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凤
摘要:本文主要对唐传奇《莺莺传》里的意象运用进行探讨,并且试分析它们在作品中的作用和意义。
关键词:唐传奇;《莺莺传》;意象
意象,是诗歌艺术的重要表现手段,诗歌意境的营造主要通过意象来呈现,其对物象的选择和组织空间极大。长久以来,诗歌的意象研究已经得到普遍地认可。然而,意象并不是诗歌艺术特有的审美特征,它也适合其它艺术,比如小说领域。只是,对于小说家来说,选择意象没有诗人们那样自由放恣,他们从小说整体构思出发,会更多地考虑选择那些最能营造小说背景,最能表现小说人物心理的,结构事件前因后果等等的意象来为小说加分,否则锦上添花的愿望瞬间就会化为乌有,甚至成为败笔。
唐传奇《莺莺传》,是由元稹编纂的一篇非常经典的传奇小说。对于该传奇的各种研究层出不穷,大抵从最早的对“张生即元稹自寓”观点的认同,到围绕《莺莺传》的创作时间、张生和崔莺莺的原型、崔张离异的原因等问题的研究探讨。但是,对于该传奇的意象运用还没有引起学者们的注意,并且我发现意象在该小说的运用很是丰富出彩,于是我想对意象在该小说中的运用进行一定地探讨。
首先,我们看看功能性物象在该传奇中的运用。所谓功能性物象是指为满足人们某种需要,有具体物品担当,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暗示意义的符号。我们试举两个意象来展开分析。
一、“墙”意象。“墙”的本义是指用砖石等砌成承架房顶或隔开内外的建筑物。《释名·释宫宝》中曰:“壁,辟也。辟御风寒也。墙,障也,所以自障蔽也”。是指用泥土使建筑物竖直方向的主要构件,起分隔、围护和承重等作用,还有隔热、保温、隔声等功能。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墙”有了特有的文化内涵,它不再是单纯的建筑存在,而是成了封建秩序和规范的象征。孟子《孟子·藤文公下》里记载:“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父母国人皆贱之”。这里的“墙”俨然已被视为具有礼制约束的物体,是秩序和规范的象征。“墙”在古典文学里还象征着男女有别、男女大防、男女之隔的伦理秩序,是一堵礼教和伦理之墙。《詩经·郑风·将仲子》里:“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在《莺莺传》中“墙”的设置,巧妙地增加了故事悬念和矛盾,使故事情节的发展更加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莺莺本是端庄传统的淑女,若不是母亲强迫其出来与张生相见,她是不会主动抛头露面的。然而,她的内心又是极其矛盾的,她渴望爱情,但又囿于自己所接受的正统思想,所以当张生以诗挑之,她回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以引对方来,而对方殷切到来又遭到她一番大肆数落。然而,“后数夕,张生临轩独寝……俄尔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可见莺莺内心又是狂热的,勇于追求自己向往的爱情。主人公用逾墙这种有违封建礼教的“大逆不道”的行为来实现他们对爱情的追求。“墙”意象也含蓄暗示了二人的情感终将受阻,难以圆满的结局。
二、“西厢”意象。“西厢”,又称“西楼”,在中国古代天文学中,将天上的星相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宫。“东为阳,为大,为贵”,故“东宫”在古时多指太子居所。西边属阴,为次,照应女子的居所,故而西厢房也就成了古代文人诗中表达相思、哀怨的凄美意象。《莺莺传》中,西厢房为崔莺莺处所,文中多次提及,隐隐中暗示了张生与莺莺的爱情注定染上忧怨、凄凉的色彩。然而故事里主人公追求自主婚姻的浪漫事迹为当时和后来的许多文人所艳羡,从《莺莺传》始,“西厢文化”得以传播研究。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无论是以小说、诗歌、还是戏剧等文学样式都得以广泛地流传。
其次,是体己类意象在《莺莺传》中的使用,如枕、玉环、琴、香囊等等。先来看看“琴”意象的使用。“琴”在中国文化中一般特指古琴,是一种古老的弹拨乐器,包含丰富的文化内涵,深受文人雅士和闺阁中女子的喜爱。在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琴就已经出现。开篇《关睢》一诗中就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之语。张衡《四愁诗》里“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青玉案”,琴在这里代表一种爱情信物。我们形容一对夫妇感情和谐、融洽,常常称之为琴瑟和鸣,用“琴”不管是表达友情还是爱情,总是一种情感表达宣泄的手段。《莺莺传》里的在张生离开前,莺莺为之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崔投琴拥面,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这是张生第二次西去,第一次去了回来张生不着一词,已经说明了两人要在一起实际上是不太可能的,莺莺也预料到了最后的结局,所以即使在两人欢会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琴”在这里委婉而深刻地表达出莺莺这种复杂难以言说的情感。
再看“玉”意象的使用。纵观中国古典文学,“玉”意象被运用的尤其多。《诗经》中《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据。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至《红楼梦》,“玉”意象更是蔚为壮观。古代先民常常以玉为比照表达自己的人格追求如晋葛洪《抱朴子·吴失》:“然高概远量,被褐怀玉,守清洁志,无欲于物。”《礼记·聘义》:“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填密以栗知也瑕不摸瑜,瑜不摸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老子》:“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在《莺莺传》里,莺莺赠其儿时之玉于张生“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莺莺选择玉环作为送给张生的爱情信物,“玉”意象显示了其坚持操守不屈不挠的做人精神。她很珍视自己与张生的这份感情,表达了自己对爱情的坚润不渝,同时也希望张生能同自己怀有一样专一不二的感情。
最后,自然意象的运用在《莺莺传》里也比较突出。比如花、月亮等意象的运用。中国文学历来主情,而表达感情又努力节制,以“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作为参照标准,这就要求感情表达的含蓄委婉。《诗经》的赋比兴手法的使用,便是很好的明证。表达感情而又不能直抒胸臆,那么借景物抒情便顺理成章。比如《诗经》里欲表达爱情却不直接说,而是用表明爱情的关雎合鸣来起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汉乐府民歌里思妇想念出门在外的丈夫,不直接表达,而是借一望无际的青草起兴“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夕梦见之。”河畔无边无际的青草一直延伸到有丈夫的远方,表达了妻子怎样缠绵的相思之情啊。在文学作品里的自然意象,除了具有它本身的特性之外,更重要的是作者赋于其中的文化内涵的意义,或者借其抒发心中的情感。“花”意象为春之表征,也常用来形容女子姣好的容貌,称其为花容月貌。莺莺之容貌,传里有特别描写:“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一时惊艳了张生。恰好“崔之东墙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焉。”这里的杏花除了植物的本性之外,它还有另一功能,即是穿针引线、勾连通达。正是这株杏花把两个人的住处在无形中联系起来,并且给了张生方便,使张生既望之夕,因梯其树而逾焉。靠着这棵杏树,那个“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的张生乃甘雨墙去见“夜含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的莺莺私会,对二人情感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竹”意象的出现也丰富了莺莺这个人物内心活动的表现。传中虽然没有直接出现“竹”意象,而是以莺莺赠送给张生的“文竹茶碾子一枚”体现出来。但后面又提到:“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也。”这里的竹应该是指斑竹。相传舜的两位妃子,娥皇女英得知舜死于苍梧,二妃往寻,泪染青竹,竹上生斑,因称“湘妃竹”。此处“竹”之意象的使用,暗含莺莺对于这份情感受尽了折磨,流尽了无数眼泪,这对我们了解两人对情感付出的深浅有所洞察,对莺莺无果的爱情给予深深地同情。
当然,诗笔意象的运用在传奇小说里也显得格外重要。一来可以显示作者的才情,二来可增加文本的诗情画意,使其显得雅致生动。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往往也是依靠诗词来传达自己对对方的情感,既显得含蓄又文雅别致。《莺莺传》中就有多处这样的用法。张生试以情诗乱莺莺之心,莺莺随即回诗一首:“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虽说莺莺后来把张生大大地数落了一番,可是说她没有动心是不可能的,以前所受到的正统思想难免不会跳出来作祟,但是正当青春年华,渴慕爱情又似乎是她难以抗拒的力量。后来,当两人都各自嫁娶,张生经过莺莺住所,想再见其一面,前后两次都为莺莺所拒,也都各赋词一首“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和我们前面讲到莺莺用玉作为爱情信物,表明自己要像玉一样坚润不渝的美好品德相类似,这里用诗笔意象对这一点再次做了补充和强调,丰富了莺莺这个人物形象。
《鶯莺传》里所用到的意象还有不少,本文主要侧重从功能性、体己类、自然类等意象入手对其展开了一定的研究,对这些意象的解读,有利于我们进一步透彻地解读文本本身,最大限度的挖掘其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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