去汉族人家吃节,或者他们到我们家里吃节,是我梦寐以求的事。现在物质丰富了,想吃什么已经不是问题,但吃节上依然宾朋滿座,依然热闹非凡。大概是因为平时大家都忙于生计而少见面,要趁着吃节聚一聚,互相说说贴心话吧。
这不,刚来我家过七月七的一个汉族朋友拉着我的手说:“说好了,今年冬至你一定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