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长了头发

2018-11-26 09:40董永红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9期
关键词:小夏骨髓大夫

董永红

这几年,小夏和琛琛母子俩,租住在一间整洁的小公寓里。小夏每天从工厂下班,就去学校接琛琛。一天下午,老师打来电话说,琛琛的鼻腔突然出血不止,小夏给管事的打了声招呼,就向医院跑去。

急诊室里,琛琛的鼻血止住了,但医生瞅着化验单说:“这孩子得住院。”小夏不解地问:“鼻子不出血,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医生说:“血液化验异常,还是赶紧住院进一步检查吧,不敢耽搁。”小夏愣了一下,从医生手中接过单子,蹲在琛琛面前说:“来,妈妈背。”琛琛牵住她的手说:“妈妈,回家。”“咱们要听医生的话,去病房住几天。”“妈妈,住几天?”小夏低头,脸贴着琛琛的脸,没有回答。

这一住,已近两个月。

张大夫对小夏说:“得给孩子做腰穿,检查骨髓,请他爸爸来签字。”小夏低声说:“我是单亲,我签。”“噢,他?”小夏怕琛琛听见,忙给张大夫使眼色,张大夫说:“那你来一下医生办公室。”小夏随她进去,张大夫说:“我理解,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他的情况?”小夏说:“不必了。”“他是不是不在了?”小夏说:“他在很远的地方,我们早就分手了。”“请原谅,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在孩子的治疗上,有可能要请他出面。”“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做主。”張大夫说:“这不单单是为了做主的事,那就先检查。”

张大夫带着实习生来了。琛琛翻身趴下,扭头说:“阿姨,我忍住不哭,你大胆打吧。”张大夫将他挪到床边,摸着他的头说:“琛琛,乖,阿姨在你的腰上扎针,你得像小猫咪一样弓着腰,有点疼,你想哭就哭,但千万不能动,行吗?”“行,我不动。”张大夫摆好体位,让小夏和实习生分别压着琛琛的头和脚,她坐在床边,解开腰椎穿刺包,消毒,打麻药。

琛琛牙关紧闭。小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琛琛的额头上、脸颊上、眼睛上。琛琛的小手攥紧妈妈的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妈妈……我能……忍住。”

“宝贝,别动,别动。”张大夫说着,将一根鞋锥子那样粗的大针对准琛琛的腰间,稳稳地刺了进去。

“阿姨,我不动。”琛琛咬着嘴唇,身体微微抖动。小夏和实习生紧紧压着琛琛的头和脚,生怕他动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好了,好了。”张大夫安慰着,轻柔地操作着,采集完骨髓标本,取掉针头,贴好伤处,站起来,收拾东西。

小夏蹲下身子,拭去琛琛眼角的泪水,又拿纸巾轻轻地沾着他嘴唇上刚才咬出的鲜血。琛琛发抖的小手抚摸着妈妈的脸说:“妈妈,别哭,我不疼。”

张大夫望着这对母子,心里一阵酸楚。她把骨髓标本交给实习生,过去摸着琛琛疼得汗津津的额头说:“宝贝,要在床上躺一天,不敢起来玩了。”琛琛眼里噙着泪,嘴边泛起浅浅的微笑说:“谢谢阿姨,我能躺着画画吗?”“能。”“老师叫我们画画布置教室,妈妈,你快回家给我拿画板吧。”小夏说:“妈妈今天要陪你,不能离开。”琛琛说:“我一定听阿姨的话,乖乖躺着,要是再不画,就迟了。”望着他乞求的眼神,张大夫对小夏说:“那你快去快回吧。”

小夏走后,张大夫和实习生抽空来看琛琛,他果真躺在床上,一会儿看童话书,一会儿玩魔方,一会儿和同室的病人说话。

骨髓穿刺的结果出来了,琛琛患的是白血病,张大夫说这种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有可以配型的骨髓进行移植。

“你来一下。”张大夫在水房门口碰见了小夏。

小夏应了一声,忙把琛琛吃过饭的碗洗净,搁在床头柜上,就向医生办公室走去。张大夫拿起办公桌上的几张单子,对走过来的小夏说:“化验的结果出来了,你们一家人的骨髓,都和琛琛的不配。如果能联系到琛琛的爸爸,在血缘关系中,他还是有可能的。”

小夏的身子有些摇晃,张大夫绕过办公桌,双手扶住了她。小夏软软地靠在白色的条椅上,闭紧双眼。张大夫牵着小夏的胳膊,坐在她身边说:“我知道,你有难处,但碰到这种不得已的事,不找他帮忙,恐怕是不行了。”

小夏的泪水,一股跟着一股。

小夏生活的城市离老家大约七百公里。高中毕业后,小夏没费太大周折,就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一年后成为公司的骨干,升了职务,过年回来给家里买这买那,惹得乡亲们眼红。到了第四年的冬天,正当一家人盼着小夏回家过年的时候,出租车把小夏放在大门口,调头走了。小夏掖了掖裹孩子的包被,低头进了院门。

和从前不同,小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抱着孩子回来的。除了大包小被、奶粉奶瓶、箱子行李,她的脸上身上还落着一片片伤痕。

“你的脸咋伤了?和人打架了?受人欺负了?”父亲紧张地问。“不小心受伤了。”小夏说。

“这是谁家的娃娃?”母亲伸手抱过孩子问。半天,小夏说:“我的。”“你的?你啥时候结婚了?”“没结。”“啊?那这是谁的娃娃?”“我的。”“噢,娃娃的爸爸呢?”“不要问了。”

一阵沉默后,父亲又关心地问:“天寒地冻的,你咋一个人抱着娃娃来了,你们是不是闹啥别扭了?”“别问了!”小夏哽咽着说。母亲接过孩子,放在炕上,给他换了干尿布。小夏拿出奶瓶,冲了奶粉递到母亲手中,就拉开被子躺在炕上,合上疲惫的眼睛,一言不发了。

小夏一睡就是十多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开始几天,她好像累得抬不起眼皮。后来,她只是静静地躺着,有时闭着眼睛,有时睁着眼睛,望着房顶发呆。有时,母亲拉住她的手问,她也不说话,问得多了,小夏就说:“妈,我的事,你啥也不要问了。”有时,父亲叫小夏去堂屋里坐一阵,她也不去。有时,妹妹问小夏,小夏说:“你还小,姐的事,你不懂,你以后长大了,我给你慢慢说。”唉,他们的小夏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夏的突然归来,乡亲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谁也说不清楚小夏的情况,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父母猜测,小夏肯定和男人闹家务赌气回来了。就算闹了家务,过几天,男人也该回来找女人和娃娃,哪能任由他们一走不管呢?于是,一家人天天盼着有个男人上门来。盼过了腊月,盼到了年。等到过年的时候,娃娃的爸爸总该借着拜年的机会来了吧?在大年初二到二月二的这段日子,只要有人叫门或有人来访,一家人就跑出去,看是不是有个男人来找小夏。只是,来的不是亲戚,就是乡亲,并没有盼来一个打问小夏的陌生男人,家人的心更悬了。

来年三月,天气暖和了,小夏要带琛琛走。家人问她去哪里?她说回去上班。父母要送她,她不让。弟弟和妹妹要送她,她还是不让。父母就叮嘱她回去后,一定和男人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打打闹闹的。

小夏没有吱声。

医院的日子是疼痛的、单调的、寂寞的、难熬的。小夏跑出跑进,去单位办理请假手续、做饭、送饭,不能常守在琛琛身边。琛琛服药、打针、输药,疼了悄悄落几颗泪珠,心慌了和病友说说话,闲了趴在床上画画、看书。

老师和同学来看望琛琛,琛琛拿出自己的画让老师挑选,老师说他的画都好,琛琛就把画全部送给了老师和同学。

老师和同学走了,琛琛很心慌,每天查房都问张大夫:“阿姨,我啥时候能回去上学呀?”张大夫说:“等你的病好了,就回去。”琛琛说:“我的病啥时候才好呀?”张大夫说:“还得过些日子,你别心急,病就能好得快。”琛琛说:“那行,我不心急了。”

张大夫只能这样安慰琛琛,为让琛琛安心治疗,张大夫过几天把女儿的玩具找出来,洗干净带给琛琛。过几天,又把女儿的书拿给琛琛。

家人赶到医院,张大夫把琛琛的情况给他们讲了。没啥可说的,只要能治好琛琛的病,只要他们谁的骨髓能与琛琛的配型成功,不管有没有风险,不管怎样疼痛,他们都不怕。可惜,经过检查,一家人的骨髓都与琛琛的不相配。

“这可咋办?”父母焦急地问张大夫。张大夫说:“就看孩子的生身父亲,能不能配型了。”

父亲就背着琛琛对小夏说:“以前,你不叫我们提他,我们也不敢多问。眼下,碰到人命关天的事,你给我们说个实话,到底是咋回事?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咱们也就不指望了。如果活着,不管咋说,在救娃娃命的事上,他总得管。”

母亲也跟着说:“不管你们吵闹了,还是离婚了,我们都不怪你,都尊重你,只是,你给我们说说,他到底是咋回事?哪怕你不愿意找他了,我们去找他。哪怕他不过问你和琛琛的生活,从来也不认咱们的门,但在给琛琛治病的事上,别说是娃娃的亲爸,就算是旁人,肯定都不会推辞。”

小夏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向家人道出了实情。

琛琛的生父是小夏原先工作的那家公司的一个小领导,当年追求小夏时,他说自己是单身,对小夏特别关心,小夏对他也十分满意。那段时间,温情似云如雾,笼罩着痴情的小夏。在她梦想与他牵手婚姻时,公司却派他去了国外。八个月后,当他走出机场,看见小夏挺着大肚子站在面前。

“你?和谁结婚了?”他吃惊地问。

“你不在,我还能和谁结呀。”小夏笑着拉住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她问。

“你走后才检查出来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琛琛,这名字好听吗?”小夏笑着问他。

“天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她伸开胳膊拥抱他。

他一把推开她,严肃地说:“简直是胡闹!”

“你怎么了?”瞬时,委屈的泪盈满了她的眼眶。

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小夏给他的不是惊喜,而是一枚炸弹。

两个人曾经爱得无间,此刻,一个即将落地的生命,犹如天河,隔在他们之间。望着他无比沮丧的樣子,她禁不住心疼。“你怎么了?”良久,她摇着他的胳膊问。“快,上医院!”他猛然站起来,牵住小夏的胳膊就走。

“昨天刚检查过,一切正常。”她说。

“不能要。”他果断地说。

“为什么?”

“我已经有家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你,我是真心喜欢你。”

他同样扔给小夏一枚炸弹。

小夏扶住椅子,吃力地喘气。

他松开手,让她坐在椅子上,他坐在对面。

小夏低着头,地面一片潮湿。他抱着头,沉默不语。

小夏站起来,走出候机室。

他跟在身后问:“去哪儿?”

小夏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我的任何事,都和你无关。”

“听话,去医院。”他拉住她说。

“放开我!”小夏说。

“去医院。听话。”

“放手!”

“听话,别固执,要不然,只会毁了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我骗你呢,孩子是别人的,放开我。”

他死死拉住她。

小夏说:“你放心。我很好。我们都会很好。”

“你想怎么办?”他追问。

“不用你操心,我们会生活得很好。”小夏说完,挣脱他的手,独自走了。

小夏吞咽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泪水惊醒了腹中的宝宝,宝宝踢腾起来。她停下脚步,昂起头,所有美好的期盼,顿时坠落,变成了雨。

小夏抚摸着腹中的宝宝。往常,她低唱呢喃,给宝宝说她和他的爱情,说他们三个人将来的生活。现在,她怎么给宝宝说呢?说什么呢?哎呀,宝宝是不是听见他的话了?如果宝宝听见爸爸如此说,他的小心灵怎么受得了呢?但愿,宝宝那时正在梦中,什么也没听见。那么,快收起眼泪吧,如果宝宝知道了妈妈为啥伤心,他的小心灵同样受不了。

小夏渐渐冷静了,她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拉扯。孩子用的小被、衣服、奶瓶、尿布之类,她两个月前就买好了。眼下,她给自己买了坐月子必需的东西和穿的衣服,又备足了一个月的食物。

预产期到了,小夏住进医院,剧烈的阵痛令人眩晕,冷汗湿透了棉衣。别的孕妇身边,有丈夫喂水,婆婆搀扶,母亲安慰,而她,再疼只能一个人扛着。撕裂的阵痛持续了两天一夜,琛琛终于出生了。生了孩子的她,腹痛得吃不下饭,抱不起孩子,要不是邻床的一个家属好心帮忙,她自个连卫生间也去不了。过了几天,医生让她回家休养,她就抱着琛琛回到了住处,忍着疼痛,挪着脚步,自己侍候自己坐月子。

产后,她太虚弱了。有天夜里,她正在给琛琛换尿布,猛然感到呼吸困难,心里难受,眼前发黑,她伸手在床头找药,药没找到就啥也不知道了。隐隐地,她听见琛琛的哭声,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琛琛光着腿,小脚丫乱蹬。伸手一摸,琛琛的小脚凉凉的。她拉住床栏坐起来,慢慢抱起琛琛,小声哄着,给他喂奶。琛琛不哭了,他的小脚在妈妈的怀里渐渐温暖。

没有人照顾的月子终归有难处,不知是心情不舒畅,还是吃的有些单调,小夏的奶水不够琛琛吃。凌晨,小夏起来给琛琛冲奶粉,低头放暖瓶的时候,又晕了。她伸手扶桌子,结果碰倒了刚冲好的奶粉,奶粉洒了,奶瓶砰的一声滚下桌子,惊醒了琛琛。小夏挪到床边,哄乖了琛琛,又去洗了奶瓶,重新冲奶粉。

小夏担心,万一自己有个意外,琛琛怎么办呢?她想给他打个电话,一想起那天见面的情景,又作罢了。要不,请个保姆吧,想来想去,又觉得来个陌生人,她不放心。如果母亲或妹妹能来照顾她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了,可这事,她怎么向亲人说呢?她叹了一口气,把吃饱的琛琛放进被窝里,然后轻手轻脚下地,给自己做早点。她想,要吃好点,也要让自己快乐起来。

一天,有人敲门,原来是他。小夏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正在给琛琛缝小护巾。床上,有一个长得酷似这个男人的小孩。他瞅着他,神色恐慌。

“孩子的爸爸出差了,他过几天就回来。”小夏望着他的脸,挤出一丝苦笑,她不想让他感到为难,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她觉得这个男人非常陌生,根本不是爱过她和她爱过的那个人。是不是认错人了?也许,她爱的那个人还没回来。那,他又是谁?来干什么呢?经历了生产的剧烈疼痛,小夏觉得有些事变得模糊,说不清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他说着,转身要走。

小夏低头,针尖不小心刺进了指缝,她放下针线,用纸压住流血的指头。

门开的瞬间,一个满脸怒气手持木棍的女人突然冲进来,他没想到妻子在跟踪,吓得惊叫了一声,逃跑了。小夏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也没有丝毫防备。女人叫骂着,扑过来把虚弱的小夏推倒在地,狠狠痛打了一顿,打骂声惊醒了琛琛,他大哭起来。女人又要去打琛琛,被小夏死死拉住了。

小夏本来打算等琛琛长大点了再离开,眼下寒冬腊月,小夏怕琛琛受到伤害,就挣扎起来,匆忙收拾东西,逃回了老家。

六年了,为让琛琛安静地成长,小夏更换了新的手机号,断了和他的联系,也断了与原来同事的所有联系。如今,怎么办呢?

小夏徘徊来,徘徊去,终于找了个借口,拨通他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说他出国去了。小夏打听他在国外的联系方式,女人磨蹭了一阵,告诉了小夏。挂上电话,小夏长长松了一口气,尽管他的骨髓也不一定与琛琛的匹配,但总算多了些许的希望。

国际长途电话联系不到他。小夏就以只有他能读懂的方式,将琛琛的情况通过国际快递投寄给他。

总是没回音!难道他没有收到吗?或许他正准备启程。

小夏焦急地等着,一家人也焦急地等着。

护士给琛琛输液,琛琛伸出布满针眼的小手,闭着眼睛说:“阿姨,你挑吧。”护士捧过他肿得厚厚的手,看来看去,决定在右手上扎,可惜针刚进血管,手背就鼓了包,护士只好拔掉针,又在左手上扎。小夏心疼难忍,不觉间泪水滑下。琛琛睁开眼睛,抬起鼓包的手,擦着小夏的眼泪说:“妈妈,你咋哭了?我不疼,真的。”小夏吻着琛琛的手说:“妈妈没哭。”

化疗使琛琛的脸色苍白,浑身浮肿,头发全掉了。琛琛望着镜子里的光头,难为情地说:“妈妈,看我这光头,同学会不会笑话我呀?”小夏说:“不笑话,你像动画片上那个聪明的一休小和尚。”琛琛笑笑,学着一休的样子,用手指在头上画着圈儿问:“妈妈,咱们啥时候才回家啊?”小夏说:“还得过些日子。”琛琛说:“你每次都说过些日子,这都过了好多日子了。”小夏说:“再过些日子。”琛琛说:“再过多少日子?”小夏搂住琛琛,吻着他的额头说:“等你长了头发……”

很長时间仍没有他的音讯,父亲说他是不是骗小夏呢,非要亲自去找。小夏不让,父亲说他会找个借口,把他叫到背地里,给他说琛琛的病情,哪怕是求他,也要把他求到医院来。小夏拦不住父亲,就叮嘱他千万别对外人说,她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琛琛的消息,父亲答应了。

父亲坐了几天几夜火车,找到他所在的公司打听,公司的人也说他出国去了。问多长时间能回来,说得好几年。父亲没办法,只能回来。

琛琛的病加重了。小夏的积蓄快花完了,父母把家里的牛羊和粮食都卖了,凑钱给琛琛治病。

病房里,一个病友没有等到配型的骨髓,身体渐渐衰弱,黄叶般凋落。另一个家里拿不出来钱,住了几天就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有一个和琛琛一样,等待着,也许有一天,有捐献者的能与他们匹配成功。也许,他们一直要等,或等到,或终究等不到。

下了一场雪,病房外的窗台上,堆着厚厚的积雪。早晨,张大夫走进病房,窗帘边刺眼的白光,落在琛琛没有血色的脸上。她心中一惊,急忙拉开窗帘,跑过去,抓住琛琛的小手。

琛琛醒了,气息微弱地说:“阿姨,早上好!”张大夫弯下腰,瞅着他的脸说:“好。”琛琛看见了大雪,欣喜地说:“啊,下雪了。妈妈,咱们堆雪人去。”张大夫把琛琛的手放进被窝,拍拍他的肩膀说:“乖,外面太冷,不敢出去。”说完,扭头对小夏说:“你来一下。”小夏跟她出去了。

“与捐献者的骨髓配型成功几率太小了,这样等着不行,还得想办法寻找琛琛的父亲。”张大夫说。

小夏把琛琛安顿给家人和张大夫,亲自去国外找他。可是,那个女人给小夏说的地址是错的。她又打电话问他以前在国外工作的地方,那边的人说他没在那里。他到底在哪里呢?

天上,一架架飞机穿过了大洋,穿过了群山,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穿过了城市和乡村,然后夜来了,星星仿佛就在眼前。小夏望着夜空,喃喃地说:“我的宝贝,你快点好起来吧,妈妈要带你到天际数星星。”

航站楼如一块吸铁石,将飞机从星际吸进当年她等他回来的那个机场。风很大,下飞机的人转瞬就散了。小夏来到等他的那把椅子跟前,慢慢坐下,看看表。看的还是以前看过的表,坐的还是以前坐过的椅子,她在等待天亮。

飞机降落了。飞机起飞了。一拨人来了,一拨人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她身边坐下,可能是给男友打电话吧,声音低低的,有些哽咽。过了一阵,走了。一个中年男人又坐下,从手提包里掏出本子和笔,记着什么,然后,走了。彼此之间,没有问候,没有对视,没有道别。陌生,匆匆。

小夏搓搓手,去卫生间洗了脸,天快亮了,她走出机场,坐上一辆大巴,去曾经逃离的那个地方。找到以前的一个同事,从她那里打听到,这几年,他和妻子的关系越来越糟,那个难缠的女人经常来公司,闹得他没法工作。去年,他离婚后,辞掉工作,去了别的地方。公司的人被那个女人闹腾烦了,他走后,大家商量,凡有人问起,就说他出国了。

得到他的手机号,小夏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身子靠在墙上,指尖颤抖着按下那一串数字……

原载《朔方》2018年第5期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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