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经由美国洛克菲勒财团的斡旋,南京国民政府卫生部借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这一外力,实现了权力易手。拉西曼的在华考察活动及随后的卫生合作计划,推动了国民政府卫生建制的进程。拉西曼来华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是西医英美派势力迅速延伸至卫生行政各级机关,以美为范的公共卫生体系基本铺设完成;二是国联和美国借机在中国实施政治扩张,反映出了国民政府卫生建制时期美国势力的在华渗透及其对中国卫生和政治的影响。
关键词 南京国民政府 拉西曼 卫生制度 卫生行政
〔中图分类号〕K2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8)09-0102-09
拉西曼是作为国际联盟(以下简称“国联”)卫生部长,在南京国民政府初期展开了中国与国联卫生部的技术合作,这使中国在卫生建制的关键时期看到了世界各国的样本,框定了中国近代卫生体系。但它真正的建设过程则落入了美国洛克菲勒财团控制中国卫生行政的目标之内。另外,随着卫生合作走向全面技术合作,拉西曼最终将南京国民政府引到了亲英美阵营,为日本加快其侵华步骤提供了“借口”。学界目前尚缺乏对拉西曼的专门研究,对国联与中国的卫生技术合作,也主要集中在合作过程的梳理与评价,①而对其背后的曲折,以及卫生技术合作对中国卫生行政与政治的影响等,少有探研。有鉴于此,笔者希望围绕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这一特殊人物,捋清拉西曼在华活动的脉络及影响,以期从具体细节的重建中一窥历史真实。
一、拉西曼来华背后的卫生与政治
1929-1934年间,“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曾多次来华,②促进中国卫生领域与国联的技术合作。对于拉西曼的来华,许多学者认为缘于国民政府的主动邀请,关于国联拉西曼的来华,由于当时许多新闻、报纸在评论此事时,均称是应中国政府的邀请而来,故中国的许多研究者也多沿用此说。沈立人称第一任卫生部长薛笃弼因非卫生专家,故一方面在国内招致专门人材来襄助,“但是还觉无济于事,他方面则又乞助于国联”。李琴芳选辑《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之经过与基本原则》(《民国档案》2008年第4期)也认为,“一九二二年及一九二三年冬间,中国政府请求国联襄助中国办理卫生事业。此为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之创始。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薛笃弼氏曾以卫生部部长之名义,致函国际联合会卫生股股长拉西曼氏,请求来华襄助办理卫生合作事宜。”郭巍《中国与国联在卫生方面的合作与互动(1920-1939)》(2008年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也认为,卫生部刘瑞恒决定“向国联提出请求,要求国联就港口卫生和海事检疫事宜派出专家组与其进行合作”。但实际上,这是国联的有意安排;而国联的背后,则是美国洛克菲勒财团为解决处于三岔路口的刘瑞恒之困而采取的行动。
1.处于三岔路口之国民政府卫生部
所谓“三岔路口”,是指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卫生部在构建全国卫生体系时面临着方向选择:卫生制度是移植日本,还是仿照欧美?如何对待中国传统医学?这实际是围绕卫生部长人选的竞逐。
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无论是应付国人加快卫生建设以图民族自救、自强的呼吁,还是基于重塑政府形象,维护政策“合理性”等政治考虑,创设卫生部以领导全国卫生行政的建议在国民政府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获一致通过。耿艳鹏:《宋庆龄首倡政府要设立卫生部》,《世纪》2000年第5期。但卫生部长人选颇费周折。基于平衡各军阀派系势力考虑,蒋介石于1928年10月19日任命冯玉祥的得力部将薛笃弼为卫生部长。《中政会临时会议》,《申报》(上海版)1928年10月20日,第4版。副部长之职遂成卫生界各派竞争的焦点:社会上一度传言中央执行委员褚民誼(先后留学日、德,获德国医学博士)任卫生部长最合适;留学德国柏林大学,获公共卫生学博士的胡定安也向民国政府提出《中国卫生行政设施计划》,认为美国因富强,故卫生管理“久为当代各国公众卫生家所赞许”,但不一定适合中国,“我国与日本民情较近,大可参考其改革之步骤而资效法也”,胡定安:《中国卫生行政设施计划》,商务印书馆,1928年,第13~14页。并将其匆匆印刷发行,为自己的竞争增加筹码;两度留学美国,且获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博士的胡宣明也出版了由胡适题名的《中国公共卫生之建设》,胡宣明:《中国公共卫生之建设》,亚东图书馆,1928年。以展示自己的眼界和人脉关系;留日医学人士、时任北京卫生局长的黄子方也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他的卫生主张。黄子方:《中国卫生刍议》,《社会学界》1927年第1期。但最后,经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中国卫生委员会委员兼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系教授兰安生(J.B. Grant)的积极活动,兰安生与蒋介石第一个内阁中的所有人都有私交。兰安生和谢元甫医生(北京协和医院的毕业生,曾给冯玉祥治疗过疾病)专门拜访冯玉祥夫人李德全,直接提出由刘瑞恒任卫生部次长之职(见Ka-che Yip, “Health and National Reconstruction in Nationalist China:The Development of Mordern Health Services, 1928-1937,” The Association for Assian Studies, 1995,p.46)。1928年11月30日,留学美国、时任北京协和医院院长的刘瑞恒被任命为常任次长,而且,由于薛笃弼系军人出身,刘瑞恒实际处于卫生行政的领导地位。
民国北洋政府时期,初起的中国卫生行政主要移植于东邻日本,高晞从卫生政治化的角度,认为袁世凯政府和民国初年的卫生系统多由日式医生主持,其组织结构和卫生政策则并不完全是日式的,主要是因为卫生科还负责“卫生书报审查制度”和“禁言事项”,参见高晞:《卫生之道与卫生政治化——20世纪中国西医体系的确立与演变(1900-1949)》,《史林》2014年第5期。西医界内部的德日派国民政府时期,西医界内部分为德日派、英美派和法比派等不同派别,尤以德日派和英美派影响较大。前者指留学德国、日本的留学生以及他们开办的医学校培养出来的西医人才;后者指留学英美的医学生以及欧美传教士在华创办的医院、医学校等培养出来的人员。关于双方的人员组成及实力变化,可参见郗万富:《国民政府时期西医界内部的派系纷争》,《兰台世界》2014年第1期。居于卫生行政的主导地位。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之初,仍沿用旧制,在内政部设卫生司,由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获医学博士的陈方之任司长。这次“刘-兰”联手成功,权力易移,不仅刘瑞恒开始执掌全国卫生行政大权,而且兰安生成为刘瑞恒周围“极重要影响人物之一”,刘永楙:《刘瑞恒先生与我国卫生工程——为纪念他百岁诞辰而作》,刘似锦编:《刘瑞恒博士与中国医药及卫生事业》,台北:商务印书馆,1989年,第101~100页。“在南京时期的大多数时间里,此人就是事实上的卫生部长”,北京协和医学院也实际成为卫生部的“技术顾问团”。[美]布洛克:《油王:洛克菲勒在中国》,韩邦凯、魏柯玲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95页。
刘瑞恒一味依赖兰安生的做法,引起西医界内部德日派的警觉与不满。1929年1月,刘瑞恒主持修订的《医师暂行条例》甫一颁行,德日派即不断公开发文,表示异议。10月薛笃弼辞职后,这种批评之声更突然高涨,褚民谊等开始“联合我全国医师同界。为今后之自卫与学术之进行计,结集群力,相应同声”,《全国医师联合会筹备会宣言》,《申报》(上海版)1929年10月15日,第2版。公开反对条例中的具体内容。10月25日,经国民政府第48次国务会议议决,部务由次长刘瑞恒代理。《国府第四十八此国务会议》(议决案二),《申报》(上海版)1929年10月26日,第9版。11月6日刘瑞恒正式就职视事,《刘瑞恒昨日视事》,《申报》(上海版)1929年11月7日,第6版。11月11日参加宣誓典礼。《刘瑞恒就代卫生部长》,《申报》(上海版)1929年11月12日,第7版。而就在9-11日,以德日派西医为主的全国医师联合会在南京西藏路时疫医院召开成立大会,推褚民谊为临时主席。会上,来自苏州、杭州、上海、宁波、南京、天津等各地医师团,一致要求当局“俯顺舆情,收回医师暂行条例成命”。《全国医师联合会》,《申报》(上海版)1929年11月19日,第14版。褚民谊又专门致函刘瑞恒,指斥《医师暂行条例》的不适宜之处,希望“再延期一年执行”,并将自己的医师证书“照全国医师联合会之决议,交全国医师联合会总事务所,以便汇齐寄还贵部”。《褚民谊致刘瑞恒书:为医师登记事》,《医药评论》1929年第21期。刘瑞恒的回函虽言辞客气,但他以条例“施行已满一年,势难突然中止”为由而拒绝之。双方互不让步的心态赫然可见。实际上,西医界的派系之争是国民政府内部政治斗争的具体表现:刘瑞恒的英美派以蒋介石的内戚宋、孔为靠山,德日派则以蒋介石的私党C·C派为后台,而褚民谊的背后更直接有汪精卫,可见局面之复杂。关于西医界内部的派系斗争的实质及影响,详见郗万富:《刘瑞恒与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西医派系之争》,《河南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
与此同时,刘瑞恒强势废止中医的举措,也将中西医由学理之争、意气之斗一变而为政治争锋。1929年2月23日至26日,刘瑞恒主持召开了卫生部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在无一名中医人士参与的情况下,通过了余岩提出的《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等四项议案,要求从制度上取缔中医的存在。这引起了中医界人士的强烈抗议。药店关门、中医生停诊,药店老板和职工纷纷组织团体,进行抗议活动;一些同情与支持中医的社会团体也起而声援;报纸、新闻界更各执一词,论议沸腾。左玉河:《学理讨论,还是生存抗争——1929年中医存废之争评析》,《南京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更为重要的是,中医界人士推选代表组成赴京请愿团,分别向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国民政府行政院、立法院、卫生部、教育部等单位请愿,要求撤销废止中医提案。请愿团得到了谭延闿、于右任等的明确支持,也受到了蒋介石的亲自接见。陈存仁:《银元时代生活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24~125、128页。1929年3月20日,外出调查豫陕甘灾情后返京的部长薛笃弼对此非常不满,不得不对报界发表谈话云:“卫生部对于卫生行政,一以人民福利为旨归,初无所谓偏倚,亦无所谓派别”;《中医存废问题薛笃弼之谈话》,《申报》2019年3月21日,第7版。“余极力提倡中医,现拟定医师法,将呈行政院转请国府核准颁布。外间误传废止中医说,遂引起医药界之误会,决非事实。”《薛笃弼不主张废中医,但希望科学化》,《大公报》1929年3月24日,第3版。刘瑞恒在薛笃弼缺席情况下主持的这次会议,留下了一摊乱麻。
可见,在卫生部初设、各项建设规划正待启动之时,一面是以兰安生为代表的洛克菲勒财团既有的步骤与设计,一面是德日派的暗中掣肘,另一面又有中医界的公开反对。这将刘瑞恒推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如何实现洛克菲勒财团推进的公共卫生计划?如何对付西医界德日派的对抗和压力?如何消解中医界人士及其政府支持者带来的麻烦?关于拉西曼来华对中国中医卫生发展的影响,笔者将另文探讨,故兹不作进一步梳理。此时,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的“及时”到访,实是刘瑞恒渴求不过的。
2.拉西曼来华的台前与幕后
拉西曼的来华,并非国民政府卫生部的主动邀请,而是美国洛克菲勒财团的操纵和指使。而卫生部的努力接洽与相邀,则是为了消解制度建设时的诸多矛盾,以便跨过卫生行政交接时的“三岔路口”。
对于军人出身的卫生部长薛笃弼而言,规划和制定全国卫生行政框架确实是一个难题,聘请外国顾问襄助不难理解,所以,1929年1月国联秘书长、法国人爱文诺(Joseph Avenol)访问中国期间,薛笃弼发出了函聘国联卫生部主任拉西曼来华的邀请。但他对外声明中的一句表白,透露出了内中曲折:“此次延聘西人顾问,系西人介绍,只允于来华任事时酌送川资,不给薪俸,一俟会商妥协后,当另文呈报备案”。《卫生部延聘西人顾问》,《申报》(上海版)1929年1月23日,第4版。由此可见,国民政府卫生部聘请国联卫生部长来华,并非薛笃弼主动邀请,而是西人首先提议。
薛笃弼虽未明言“西人”何许人,但从卫生部其后所聘顾问人员中可看出端倪——1929年2月8日,行政院通过了卫生部提出的聘用外国人做顾问的申请:“卫生部……拟聘国际联盟会卫生部主任拉西曼(Dr. Ludwik Rajchman)(波兰人)、洛克菲勒基金会国际卫生会会员兼远东主任海沙(Dr. Victor Heiser)(美国人)、英国前任卫生部总管纽斯虎(Sir. Arthur Newsholme)(英国人)为本部名誉顾问,经第十一次行政院会议议决照准”。《卫生部咨外交部:为聘请拉西曼等三西员为本部顾问请查照由》,《卫生公报》1929年第46号。三名国联派出的卫生顾问中,非国联成员国的美国人、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海沙赫然在列,所以当时就有人说:爱文诺访华时,“与国民政府要人,颇有晤谈,财政问题,亦曾提及,拉西曼之初次来华,亦其推毂,爱文诺嗣取道美国以返日内瓦,曾在华盛顿稍作盘桓,且传其与美财部有所接洽,更在纽约与财政家相值”。《拉西曼昨日入京》,《申報》(上海版)1931年1月29日,第13版。一名国联卫生部长,与美国财团晤谈,其中必有原因。也有人称这是卫生行政机关改组情势下“当局急讨救兵,电乞洛氏斡旋,因洛氏财团联络之拉博士,不得不请其借来华之使命,一规划其变相式之进行计划”,拉西曼此次来华,“徒为傀儡登场之人物而已”。铁头:《拉西曼博士来华感言》,《社会医报》1931年第134期。医界人士也言曰:“此卫生部感于行政之困难,代谋者掣肘,所以聘国际联盟会卫生部长拉西曼氏来华,请其于混乱之下,筹一大计,作他山之助也。”庞京周:《拉西曼来华以后》,《医药评论》1930年第25期。因此,拉西曼来华事件的真正流程,应该是从兰安生到洛克菲勒财团,再到国联,最后落地到南京国民政府。
南京国民政府很快同意这场合作,则是希望以卫生技术合作为媒介,走向国联。中国虽自1920年即正式加入国际联盟,但由于国内政局动荡,从 1921 年到 1932 年共拖欠国联会费960 万瑞士法郎。刘成学:《国际联盟与中国的第一次技术合作》,《文史春秋》2009年第3期。在欠费国家中,中国拖欠的时间最长,数目最大。况且,到1928年底,国联尚未承认南京国民政府为中国合法政府,因而,在统治者看来,此时与国联进行卫生技术合作,恰可以此为平台,获得当时世界最具威望的国际组织之认可,自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总之,这场活动的台前是卫生部邀请国联卫生人员帮同建设,以解决民生大计,幕后则是国联与美国势力企图向中国延伸的政治图谋。
二、考察与设计:拉西曼与国民政府的卫生建制
从1929年国民政府函聘拉西曼等三人来华担任卫生部顾问,到1934年7月拉西曼作为国联对华技术合作联络员聘期结束,他先后共5次来华考察,其中对中国卫生事业影响较大的,主要集中在前三次。
1.第一次来华行踪、建议及作用
1929年11月,来自波兰的微生物研究专家、国联卫生部主任拉西曼医生“偕专家来华”。《行政院指令:第2657号:令卫生部:呈报拉西曼允偕专家来华及抵京日期祈鉴核备案示遵由》,《行政院公报》1929年第86号,第43页。另外,与拉西曼同来的专家是Frank G. Boudreau医生。11月9日至1930年1月31日,拉西曼在卫生部司长蔡鸿、参事黄子方、东三省防疫处长伍连德的陪同下,开始了他在华的考察之旅。关于此次考察,行政院拨发6000元作为调查经费,不敷之数由卫生部核补(《卫生部公函第808号:薛笃弼:本部聘请拉西曼、海沙、纽斯虎为本部顾问并无若何条件并筹支经费情形请查照由》,《卫生公报》1929年第10期)。他先后到南京、上海(吴淞)、无锡、杭州、广州、厦门、汕头、北平、天津、青岛等城市,调查各处卫生行政状况,也到过几个小城镇和乡村。1929年12月19日,拉西曼即拟就了一份内容详细的考察报告,陈述观察感想外,又对中国卫生行政有详细的报告和计划。《拉西曼拟就考察报告书》,《申报》(上海版)1929年12月19日,第6版。报告书分六部分:《卫生部顾问拉西曼意见书摘要》,《医药评论》1930年第25期。(1)次第筹设全国海港检疫所及防疫处。希望在1930年夏季先行收回上海海港检疫事务,其他海港则于二年内次第收回办理;海港检疫状况之研究及此事项专门人才之养成,由国际联盟协助之;(2)与上海地方政府拟定合作办法,创设霍乱天花之根本防止计划;施行预防接种,改良饮水,隔治病人,实施检疫,并研究流行状况;予以人才及经济之援助;(3)组织专门技术人员之切实工作机关,实地研究制定区域之各项重要卫生问题,及其实地应用之方法,并施行卫生行政主管及佐助人员之实地训练;(4)全国指定二三地方,设立必要之医疗及卫生机关,其规模须足供全国卫生行政人员训练之用,并求切于实际以期各项计划之贯彻施行;(5)参加教育运动;(6)协助教育部研究医事教育之实在情形。拉西曼计划书的要点,除海港检疫外,主要是中央与地方卫生机关的设立、卫生技术人才的培训,以及医学教育三项。
从上述拉西曼在华行程不难看出,作为一名波兰人,尽管他是医学领域的专家,但仅凭一个多月的城市巡视和几个乡村小镇考察,即拟定中国的卫生规划是远不够的,因而,他的报告书虽有自己对中国卫生、尤其是公共卫生建设的意见和建议,但政府印记显然可见。转译自日本的报告书详文即多处可见“系据同行者及当局所言”⑤冰:《读拉西曼调查中国医事卫生报告书后》,《医药评论》1930年第38期。的话语,故《申报》在报道该项计划书时,不失时机地加进去了一句评语:“闻拉所拟各项与卫部原拟行政计划书颇多符合”。《拉西曼卫生计划》,《申报》(上海版)1929年12月25日,第7版。时人评论也讥讽曰:“缘此一纸之断决主文,完全系录自我国一部分医业者之陈述”,“博士其裁判官,而此一部分之业医者,无疑即诉讼当事人也”。⑤
1929年12月20日,刘瑞恒主持召开卫生部部务会议,报告和讨论拉西曼拟就的关于我国卫生设施计划书,指出将“提出下次行政院会议讨论通过后,由本部筹办”。《卫生部部务会议》,《申报》(上海版)1929年12月21日,第7版。24日,在孙科主持的行政院第50次会议上,卫生部代部长刘瑞恒呈送的拉西曼“关于卫生行政实施计划意见书”顺利通过。《行政院召开第五十次会议》,《申报》(上海版)1929年12月25日,第9版。卫生部自此开启了创设我國医疗卫生体系的步骤,但因德日派的阻梗,实际过程仍很艰难。
2.第二、三次来华及卫生建制工作之推进
拉西曼的第二次来华,用外力推动了卫生行政工作。1930年12月下旬,应国民政府邀请,拉西曼及其随员、国联秘书厅秘书吴秀峰等,在前往巴黎参加世界医学大会的金宝善、陈万里的陪同下再度来华。医界欢迎他的宴请,则是“假欧美同学会举行茶会,欢迎拉西曼博士”,未然:《欢迎拉西曼博士之余》,《医学周刊集》1932年第45页。故拉西曼曾感慨说:“在上海中国人的宴会席上,祗听到英语,不听中国话”。⑩于罔:《拉西曼又来了》,《医事公论》1933年第1期。可见欢迎者的群像及迎奉心态。按照拉西曼在欢迎会上的表白,此番来华之使命,是“筹商促进中国公共卫生事业之计划”,对于中国的各项卫生设施,“凡有需国联为力之处无不尽力合作。”⑩因而,1931年1月28日至3月10日间,他多次与卫生署1930年12月3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卫生部改隶内政部,称卫生署,刘瑞恒为署长。具体商量与国联的合作计划;在答谢会上,又通过秘书表达了对卫生署工作的要求:希望“中国卫生界多具有革命的精神来办我国的公共卫生事业,以革命的手段来战胜一切公共卫生的障碍品。”《拉西曼博士抵平》,《中华医学杂志》1931年第1期。话峰所指,自然明了,因为“C·C派国民党要人与中医势力联合起来对公医领袖们加以排挤孤立……公医领袖们成了没用的摆设。”[美]华璋:《悬壶济世:医疗改革者如何于战乱与疫情中建立起中国现代医疗卫生体系(1928-1945)》,叶南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58页。此语不枉——自刘瑞恒代理卫生部长到1931年初,除海港检疫外,卫生部(署)竟没有一项单独议案获行政院会议讨论通过。
作为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的“顾问”活动很快看到了成效。1931年4月,卫生署拟具了三年建设计划,并于5月份将计划书送达国际联合会卫生委员会,作为与国联合作的基础。与第一次的意见书相比,这份合作计划书对卫生建制工作有了更清晰的规划:除海港检疫处外,卫生署增设卫生实验处、中央医院;在地方,创设公医学校以培训人才,将地方医院形成体系以开展卫生工作等,均在考虑之列。⑤⑥《国联技术合作代表拉西曼报告书》(6),《银行周报》1934年第24期。自此,中国卫生制度的基本框架逐渐清晰。
拉西曼的第三次来华名为救援长江水灾,实则直接擘画卫生建设工作。1931年夏,长江发生特大水灾。为防止灾后疫情,国民政府卫生部再次邀请拉西曼来华,协助开展灾后救济和灾区重建工作。但作为一名卫生顾问,拉西曼更注意于推进卫生建制事宜——1931年11月14日、18日、25日,他三次出席刚刚成立的全国经济委员会会议,直接“参与擘画”《经济委会从事设计》,《申报》(上海版)1931年11月19日,第10版。或“出席参加计划”《经济委员二次会议》,《申报》(上海版)1931年11月25日,第9版。工作。各项卫生建设步骤也因合作要求而开始加快,仅从1930年到1931年底,“中国卫生署人员约有四十员之多,经国联会邀请前往欧美及日本各国作专门学问之研究”;《国联卫生委员长拉西曼定期返回日内瓦》,《申报》(上海版)1931年12月27日,第15版。中央防疫处制造的疫苗及血清,约市值100万元;制造的药品分发到各公立医院及药房备用的,价值约为10万元,还有价值8.2万元的卫生宣传品;⑤卫生实验处的新楼建筑费与设备费,共约60万元;扩建中央医院、采买西医仪器设备,“共约值一百廿万元”。⑥国民政府对卫生建设的投入,力度之大,前所未有。正如时人庞京周在反驳社会“非议”时所言:“彼贵为国联卫生部长,其言固重于泰山九鼎,更非吾草民一得之愚可拟”。庞京周:《拉西曼来华以后》,《医药评论》1930年第25期。其言是否真能“重于泰山九鼎”我们无法估量,但刘瑞恒的卫生部(署)借着国联的力量、拉西曼的声音,加快了卫生建设工作,则是事实。
总之,作为来自国联的一把“尚方宝剑”,拉西曼的来华考察及建议,拉动了国民政府卫生建设的步伐,中央和地方卫生行政框架基本搭建完成。
三、双重扩张:拉西曼来华对国民政府卫生与政治的影响
拉西曼为完成国联与美国财团交付的政治使命的努力,不仅使以美为范的公共卫生政策在华全面启动,而且也把中国一步步拖到了一个政治的三岔路口。
1.美国洛克菲勒财团在中国卫生领域的势力扩张
在兰安生和刘瑞恒的“经营”下,借着与国联技术合作的平台,国民政府的卫生建设进程实际成为英美派西医(尤其是留美西医)势力铺排的过程。
首先,英美派几乎控制了所有中央卫生机关,地方卫生机构的主要岗位也為英美派所占据。
卫生署自不待言。卫生部初设时,由于薛笃弼的平衡,部中英美派虽占据优势,但德日派也有一定影响。撤部改署后,一些自觉升迁无望的“日、德、法派西医的高级职员都自动去职”,金宝善:《旧中国的西医派别与卫生事业的演变》,《中华文史资料文库》(16),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847页。署中仅有严复的孙子严智钟和金宝善(后赴美进修,成为刘瑞恒的得力助手)。
1932年9月,全国经济委员会下设立的中央卫生设施实验处(后改称卫生实验处)建成。刘瑞恒以特任官的地位兼任处长,金宝善任副处长,且内设的九个系也全为英美派西医所把持。主要负责人如下:系笔者综合白由道《国民党中央卫生研究机关琐忆》与金宝善《金宝善文集》等资料信息而成。
(1)细菌检验系:杨永年(1934-1937,留日和赴美进修)、潘骥(留德,仅在此工作很短时间)、陈文贵(1938-1941)先后担任系主任。
(2)寄生虫学系:姚永政(曾赴美进修)任系主任。
(3)环境卫生系:美国人戴雅(洛克菲勒基金会专家)任系主任。
(4)妇幼卫生系:杨崇瑞(留美,曾任卫生部简任技正)任系主任。
(5)卫生教育系:朱章赓(留美)任系主任。
(6)药物化学系:该系分为三个研究部门,孟目的(留英)负责药物研究、制造;化学实验,最初由黄鸣龙(留德,不到一年后离开)负责,后改为冯志东(留美)负责;国产药物实验室由刘绍光(留美)负责。
(7)生命统计系:许世瑾(曾赴美进修)以卫生署统计主任兼该系主任。
(8)社会医事系:姚寻源(留美)任系主任。
(9)工业卫生系:未正式建系,曾派医师龚理平参加实业部工厂管理处任工业卫生科长,派医师王士伟赴无锡进行工厂卫生实验。
在卫生署、卫生实验处直接领导下的卫生机构中,英美派也占尽优势。1928年,卫生部派金宝善接管了北洋政府的中央防疫处,金到卫生部任职后,由留美医学博士陈宗贤代任处长。1930年5月,陈宗贤被正式任命为中央防疫处长,《第七十七次国务会议》,《申报》(上海版)1930年5月24日,第11版。负责血清和疫苗的生产。
1929年,刘瑞恒联合留美出身的教育部长蒋梦麟,成立医学教育委员会,开始医学教育资源整合工作,而委员会的活动费用则来自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留美医学博士颜福庆和朱章赓分别担任主任委员及主任秘书,⑥⑦金宝善:《旧中国的西医派别与卫生事业的演变》,《中华文史资料文库》(16),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848、846、846页。推广以美为范的卫生教育制度。
在拉西曼及国联卫生部的协助下,1930年7月,中国收回海港检疫权项目如期启动。卫生署在上海设立全国海港检疫事务管理处,公共卫生专家伍连德博士为处长,统辖全国海港检疫事务。
1931年1月,中央医院扩建完成,作为医疗事业中心及训练临床人员的主要机关,刘瑞恒兼任中央医院院长,留美医学博士沈克非与戚寿南分任外科、内科主任,金宝善:《国民党时期的中央卫生行政主管机关简况》,北京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编:《金宝善文集》, 人民卫生出版社,1991年,第119页。其他“各科主要医务人员,多自北京协和调来”。⑩姚克方:《回忆国民党卫生部》,党德信总主编,李树人,方兆麟主编,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文化》23卷,2002年,第779~783、780页。刘瑞恒的这一兼职,加上卫生署、卫生实验处的职务,使他一时集卫生行政、医疗、技术研究三个领域的最高权力于一身,仕途至如日中天的境地。
1934年,全国经济委员会以复兴农村的名义,将其实力向西北延伸,卫生实验处也随之跟进,设立西北防疫处,留日医学博士、后赴美进修的杨永年被任命为处长。白由道:《国民党中央卫生研究机关琐忆》,党德信总主编,李树人,方兆麟主编,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文化》23卷,2002年,第785~786页。
这一时期,“卫生署直属的其他医疗卫生机关……其主要干部也几乎都是英美派西医所充任的”。⑥地方卫生行政机关的主要干部也是一样。除个别省、市外,绝大多数地方卫生处领导都是英美派西医充任。⑦
可见,借助拉西曼的外力,在兰安生的“策划”和亲自安插下,大批留美人员、协和人士担任卫生部各级机构的主管工作。由刘瑞恒自兼所长,张维、姚克方先后担任教育长的公共卫生人员训练所从1933年到1937年间,共接受各省、市派送的学员690人。金宝善:《金宝善文集》,北京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编印,人民卫生出版社,1991年,第175页。到1932年,刘瑞恒又通过洛克菲勒基金会“共提供了16份奖学金给公共卫生专才赴美学习”,这些人回国后很快即被安排到各地卫生行政机构。[美]布洛克:《洛克菲勒基金会与协和模式》,张力军、魏柯玲译,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58页。兰安生的第一卫生事务所,也常年向各地源源不断地输送管理人员。总之,这些培训名义上是训练各类卫生人员,“实质上是美国洛克菲勒财团在华代理人兰安生为了通过培训达到控制技术人员的目的”。⑩
其次,洛克菲勒财团推行的以美为范的公共卫生体系在华基本铺设完成。
1914年1月29日,洛克菲勒财团成立的洛克菲勒基金会通过了一项标题为“在中国逐渐和有序地发展广泛有效的医学体系”的报告。按照这份报告,未来在中国支持发展公共卫生事业可分为4步:(1)派专家去中国调查当前的医学和教育现状;(2)选择最好的医学机构提供我们的资料基础的资助;(3)制订海外访问教授计划并培训中国医生和护士;(4)随着计划证明是可行和有效的,扩展这个体系到其他类似的中心。参见张大庆:《中国现代医学初建时期的布局: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影响》,《自然科学史研究》2009年第2期。依据这份报告,小洛克菲勒亲自带队来华考察,随后选址建设北京协和医学院及其附属协和医院,并出资支助中国学生赴美学习西医。在兰安生等看来,按照这个行动步骤,到国民政府成立之时,前两步已经完成,第三步正在进行中,并已开始取得初步成效,目前是推进最关键的第四步的阶段,也是最难的环节,因为“这一工作必须依靠政府的力量和取得人民群众的配合”。王勇:《略论“协和模式”的形成及其社会影响》,《医学与哲学》2008年第10期。为此,他与北京市政府合作,创办了北平市卫生局第一卫生事务所,将医疗卫生纳入地方行政管理,利用协和医学院的人员,在地方开展生命统计、传染病预防、新法接生等服务。这被称为“兰安生模式”。杨念群:《“兰安生模式”与民国初年北京生死控制空间的转换》,《社会学研究》1999年第4期。
随着拉西曼在华工作的展开,通过卫生部(署)这一政府组织,兰安生不仅继续扩大和执行上述计划之第三步,而且,“兰安生模式”正在通过卫生行政人才的“延揽”、地方卫生体系的构建而向中国各地扩散。国内德日派西医势力仅局限于地方卫生机构和学校,再难形成对英美派势力“公开”的抵抗力量。正如叶嘉炽在其《民国的卫生与全国重建:1928年到1937年现代卫生服务的发展》一书所言:协和以及通过协和的洛克菲勒基金会对民国时期的医疗卫生发展施加的影响是巨大的,与洛克菲勒基金会有关的人物“主导着新成立的卫生机构的中央和地方体系,并影响着政府政策”,Ka-che Yip, “Health and National Reconstruction in Nationalist China:The Development of Mordern Health Services, 1928-1937,” The Association for Assian Studies, 1995,p.47.从而将美式西医对中国医疗领域的控制推到了最高点。
2.国联和美国在中国的政治扩张
中国向无公共卫生行政,如何建设对当政者来说是一项挑战。此时,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的来华,使得南京国民政府能够藉此步入国际卫生平台,聘请各国卫生领域专家,借鉴他国卫生建设经验,并择其大、略其细,拟定卫生行政方针,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中国卫生行政的复杂程度远甚于欧美,它不仅仅存在国内英美派与德日派关于中国卫生行政如何展开的矛盾,也存在日本与英美帝国主义国家觊觎中国市场的利益争斗。
随着国民政府与国联在卫生领域“友好”合作的推进,双方在经济领域的合作也随之开启。1930年秋,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兼浙江省政府主席张人杰与国民政府顾问怀德(Fredrick Whyte)商议,用政府名义聘请国联财政及交通等专家来华帮同计划与建设。⑨⑩周子亚:《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之瞻顾》,《外交月报》1934年第4期。这是双方合作延伸的开始,故同年12月拉西曼第二次来华消息刚一传出,社会上即有人猜测“名为视察新近成立之海关检疫处,实则有其他使命也”。《拉西曼昨日入京》,《申报》(上海版)1931年1月29日,第13版。虽然拉西曼本人和政府当局始终不愿承认,但财政部长宋子文的亲自迎接、蒋介石的接见与设宴招待,《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昨抵京》,《申报》(上海版)1931年9月16日,第4版。都足以说明此行任务非同寻常。1931年1月,蒋介石、宋子文联名发电报给国联秘书长,希望“国联照前卫生方面之合作办法,于本国政府认为适宜而便利之某限定期内,派员来华,以备咨询关于计划之本身事项”。沈立人:《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上海陶尔斐司路生活书店印行,1933年,第8页。5月19日,在中国代表始终未曾出席的情况下,国联行政院第62届会议“立将此事一致通过”,⑨并组织一特别委员会,专门讨论该项合作计划。7月18日,特别委员会在巴黎召开第一次会议,除中国宋子文、顾维钧出席外,“还有英法德西捷等国代表参加,美国则以观察旁观者之资格列席”,会议除商定合作内容外,并决定指派拉西曼“为关于此项合作之联络员,任期一年”。⑩1931年11月,国民政府全国经济委员会正式成立,“笼罩一切”钱亦石:《拉西曼报告书之研究》,《新中华》1934年第11期。地规划和指导全国经济建设,“同时与国际联盟及美国以协助精神,作进一步合作”。《财政经济两委员会决定提携进行讨论建设根本大计两会均定于今日成立》,《申报》(上海版)1931年11月15日,第10版。而在这个计划中,卫生费“定为五十万元”,“仅占公路费十二分之一!”③白晴涧:《拉西曼报告书批评》,《国防论坛》1934年第4期。可见,在真正的技術合作中,卫生只是一个引线而已。
国联与中国的技术合作在国内外引起普遍关注。主建设图强者,赞为救国妙策;敏感者虑此事倘行之不善,将引起国际共管中国;反对者认为国联代表是“为执行帝国主义计划而来中国”,“表面上即使不干涉,实际上必然要以一种政治的压力加诸政府机关之上的”。章曼:《读了拉西曼报告书》,《北方公论》1934年第72期。
国联、美国与中国的经济合作计划,引起了“自认为东亚主人和中国的保护者的日本”④的恐慌与不满。最初中国与国联开展卫生合作时,日本并未表态。当中国与国联扩大合作范围的提案被国联行政院(1931年5月19日)通过时,日本代表芳泽先是表示“不放心”,“繼又声明日本愿意协助中国,对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日本亦愿参加”。⑤⑦沈立人:《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上海陶尔斐司路生活书店印行,1933年,第12、10、15页。后因“九一八”事变爆发,中国暂停论议此事。当国联行政院应宋子文之请再度讨论合作计划时(1933年7月3日),⑤日本已经退出国联(1933年3月27日),《日本实行退出国联》,《申报》(上海版)1933年3月28日,第3版。应该说对此已无权表达意见,但日本国内大为惊恐,认为这将“有助长中国传统的以夷制夷主义之嫌”。⑦日本军部最亲信的驻华使馆参赞兼情报部长须磨竟然声称:“将来国联与中国合作若万一有政治作用之表现,则日本将如何应付,目下不能言明,酿成第二满洲国之出现,第二上海事变之出现,是均非吾人所能保证其必无”。《中国与国联技术合作之反响》,《申报》(上海版)1937年7月24日,第7版。这则声明意在三点:一是威胁中国,二是警告国联,三是警告美国。恐吓的同时,日本还向国联提出抗议,要求国联设法制止拉西曼来华。《国联与我经济合作 日竟提抗议》,《中央日报》1933年7有28日,第3版。日本外务省更训令其驻外使节,必须积极活动,设法破坏此种合作。对此,蒋介石、汪精卫在1933年7月28日联合通电,声称接受国联的技术合作“乃为国家自存自立之助……尤非藉以纵横捭阖,重贻东亚及世界之纠纷”。《汪精卫蒋介石对时局发重要通电》,《申报》(上海版)1933年7有30日,第3版。但日本仍不依不饶,日日新闻社竟提出中国对日借款,以促成中日经济提携,且该言论一度声浪颇高。欧阳执无:《拉西曼报告书之检讨》,《申报月刊》1934年第6期。从先是表示不满,到露骨反对,再到设法破坏,日本干涉中国建设计划、阻止欧美势力进入中国的野心已暴露无遗,中日矛盾开始变得更加敏感。作为因素之一,此番变化引发的最激烈后果,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和世界史已经作了“演绎”。
余论
在中国卫生建制的关键时期,经美国洛克菲勒财团斡旋,国联卫生部长拉西曼来华,“帮助”刘瑞恒走出卫生行政的三岔路口。历史的最终结论是,刘瑞恒假借外力,实现了权力易手和制度设计等目的,但他排斥异己以便推行美式公共卫生政策的行为,在国民政府内部派系斗争的政治漩涡中,一步步激化了英美派与德日派之间的矛盾,并最终以悲剧收场:大至中国西医事业因派系纷争而发展缓慢,小至刘瑞恒因德日派军医策划的轰动全国的“刘瑞恒贪污案”而不得不辞职。对于“刘瑞恒贪污案”,详见郗万富:《刘瑞恒与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西医派系之争》,《河南大学学报》2017年第6期。而且,拉西曼为人作嫁衣的行动,最终将南京国民政府拖到了一个政治选择的岔路口。他的来华,在解开了一个结的同时,又拧了一个疙瘩。
作者单位:新乡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人文社会医学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黄晓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