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

2018-11-26 11:48陈然
当代小说 2018年8期
关键词:河西谢谢公交

陈然

河西听到在小区门口开小超市的李伞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我真不明白,她究竟要怎么样呢?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么?我自认为我还算得上一个好男人,我从不在她面前摆男人的臭架子,家务活我抢着干,洗起衣服来我比她还快。钱柜的钥匙,从来都是她管,她要什么,就可以买什么。当然,她并不乱买东西,虽然有时候会走神。她不像我认识的那些虚荣心强的女人,无论是衣服,还是手机,各种首饰,都想天下第一。要不是我提醒,她几乎忘了要给自己买衣服。她的手机老掉了牙。我要她换一个,她不肯,说,又没坏,干吗要换?我给她买过一只白金戒指,她也没怎么戴。其实她戴戒指是很好看的,很适合戴白金。或者说,很差的戒指,经她一戴,好像也成了白金。一天,小学门口来了一个打戒指的,可以用硬币做出各种样式的戒指,好多女学生来做,戴在指头上,喜气洋洋的。她也跟那些小孩子一样,跑去做了一个。她好像更喜欢这种廉价的东西。奇怪的是,她戴在手上,那戒指便闪闪发光了。大家都说她戴的是白金。好像只有白金,才配得上她的手。她的手就是那么好看。还有,她的皮肤一接触那些化妆品就要过敏。不管是好的化妆品还是不好的化妆品。所以她是从不用化妆品的。即使这样,她也那么好看。我笑她天生丽质。我说,不过你这个天生丽质可没为你带来什么好处,却为我节约了不少钱。我们互相开着玩笑。那时,我们多么快活。

可出了那样的事情后,我的快乐就跑得没影了。有人说,是我对她太好了,把她娇惯成了这样。他们说,要是你对她严厉一点,或者来点家庭暴力,恐怕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女人就这样,要你压她才舒服。说着他们哄笑起来。我有点生气。他们是你们学校的家长,是我的顧客,我的上帝,每天都在我的超市门口等着放学接孩子。我很不喜欢他们用那种口气谈我老婆。那是下流的口气。同时下流的,还有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目光像老鼠尾巴一样从我老婆的身上脸上溜过去,我恨不得上前猛踩几下。出了那样的事情后,我隐隐觉得,他们想我捉住老婆猛打一顿好让他们来看,或者也想占我老婆什么便宜。见我一再不肯动手,他们急得不行。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可我就是下不了那个手。我把手拿起来,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最后只是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当然,我不可能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笑我。我情愿打自己,也不肯打她。打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吗?尤其是一个女人,何况她还是百世修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即使出了那样的事,我还是忍不住对她好。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她长到二十多岁,忽然连父母都撇开了,跑来跟着我过日子。我吃什么她也吃什么,我让蚊子咬她也让蚊子咬。她说,我看你比看自己的老子娘还亲呢。这样的人,我不对她好行么?就是她不对我好我也要对她好的。她不理我,我理她。她发呆,我不发呆。她想跑出去,我就让她跑出去。她回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我也装作没事人一样。

河西说,你老婆是不是又跟人跑了?

李伞说,估计是跑了。现在我也不怕丢人了。我觉得自己够低声下气了。可在自己的老婆面前低声下气要什么紧,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什么吃亏不吃亏。对她低声下气,我才舒服。我心甘情愿。我要是当了国王,肯定也会烽火戏诸侯。我要是范蠡,肯定也会带着西施去隐居。所以,我从不后悔自己对她的好。这次,听说我老婆又跑了,店门口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他们装出关心的样子,说,你老婆什么时候回来啊?难道你又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么?还有一个人故意一惊一乍地问我,这是你老婆第几次往外跑啊?

其实我敢打赌,他比我记得更清楚。

河西说,你老婆一跑,不但学校的老师都知道,连孩子们都知道了。

李伞说,那当然,我这个店,就像个高音喇叭,这么多家长站在那里,别说学校,别说你们小区,恐怕全县都知道了。有一个人,还说要写到网上去。

河西说,这是你的私事,人家无权干涉。

李伞说,那个人说他是电视台的记者,有权写这个事,我说,你要是写到网上去,我就跟你拼了。倒不是我怕丢人,我怕老婆看到了,心里有压力。她经常上网,肯定会看到的。

河西说,她看到了也好啊,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李伞说,我不要她这样回来。我不想逼她回来,除非她自己回来。任何人逼她,我都不答应。

河西说,你猜她这次要多久才回来呢?

李伞说,总之,她跑的时间是一次比一次长了。我估计她是越跑越远了。头一次,她两天就回来了,第二次,她花了三天半,第三次,五天。这一回要几天,我不知道。我累。我想发火。我真的要发火了!我要看店,照顾孩子,还要进货,洗衣做饭。我想过离婚,哪怕把财产全给她,我也要离婚,她要什么,我都给。她不是要自由吗,离了婚她就自由了,我让她自由好了。有个专家在电视里说了,要自由就不能平等,要平等就不能自由,还真有道理。说不定,她还会说,自由不是谁给的,谁要你给了?那好,我换一种说法,让她给我自由好不好,因为她到外面自由去了,我就不自由了。我也要自由。

——可是,她真的是要自由么?我不能肯定。要是能肯定我就毫不犹豫了。可这样一来我就要犹豫。她就像一只鸟,看到天空,忽然想飞了,但要是整天整夜在天上飞,行么?她总要落到什么地方来歇脚的。我就是她歇脚的地方。没有我,她就要一直飞呀飞,这样,她会累死的。想到这一点,我又心软了。我不能跟她离婚。除非她跟我离。她要是跟我离,说明她找到了别的歇脚的地方。她不离,我就等她回来。

河西说,这说明你很爱她。

李伞说,其实,我更爱自己。我要是不爱自己,自己就没人管了。爱自己是为了更好地爱她,不然我拿什么爱她呢?我越好,才越有爱她的理由。所以等她回来,我就跟她说,谢谢你。我知道,要是我把这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他们肯定会笑掉大牙的。会说,你不揍她已经很不错了,干吗还要谢她?他们说得没错。其实我也不知道谢她什么,但我就是想这么说。这样说了,我心里才舒服。

——那天,我给你们小区里的一户人家送啤酒。他是新搬来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站在他家门口,我眼前一亮。按道理,小区里的人家,都是新买的房子,大多装修得不错,但没有谁家里让我这样眼前一亮的。事后我想起来了,他家客厅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的是个男人,一点也不好看,但用玻璃框镶着挂在那里就好看了。而且好看得不得了。好像整个屋子熠熠生辉。这真是怪事。许多人家的客厅里也挂了画,挂了字,挂了山水,挂了美女,但都没这个老男人好看。我不禁多看了几眼。原来,丑的也可以那么美,我简直被镇住了。我放下啤酒,用力吸了一口气。他把钱递给我,说,谢谢!这时我正准备转身下楼,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回过头来望着他,他朝我点头,又说了声谢谢。一时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低下头,像个小偷似的仓皇跑掉了。因为我从未受到这样的礼遇。明明是他帮我做生意,让我赚钱,按道理,该我谢谢他,可他却说谢谢我,弄得我像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一样。事实上,那天我还真的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多收了他两块钱。以前我每次送货上门时,那些人都要跟我讨价还价,不少两块钱他们就不高兴,其实我说的是实价。后来我就故意抬高价格,让他们来做减法,好满足他们爱占便宜的心理。谁知这个人不还价。这多收的两块钱让我难受了好几天。

——那个人让我懂得了什么叫修养。所以像他很尊重地对我说谢谢一样,我也要对老婆说声谢谢。我已经明白,谢谢的意思,不完全是谢谢。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充满了柔情。我已经不像开始那样焦躁不安了。在大家刺探和嘲笑似的目光里,我像老婆平时那样坐在柜台里,望着外面。我感觉她悄悄藏在我身体里,我就是她。我试图像她那样去看她平时所看到的一切。在我看来,她好像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现在,我要把自己藏到这个姿势里去。我被自己的思维搞糊涂了,不知道我是我还是我是她了。有时候,她是一个姿势,我看得明明白白;有时候,她却像是一团雾。她坐在那里发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她似乎一点也不快乐。哎呀她为什么不快乐呢,我真搞不懂。在老家,我们是多么让人羡慕啊。我们从乡下出来,用自己打拼来的钱在县里开了这个店。我们赚了不少钱。可她仍不快乐。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生气了,既生她的气也生我自己的气。她不高兴直接说出来好了,我最怕她把气关在肚子里,她不高兴而且不让人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我真受不了!

——我的目光掠过桌上的电脑屏幕、插在那里的圆珠笔、棒棒糖、打火机和口香糖,朝外面望去。我首先望见的是那个公交站台。那天,我老婆出门的时候,跟平时没两样。她挎包都没背,我还以为她要去串门或逛街。大家说,这几天县里在搞一个很大的博览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他们以为我老婆去那里了。其实我知道,她根本不会去凑这样的热闹。有时候,看她坐在那里发呆,我就说,你去打牌啊。打牌的确是不错的消遣,小区里有那么多棋牌室,说不定,她一打牌,就不会往外跑了。哪怕她天天打牌,也比往外面跑好。可她不肯。以前她倒是打过,最疯的时候两天两夜不睡觉,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不打了。我以为是生意渐渐忙起来了的缘故。那时,你们学校刚搬到这里来,路面都没弄好,那边又有一条大水沟隔着,生意清淡,人也打不起精神。几次我都想把店面盘出去,换个地方或改行。但她不肯。她说要是修了桥,这里马上会发展起来的。她还真有眼光。不久政府真修了桥,铺了路,搞了绿化,通了公交。两边小区的入住率也越来越高了。

河西也是那两年搬到这里来住的。她知道,李伞刚才讲到的那个客厅里挂了一幅丑男人画的,其实是她的一个同事,教美术的陶老师。她和滇生还到陶老师的画室参观过。这时她远远望见一辆公交过了桥,等车的人开始骚动起来。车还未到,他们已开始拥挤。公交里黑黑一片。

李伞说,说不定问题就出在公交上。眼看着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老婆反而坐不住要往外跑了。那时,我们坐在店门口,眼巴巴盼着生意好起来。那种盼望,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甜蜜。每一个顾客,都让我们感觉那么亲切,恨不得上前拉住他们的手。那时,她正怀着孩子,脸上有许多雀斑,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难看。对于孩子,她也是有着向往的,恨不得马上生下来,好看看他或她是什么样子。但后来,通了公交,她的心思就不在店里,也不在孩子身上。她做生意像是公事公办,对孩子,也越来越随便。孩子要什么,她说,你不会自己去拿吗。孩子摔跤了,她说,你不会自己爬起来吗。她老望着那个公交站台出神。刚开始,我以为她看到了什么熟人,但并没有什么熟人走下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引起她的注意。车开走了,她还那样望着,望着车屁股越跑越远,踪影全无。她的样子让我心慌。我说哎,哎,她转过头来,望着我,却并没有看见我。不一会儿,她又转过头去。我不懂,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人们上车,下车,裤脚有长有短,鞋跟有高有低,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區别?有两次,我倒是看见有人趁别人上车把手伸进别人包里或口袋里。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小偷,我想喊,又忍住了。我的店在这里,又不能藏起来,要是人家报复我,我是躲不开的。

——但她可以一整天坐在那里望着站台发呆,除非玩电脑。

——因此又有人说:你老婆就是玩电脑玩出毛病来了,电视里不是经常说,好多年轻人玩电脑不是抢劫就是杀人,都玩到牢里去了么?女人玩电脑更不得了,容易上当受骗,被人骗财又骗色。他的话让我心惊肉跳,但我并不赞同。难道没有电脑,就没有人被骗,就没有女人离家出走么?我很反感有的人把什么责任都推到电脑身上。这电脑,我也用。其实我比她先学会电脑。那时,我还参加了县里的电脑培训班呢。后来把她也叫去了。电脑有什么不好?在上面可以玩游戏,打字,听歌,看电影,还可以看新闻,发帖子,炒股,哪怕跟美国人聊天也不要钱。照我看,要是每个人都有了电脑(尤其是我们乡下人),中国才会真正地发展起来。说电脑不好的人,要么居心叵测,要么是个大傻瓜。

河西说,你说得很对,我在学校里也鼓励学生上网查资料,开阔视野。起码,不要怕上网。连上网都怕的人,能经得住什么风浪,对吧?

李伞说,当初,正是看她无聊,我才买了电脑的,只是没想到,有了电脑,她反而更无聊了,坐在那里发呆的时间也更长了。有一天,她站起来,移动脚步,朝公交走了过去。我以为她不过像往常一样,逛商场去了。有一段时间,她对逛商场跃跃欲试。每次回来,都给我和儿子买了很多东西。买回来一看,才发现我们自己店里有,她居然忘了。我提醒她,她噢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不过只要她高兴,我也无所谓。但那天,到了下午,她还没有回来。我眼巴巴望着外面,数着从公交上下来的人。一个,两个。一辆,两辆。还是不见她。儿子从幼儿园回来,要妈妈,我说,妈妈逛街去了,给你买好东西去了。可直到晚上,直到旁边的水果店、建材店、理发店、炒货店、服装店都关了门,她也没有回来。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我一遍遍打她的手机,都是关机。我真的慌了。我一会儿盯着县电视台的《都市现场》,一会儿听到公交刹车声又跳出来。听说,有个人在《都市现场》里看到一个地方出了车祸,镜头拉近,他一看,竟然发现是他老婆!我担心这样的事情也出现在我身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幸亏儿子懂事。那不是一般的懂事。他说爸爸别急,妈妈会回来的,回来了还会更漂亮的。我一听这话,很生气,恨不得狠狠给他一巴掌。他妈妈出去没回来,他居然还有心思说她漂亮不漂亮。后来我冷静下来。我记起来,我老婆那次向公交奔去时,她眼睛发直,脸上是放着光的。儿子说对了,两天后,她回来,果真比以前更漂亮了!我肚子里装满了子弹,我无数次地设想着怎么向她射击,可一见她,我却哑了火。她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没问。不是我不想问,而是我了解她的性格,她不想告诉你的事,不管你怎么问,她也是不会回答你的。哪怕你骂她,揍她。那时,她家里人反对她嫁给我,嫌我穷,把她关在屋子里,她就不吃,不喝。家里人拗她不过,才把她放出来。她每次偷偷出来见我,回到家里任父母兄嫂怎么问,就是不吭声。有一次,她老爹气极,把手里的东西朝她扔过来,出手后才意识到是一把刀,还好,没伤到要害部位,但额角上留下了一道月亮形的疤痕——不,在我眼里,它就是一枚月亮,就是在黑夜,它也闪闪发光。可现在,它却像匕首一样深深刺中了我。我现在的角色是以前她父母兄嫂的角色,那么我呢?现在谁在担任我的角色?我眼睛冒火。她倒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脚步轻快,十分麻利地打扫着卫生,把货架也重新整理了一遍。好像她在外面学了什么新手艺,要急于展示一下。经她重新一摆,那货架倒也焕然一新。忙完这些,她就坐下来,把那些红富士擦了又擦。似乎要擦得跟她一样红光满面,热气腾腾。看到那些漂亮的红富士,我火气又消了很多。这种饱满红润的水果,我有点舍不得咬它。我这人,真不争气,老是在好看的东西面前心软。我注意到,整整一天,她没再朝那个该死的公交站台望上一眼。她像是一头母牛,已经吃饱喝足,该美美地躺下来了。我不知不觉原谅了她,虽然我不知道究竟该原谅她什么。她是否真的出轨,跟什么人约会去了,我不知道,也懒得追问。如果我还爱她,追问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不爱她,那又何必追问呢。她回来了,就说明她还爱我,至少还爱我们这个家。她不做声,不肯回答,说明她不想撒谎。难道我要逼她撒谎么?难道我要把她逼成一个爱撒谎的女人么?我最讨厌爱撒谎的女人了,爱撒谎的女人都爱虚荣,爱虚荣的女人最后都只能得到虚荣。虚荣是个奇怪的东西,你爱它却最好不要得到它。我不能这样做。

——我们又回到了以前的轨道中。她守柜台,洗衣服,做饭,我进货,送货,到幼儿园接送孩子。日子又平稳起来。但我心里总不踏实,总觉得迟早又会发生点什么。果然,没过多久,她又神不守舍起来,那红富士的光泽也渐渐暗淡了。我用力擦也没用。我明白,它们跟她一样灵魂出窍了。我苦恼,揪心。为了让她快乐,我想了种种办法,可我的努力带给她的欢乐总是那么短暂。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眼睁睁看着她再次出走。于是我借故去办一件什么事。我怕自己会阻拦她。让她当着我的面离开,我还是受不了。我悲哀地笑了笑,朝桥那边走去。果然,等我回来,她就走了。我靠住门框,分外惆怅。就像我们刚谈恋爱时,每次看到她离开我所拥有的惆怅一样。

——是啊,拥有。

李伞忽然跳了起来。原来是烟头掉到裤子上,烫到了皮肤,接着又掉到了鞋面上。

河西说,你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李伞说,其实我知道她的密码,可以上她的qq,但我不想上。就像捉迷藏,要是你知道对方藏在什么地方,再找到她,有什么意思呢,我还不如不找。她的qq签名还是那句话,“鱼是水里的鸟,鸟是天上的鱼。”说得太好了。有一件事,我在心里藏了很久。我想,这次等老婆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她。那天,我去火车站取一个托运的包裹。很久没去火车站了,我忍不住四处走了走。我沿着围墙一直走,看到一个缺口,就钻了进去,这样,我就来到了铁轨上。望着四通八达的铁轨,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随便地跳上一节车厢,管它把我带到哪里。这车与那车仅一拳之隔,可它们却南辕北辙,跑向完全不同的地方。我被这个魔鬼般的念头迷住了,它强烈地折磨着我。这时,一辆列车正在开动,我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飞身上去了!我紧紧抓着通道口的栏杆,看上去,像是它抓住了我。似乎只要稍一松手,我就会生出翅膀。火车驶过,我的心情渐渐平静,我从那里逃了回来。的确,不逃恐怕我是回不来的。我想,她,肯定面临过与我同样的诱惑。每当她往外跑的时候,我便觉得自己也灵魂出窍。她的奔跑是一场大梦,我愿意为她收拾残局。当她跟那些紅富士一同失去光泽,我不禁暗暗着急,又悄悄盼着她出去。

——于是我又有了新的期待。

河西忽然听到喧闹,她一回头,说,你看,那不是你老婆吗,她回来了!可是那女人根本不像出远门回来了的样子,不过是从菜市场回来。这是超市里相对安静的一段时间,离放学还早,家长不会等着接孩子回家。她看见李伞慌慌张张起来,冲出店门从老婆手里接过她拎的各种菜袋。他围着她跑前跑后,像是对待贵宾,像是迎接下凡的仙女。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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