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部落时代的部落团体
——现代部族意义统摄下的足球观众群落

2018-11-26 07:48路云亭
体育科研 2018年6期
关键词:竞技足球体育

路云亭

自然界中的各种生物都在用自己的眼睛在丈量这个世界,生物世界逐渐变成了由看与被看组成的空间。无可否认,世界由游戏构成,而游戏中的佼佼者则是那些充满运动感的游戏。处于万物变迁及世态万象之中,足球仅仅是一粒分量未必十分沉重的皮球而已,但是,足球有抽离功能,且极具象征性意义,它总能构建出一种超符号化的碎片,促使遗忘它的人再度回归到审视其演进规程的路途。人类80%以上的信息来自眼睛,因此,观看就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摄取信息之道。当观看足球赛事成为一种文化生活之时,足球就成为一种极具覆盖力的新型戏剧。人类观看的欲望压倒不看的力量之后,往往可以进入一种精神提升之关口,由视觉世界导引出来的物质的矛盾性总会在此达成和解。

1 因观看行为而聚集在一起的隐性部落

足球的本然性决定了其超越性能量,足球由此可以生发出一些绝对超然的话语。足球究竟还是由人创造出来的尤物,尽管它足够精妙,其真正的主人只能是人而非其他生灵。先要说到英国人,是英国人缔造了现代足球,英国人还在近代以来的艰危时代拯救了欧洲乃至世界。尚需提及美国人,美国人是个奇妙的组合物,来自熔炉之国的人未必能让每个人体验到熔炉的价值。于是,一种景观反复呈现。人人知道美国,却无人洞悉其内在的意蕴。

美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是足球发达的国家,寻常的美国人对足球甚至存有偏见,但是,即便不太关注足球的美国人也认可了足球在世界上的超强影响力。美国的约瑟夫·拉克斯白克早在21世纪初即认为:“足球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休闲、娱乐项目,也是具有竞争性的体育项目。成千上万的人不仅自己喜欢踢足球,而且喜欢亲自到足球场地观看比赛或从电视或其他媒体了解足球的赛事。大约有35亿人通过电视观看了2002年在韩国和日本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大约有2亿人观看到了巴西队在决赛中击败了德国队的实况转播。这些数字说明这样一个事实:足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体育项目。”[1]美国或许仍旧是现实世界的一极,而世界的多极性格局正在形成。由于体育传播规律的作用,足球则一直摇摆于世界的多个极点之间。

尚需说到德国及其足球文化。德国也曾经想成为世界的一极,且至今尚保留有强劲的文化、科学与技术优势。关注足球的学者在阐释德国足球时曾将足球观众看作是足球事业发展的支配性力量。“作为体育效益三大支柱之一的球迷,对经济效益的影响不是决定性的,因为他们对涂成各种颜色的体育场馆的座椅和防护栏不太注意,他们要求加强观众与球星之间的接触。如果运动员比赛完毕即很快退场离开,球迷们对这支球队的支持肯定会一落千丈。这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回来的损失。”[2]于是,一种论题很快呈现在世人面前,足球由五大元素构成,其中包括球员、教练、裁判、管理者以及观众群体。五者中究竟谁是主导性元素?很多人会作出符合自己理解力的选择。然而,足球的真正主宰者只能是观众。

在观看足球大赛的芸芸众生中,一定会看到来自世界不同角落的民众,其中不乏中国人的身影。世界杯赛事举办期间的中国观众多会萌生出一种对足球的单向度的依恋情绪,中国观众以超级热情的态度对待这项看似与大多数中国人并无太大关系的赛事。如此的格局还会反复呈现。即便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国都会是生产球迷的大国。造成中国观众人数众多现象的因素很多,于是,一种研究足球观众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早在2005年,原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张发强提出:“现在,电影有专门研究观众的观众学,国外也有对体育观众的系统研究和专著,我们也应该利用奥运会这样一个契机,认真研究观众对体育比赛的影响和作用,研究影响观众观看比赛的各种因素,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体育观众学。”[3]体育观众学的建设已经成为事实,至少在体育学术领域已然呈现出其突出的发展势头。

探讨足球观众学无法脱离人类独有的观看习性。质言之,人类的经典性观看现象来自剧场。因此,看戏与看赛事有类同性,但也有一定的差异性,其中的明显差异有三方面:其一,投入情感的强度不等;其二,参与的深度不一;其三,表达情绪的方式不同。体育学者对此已经有过关注,且对体育观众的观赛情况有所阐释。有的学者将体育关注的倾向性称作是“有党派粉丝”,并进而认为此类粉丝观看体育比赛其实干扰了审美体验[4]。包括足球在内的各类体育赛事的至高价值是悬念,而悬念是赛事本身和观众共同创立出来的。强烈的情感注入形态给包括足球在内的体育赛事带来了超强的悬念感,却也使得视觉审美世界的法则出现了稍许裂变,并进而影响了看球人的精神世界,迫使看球人成为一种更为隐秘的社会群落。“竞技运动的身体呈现通过‘看’形成了欣赏与被欣赏的审美关系,也因为‘看’而实现了表演的观众指向。‘看’在这里具有社会学的意义,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的,在人类的现实生活或想象生活中‘他人’是始终存在的,而与他人的联系形式就是‘看’。在竞技运动表演中,‘看’构建了表演者与欣赏者的纽带和桥梁。”[5]看与被看的形态的确可以组建出一种有关世界本体意义的寓言图式,这种现象甚至可以跃出体育的范畴,演绎为一种人类观看外在性表演过程的历史。

如果说工业化社会给人的身体施加了慵懒带来的额外压力的话,那么,信息社会则给人的身体带来了一次回归原始情态的机会。时至今日,几乎无人可以轻易忽略掉竞技体育自身的表演本性了。只要有人的超逸性行为,就有观看现象生发。只要是表演,就一定会产生强烈的互动场景。类似的情况在体育赛事中更为常见。“在竞技运动表演中,无论是表演者还是欣赏者,他们不能通过自身来确定其位置,他们的位置只有通过他者才能确定,他们必须看或被看才能构成其本身。观众把运动员看成表演者,运动员把观众看成欣赏者,‘看’与‘被看’是他们最本真的联系形式。观众在‘看’的过程中,表现出不同的方式:鼓掌、欢呼、喝彩、歌唱、哭笑、跳跃等,为之肝胆欲裂、为之如痴如狂。竞技者在‘被看’的过程中,呈现出自我最美的、最真的东西,得到人们的接受与认同,竞技运动最终目标是让人们来‘看’竞技运动。”[5]这种见解仅仅揭示出生命本体的游戏性特质。其实,观众在观看竞技赛事时往往也会产生主导性力量。“‘看’对人的行为具有调节作用,在竞技场上,因为有观众、运动员、裁判员、官员、媒体等无数双‘眼睛’相互的‘看’,形成了相互的张力,使得他们之间的行为处在规范中,竞技者的身体表演也受到 ‘监视’,身体呈现的是运动之美,是人格的魅力,任何竞技者的不文明的身体动作都逃不过现场的敏锐的‘看’。”[5]在某种特殊的或极端性的语境中,观众的参与程度几乎可以决定比分的多少,从而使得赛场的胜负关系出现更多的场域外元素。比分的可控性正是球迷渴求之物,而将不利于自己的比分倒置过来则是构建球迷成就感的基石。

2 球迷的参与缔造出足球的精神完整性

高端足球赛事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而此生命体的核心是胜负关系。球迷一旦感觉到自己可间接地控制胜负值,就等同于将足球的生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且可以约略联想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感觉。许多原本略带中立态度的足球观众也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演进为带有偏执情绪的球迷群体的。正因如此,任何一个足球强国都是极为尊重球迷意愿的国度。且以德国为例,许多学者看到了德国足球中高度发达的理性主义精神。刘宜祥、龙建新认为:“德意志的‘意志’也正是来源于这种强烈的集体感情。德国足球取得的辉煌成就滋生出德国球员的集体荣誉感,由此带来的自豪与自信使每个球员都坚信球队不会输给任何世界强队,这使得德国球员在心理上和气势上占了极大的优势,德国足球也因此在绿茵场上表现出惊人的‘意志’,球队经常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临危不惧,镇定自如,凭借整体实力和顽强意志,最终反败为胜。”[6]但是,德国足球的成功也有德国球迷的元素。即便是德国足球的管理者也十分清楚其中的缘由。于大川曾经这样分析:“德国到底有多少座标准的足球场,至今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但我们得知举办德国足球甲级联赛的足球场共有座位835 000个,按每个球场能容纳40 000名观众计算,这样的球场大约为20座。然而令人难堪的是,其中有10座球场是露天的!这种状况与这个足球大国的形象极不协调。如果在雨季里看球,每个人都会被淋成‘落汤鸡’。像这种水平的足球场,德国怎么可能承办2006年的世界杯呢?”[2]恰是对足球观众近乎无微不至的关怀、分析、解读、导引、接纳,才使得德国成为世界足球超级强国。

逻辑学的至高意义时常体现在不为人关注的地方,其中包括人类利用大脑对万物进行快速分类的能力。其实,万物自身就有严整的序列性,人类本体同样有极为丰富的类型化基础。人种之别已是尽人皆知,人的体型之别、性格差异也都是人们惯常性的关注对象,而人类的性别差异更是时常成为人类社会的各级管理机构、媒体以及艺术家们集体关注的焦点。有鉴于此,体育学术界对足球观众类型的研究已经成为常态。车锦途所提出的有党派与无党派粉丝的概念便饶有趣味。“有党派粉丝认为他们在经历情绪体验时,也感受到了审美体验。而且,当他们所支持的队员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进球,成功击败对手,并因此获得最后胜利时,这是他们心中最美好也最具有审美价值的时刻。此时,强烈的情绪参与,给予有党派粉丝最高级别的审美体验。这是审美纯化论者永远体验不到的最高级别审美体验。因为情感投入,有党派粉丝感受到的美更加强烈,他们能看到审美纯化论者看不到的东西,实际上,最高级别的审美体验对审美纯化论者是封闭的。”[4]车锦途对体育的观赏性的探索带有后美学时代的诸多特征。“体育,起码在某种程度上,肩负着愉悦观众的任务,观众的体验是体育能否长久保持吸引力和魅力的要素之一,对观众体验的研究却相对罕见。无论运动员还是观众,都是重要的体育参与者,关注所有体育参与者是体育公平本质的体现。”[4]足球恰如诸多大型球类项目一样,带有深刻的身体体验性。换言之,强大的感性化品格给足球注入了活性,也为参与其中的观众带来了间接体验足球竞技内涵之可能性。“体验总是体验者自己的事,是体验者以自己的需要、价值取向、认知结构、情感结构、已有的经历等完整的‘自我’去理解、去感受、去建构,从而生成自己对事物的独特的情感、领悟和意义。因此体验总是因人而异的、个性化的,对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体验。”[7]体验性是人类生命活性的显性表现,同时也是包括足球在内的所有体育运动的本质所在。近时期体育学术界反复出现的体认学的概念就是以人类的感性体验为基础的学科。

感觉与感性,体验与体会,构成了人类学的高度身体性基础。而站在人类学的高度认知足球更可以看到其中的穿越性价值。人类学之所以成为21世纪主导性学科,其中的缘由很复杂,但人类学将人类略显僵硬的逻辑体系轻微地解构掉了,它让人重新回到一种更自然的感觉世界里,借以充分体察自然世界的真实性。进一步推演便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人类学的感觉学足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感知并不仅仅是一种身体的经验,它也是身体经验的基础。我们通过感觉来体验自己的身体以及这个世界。因此,感知的文化构成深刻地规定着我们对自己身体的体验,以及对这个世界的理解。通过一个社会所特有的感觉模式,可以窥见这个社会渴望什么,关注什么,分做怎样的五花八门三六九等,方方面面之间又是如何你来我往的。如果将感觉比做窗户,最好不要把它们看成是放进外面景物的玻璃,而是按照社会的条条框框约束视野的窗框。”[8]人是理性动物,但是,人类首先是一种充满丰富感性器官的高等级生灵,人类由此成为一种充满感觉学元素的生灵。从感觉学的角度审读,人类的诸多行为都回归到了本体,且带有强烈的质感元素。体育项目的多元化分类很容易让人想起世界万物的多样性。质言之,人类是善于表演的物种,更是一种喜爱观看万物表演的族类。具体到体育赛事中也会看到人类喜好观看的特殊秉性。

人类观看赛事是一种娱乐,更是一种原始性的情感体验过程。在原始体验的立场上衡量现代竞技,则可以看到其更为丰满的文化维度。“人们只有通过动觉体验竞技运动,才能体会、理解和把握竞技运动美的本质内涵,体味到从自己动作过程中所迸发出的内在生命力量,从而得到身心最大的愉悦的满足。这也是竞技运动所以能有最广泛的群众性和最大的普及性的奥秘所在。”[5]如果仅仅将体育视作一种身体的技能的话,那么体育的超越性价值就会荡然无存。体育还有超越人类基本进化规程的先锋性。当人的身体技能达到疑似可以超越人类一般性的进化预期之时,人们便会产生诸多的关于超能力、准神话、超凡俗的想象体。体育在这一种假设性语境中时常会跃出身体的范畴,进入到了一种后神话时代的主导性场域。人们迷恋足球,也恰是基于其所缔造出来的有关史前神话的碎片化想象。换言之,足球将人们残留于大脑中的有关史前神话的体系激活,观众经过类似的图谱再造过程,完成了对史前神话的全景图示。于是,人们不得不承认,与其说球员缔造了足球,不如说观众再造了足球。

毫无疑问,球迷的精神世界是不完整的,因为人类的思维存在天然的不完整性。在此意义上观照,有关足球观众的文明程度与非文明程度之类的简单论题都显得无足称道。当然,宗教、道德、麻醉剂之类的物质或精神元素一度是人类解除精神痛苦的药剂,而面对人类永无穷尽的创造发明,人类缔造出来的所有的精神药品都存在失效之危机。

3 球迷在大型足球赛事中完成自我塑造

中国是一个道德律非常发达的国家。不难看出,道德对人的精神的完整性的重构能力极为明显。世界上很多以道德律纵横天下的知名人士都对道德构建充满敬意。马丁·路德曾说:“一个国家的繁荣,不取决于它的国库之殷实,不取决于它的城堡之坚固,不取决于它的公共设施之华丽;而在于它的公民的文明素养,即在于人们所受的教育、人们的远见卓识和品格的高下。这才是真正的利害所在、真正的力量所在。”[9]于是,这里必须设问,足球以及与足球相似的其他球类项目是否需要道德参与?笔者曾于2018年11月15日与知名体育媒体人董路有过一次愉快的谈话。董路十分赞赏徐根宝训练基地的建设,徐根宝足球训练基地的建设的基础是对小球员进行道德教育。董路认为:“根宝教给孩子们一点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如何做人。”就在和董路谈话的后的第三天,笔者在上海体育学院的图文信息楼给大学生作了一场思政报告,笔者报告的题目便是《道德的竞争力》。道德原本是善,而竞争力是恶。道德在最高端的意义上可能是一种善恶兼有之物。在社会学层面上的道德是善,而在哲学层面的道德则是恶。换言之,道德的终极价值只能是恶,因为道德是一种有限度的谦让,其背后则是一种无限度的掠取。中国历史上诸多隐士以退为进之道即可说明此理。但是,即便是有限性的善,很多国家的各级管理部门也仍在提倡。

足球的世界中一直存在一种球员和球迷的精神互动现象,球员的性炫耀本能驱使着他们做出各种超越日常规范的奇异动作,而为此类动作系列着迷的观众则极易在一瞬间萌生膜拜球员的心理。古特曼认为:“除非我们认为,人类受‘错误意识’的伤害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们失去了对自己感情的知觉,那么我们应该注意人们对自己的运动经验是如何评价的。对于著名运动员所出版的传记和自传,我们不应该持完全信任的态度,里面大多数都是洋溢着对体育界的热情。”[10]以足球为代表的大型体育项目自身便有其生发的规律,其生发的基础则是声色俱显的竞技场域。不难看出,类似足球场域中的那种强烈的现场呼应感极易使观众与球员喷涌出足以穿透灵魂的超身体性的能量。观众在这里经常可以寻找到精神的沸点。质言之,演剧学中常见的灵魂出窍的现象在传统剧场里已难得一见,但在足球场域内则司空见惯。在美国美学家苏珊·朗格看来,剧场是一个透人灵魂、可以对人进行全面征服与改造的场域。“在剧场中,每个戏剧爱好者都会时刻意识到存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统一,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先验和紧迫的,可以说浮动在舞台行为和观众之上的幻象……观众都被赋予一种与自己常识不符的想象,一种转化和欣喜若狂的感觉。对这种幻觉所抱的希望就是欣赏戏剧的最大收获……他的感受过程总是这样的——先是震惊,然后是内心的沉静,随之又是一种使观众发生变化的影响。发生变化的是观众本人,而不是他的观点。这种巨大的冲击既不是理智上的说服,也不是感官上的欺骗……而是全部戏剧活动对人的灵魂产生的影响。人被征服了,被改造了。”[11]在现代球场内,同样的情况正在生发。现代球场文化中的剧场属性十分鲜明,这也促使现代球场的戏剧性充满了更多的不可知的活性元素。在聚会学的意义上说,球场与剧场的功能具有一致性。美国社会学家乔治·米德认为:“自我在他与他人的关系组成的社会情境中实现。”[12]这里说明,独立的个人具有不完整性,而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只有高强度的聚会才可能完成一种由残缺的人到完整的人的演化、递进和认证过程。马克思也说过:“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互动活动的产物……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人的合作。”[13]从语义学的角度看,“社会”二字本就有群居之意。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非群居性是一种不完整的存在。马克思在这里也间接地看到了人的合群特性。换言之,人只有在高度聚会性场域的统摄下才得以构建出一种常态社会。

从宏观的视野考量,竞技运动发展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展示演示者身体行为的历史,同时也是观看者观看运动主体表演的历史,观看者在此过程中可以获得优质的聚会能力,且可以感受到自身迅速递进为完整的人的演进程序。由于运动员超强的受关注度,竞技体育历史中的其他角色较少为人提及,这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对包括体育观众在内的非运动员人士的考察深度。为此,我们只有从其他历史资料记载中寻觅有关于体育观众行为的点滴记述。

在原始部落时代竞技运动处于萌芽状态时,竞技性表演作为部落的节庆节目出现,观众极有可能是部落的所有成员。古希腊时期,观众已成为竞技场不可缺少的角色,并且形成一定规模,观众群体的构成成分比较复杂。人们在一些史学材料中仍可看到相关的记载。“各城邦的公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为本邦运动员加油、喝彩。”[14]较为专业性的体育史学著述中也有关于体育观众的记述。“奥运会比赛从清晨开始,有时进行到深夜。刮风下雨,比赛也不停止。各项比赛十分激烈,观众兴奋异常。”[15]质言之,体育赛事是一种观众为主导的社会行为,其空间性、场域性、聚会性元素十分充沛。即便退却到传统演艺场合内也可以看到演艺世界多元化的内涵维度。谢克纳提倡的环境戏剧尤其关注演剧过程中观众的参与度。“谈论参与是很困难的,因为参与不是‘做戏’而是‘不做戏’,是把一个美学事件转变成一个社会事件——或者是把焦点从艺术幻觉转向剧院中所有人(如演员和观众)中间的,潜在的和实在的一致性。正统的美学观点强调由一组人上演的自治、自控(隔离)的戏剧,而这组人被另外一组人所观看。正统剧院的建筑和传统强有力地增强了这种美学观念。”[16]谢克纳在这里强调了剧场建筑的独特功用。在戏剧的特有空间内,观众会生发出诸多在日常空间内无法出现的心理变化图谱。“参与是如此有力地侵入进正统的设计,面临参与我们必须重新考虑这个正统美学的基础:幻觉、模仿、观众和演员的有形的隔离,象征时空的创造。”[16]在这种语境下的人的活动维度往往会超越其既有的尺度。人在与其他人完成真实的沟通的过程中需要仪式,也更需要超量的集聚场域,类似的场域在古代希腊就已经出现过。竞技场域原本就是为了人们相聚而建立起来的。换言之,竞技场域也极大地提升了每个参与其中的个体人的交际能量。

探讨体育观众的专书无法忽略对古典奥运会观众群体的超然作用。“观众群体包括不同的社会阶层,有政界和知识界的名人、商人、工匠及临时居住的外国人,还有妇女、儿童、奴隶和下等人。”[5]从典型性竞技史的角度看,人类的竞技史同时也是观众史,竞技学同样也是观众学,竞技场域的生发史也是观众的在场史。为此,现代体育学者不可能忽略掉这样一种以观看赛事为生活方式的群体。“随着人们竞技欣赏需求的提高,欣赏者与表演者之间关系现在处于加强的态势,特别是在职业赛场中,运动员与观众关系可以用鱼与水的比喻,甚至可以这样说,没有观众的赛场就是一个失败的赛场。”[5]这里需要指出,体育观众和戏剧观众差异较大,体育观众在观看比赛时并非消极的观望者,而是一种积极的赛事进程的参与者。当然,体育观众在场域内的权利有限,运动规则的刚性价值迫使体育观众无法直接介入比赛过程,但是,运动员在竞技过程中无法摆脱对观众的依赖性,不仅如此,运动的世界一向有这样的传统,运动员在场域内的表现时常要受到观众的影响,观众支持或反对强度的差异可以直接影响运动员的战斗力。

不妨阐释一下运动员和观众的特殊关系。在一部分体育观众看来,运动员仅仅是观众意志的外在延伸。运动员和体育观众的界限极为模糊。两者都受到武士精神或类似的文化基因的直接或间接的支配,两者都会在赛场内外展示出强劲合一的互动性。相比较而言,传统戏剧观众在观看戏剧演出时的参与强度较低,甚至只能单向度地接受剧情的指定性结局。为此,当代美学家大多将传统戏剧看作是一种静态化的艺术,戏剧最终只能成为一种审美对象,而非一种可以深度介入的对象。“观众把竞技运动作为审美对象,对其进行的审美过程是一种复杂心理因素的相互作用、共同活动的过程。”[5]体育学者对戏剧观众和体育观众也有过定向性解读。“戏剧表演把评价交给了观众,观众持有戏剧表演评价的标尺,然而,竞争性是竞技运动的灵魂,在竞技表演舞台上把专业评价的标尺交给了裁判员,运动员与裁判员构成的是表演者与评价者关系。由于这一关系的存在,规范了表演者的行为,控制了竞赛的节奏,保证了竞技运动表演的公正性和有效性。因此,这一关系的建立是竞技运动存在的基础,体现了人类对公平公正的追求。”[5]由此可见,体育赛事中的裁判的重要性得到了凸显。但是,裁判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赛事创造者。戏剧观众和体育观众的差异在此也得以体现。足球的大型化演示效果经常彰显出裁判的超越性地位。在足球中一直有金哨奖,类似的奖项在其他的体育运动项目中极少出现。足球赛事中也时常可以看到裁判的误判导致结局偏离常态的情况,人们对此习以为常,主要就在于足球裁判也一直深度嵌入到赛事的进程当中。这里必须阐明,许多时候,裁判的判决也会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极端情况下,裁判还会按照观众的意愿主导赛事进程。那已经是一种关于表演学和竞技学本质对抗的话题了。

4 结语

传统的足球教科书已经给足球下了定义——足球是一个由22个人参与的竞技项目,于是,很多人认为足球的主角一定是球员;然而,足球在失去了球迷群体参与后只能成为展示个体自恋意蕴的封闭性行为,它可以折射出个体化的隐私,却无法达到让众人聚会之目的。质言之,足球是聚众行为,足球的本质是群体聚会,而非个体修炼。因此,在聚会学的角度审读,观众在其中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当足球走出隐秘空间之后,其植根于反生物学层面的能量只能是那些看似源源不断、蜂拥而至的观众群体。足球观众有其鲜明的自然性特质。他们为看球而生,为足球而活。在极端的语境中,足球观众还会遗忘掉所有的人间正则,开始出现一种挑战既有秩序与价值观的选择。足球仍旧是一个善恶混沌的存在物,其可爱性、可塑性、可恋性只能在球迷群体的精神世界里找到映照点,足球舍此以外就很难再现其中的核心价值。在炫技者与观赏者中间,足球人永远难以作出选择,它体现出人类社会自身的矛盾性、对立性和统一性。足球的超然价值即体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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