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战争与全球治理
——从《共产党宣言》到《帝国主义论》及其他

2018-11-24 01:26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资本主义

冯 莉 肖 巍

(上海社会科学院 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所,上海 200020;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共产党宣言》(下简称《宣言》)迄今已发表170周年,其间对《宣言》的各种研究浩如烟海。学界普遍认为,《宣言》揭示了“建立在阶级对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在1888年英文版中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削”。上面的产品生产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备的表现”的“现代的资产阶级私有制”的被消灭和无产阶级的伟大胜利的科学性和必然性,即“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3~414页。这是《宣言》迄今为止能够穿透历史的伟大意义所在。《宣言》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资本和资本主义的客观分析和批判,不仅对资本和资产阶级曾经的革命性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而且针对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提出了资本、战争及其在推进全球化进程中所带来的全球治理命题。这一命题不仅指出了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倾向和本质,而且也为分析当今世界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全球治理逻辑提供了重要路径。

一、 《宣言》中的战争、资本和资本主义

马克思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7页。新大陆和新航线的发现带来的是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农村生活的愚昧状态……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401、412、164页。而这个结果或者说这个进程的完成主要依靠了两种手段:

第一种是战争。西方资本主义的重商主义时期(16~18世纪)是自由资本主义(19世纪)和垄断资本主义(19世纪末期,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以来)[注]理论界普遍认为西方资本主义主要经历过三个发展阶段——重商主义时期(16~18世纪)、自由资本主义时期(19世纪)、垄断尤其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时期(19世纪末期,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以来)。得以兴起和兴盛的关键期。马克思恩格斯曾鲜明指出,达·伽马航行印度、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麦哲伦的环球航行都是在“黄金咒语”的驱使下带着共同的目的:“西欧在这一时期被黄金热所迷……葡萄牙人在非洲海岸、印度和整个远东寻找的是黄金;黄金一词是驱使西班牙人横渡大西洋到美洲去的咒语;黄金是白人刚踏上一新发现的海岸时所要的第一件东西。”[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50页。而为达到此目的,“在1503~1650年间,西方殖民者共从亚洲、美洲、非洲等地掠夺了20664吨黄金,这些金银贵金属占当时欧洲贵金属总量的50%”。[注]Peter Kriedte, Peasant, Landlords and Merchant Capitalists, Europe and the World Economy, 1500-1800 (Leamington Spa: Berg Publishers LTD, 1980) 48.这些大大小小的暴力掠夺行为大大加速了西欧资本的原始积累。

因此,有学者认为,“根植于西方血色黎明时期的殖民掠夺实践”、“以殖民扩张、原始积累为核心的西方重商主义时代”是对“历时200多年,影响波及整个世界的西欧殖民扩张运动的总概括”。[注]拉尔斯·马格努松:《重商主义经济学》,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1年,“译者的话”,第1~2、2页。以英国为例,“海外掠夺和殖民战争是英国政府在工业革命前直接参与的另一项活动,也是建立资本主义现代化环境的重要步骤。海外掠夺使英国获得了启动工业革命的资本。……殖民战争不仅为英国掠取资本,而且为之开拓海外市场。在工业革命前的一个半世纪里,英国政府进行各种殖民战争,与其他国相比,次数最多,历时最久……。殖民战争(为英国)带来三大好处:1.以战胜国资格索取巨额赔款;2.用武力吞并战败国大量的殖民地;3.获得对殖民地的贸易垄断权。这在掠夺印度的财富上尤为突出。据不完全统计,从1757年至1815年,英国政府从印度掠取的财富近10亿英镑”。[注]丁建弘主编:《发达国家的现代化道路》,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48~149页。这是英国资本主义经济迅速膨胀和逐步实现现代化的重要支撑。

“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基本上是一部战争史,因为我们所属的国家大多是经过征服、内战或独立斗争而产生的。”[注]约翰·基根著,林华译:《战争史》,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414页。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战争也是治理的手段,或者说,战争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常态。只不过,战争在通过暴力谋取利益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危机。因此,在马克思看来,战争是革命的前夜,“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401、412、164页。两大阶级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现存社会内部或多或少隐蔽着国内战争,直到这个战争爆发为公开的革命,无产阶级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而建立自己的统治”[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401、412、164页。。或者说,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未来发展前途与命运的重要预言,其根本逻辑在于当社会矛盾无法通过国家这样一个“虚幻的共同体”[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401、412、164页。调适阶级冲突的话,那么社会的崩溃就是无法避免的。

第二种是贸易。纵观《宣言》问世以来的历史,也是在全球范围内把资本扩张作为治理手段之一的发展史。对19世纪中叶之前的资本主义来说,为了避免“在重商主义时代,一个幽灵困挠着欧洲,这便是担心像西班牙一样因富于黄金,贫于生产,以及由可怕的贸易逆差而被毁灭”这样的“悲剧”,后来的英、法等国逐步实行贸易及关税保护政策,运用国家投资兴办工商业或制定相关政策以促进私人工商业的发展,还通过殖民扩张和战争打败强大的敌手等手段以谋取更多的财富。或者说,资本的扩张本性使得资本必然从国内市场走向国际市场,世界“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扩展,资产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发展起来,增加自己的资本,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排挤到后面去。……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2、808页。

表面上看,和以资本运作的贸易相比,战争显得更加暴虐。但是必须明确,进行贸易的过程往往也伴随着战争手段。尤其是在“使东方从属于西方”的战争中,运用炮舰轰开国门的强迫贸易达到了极致。19世纪40年代,新兴资本主义国家为了扩大商品市场,争夺原料产地,中国以及周边国家和地区成为产业革命后所需要的原料、市场、殖民地与转运站,对中国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和对日本的黑船事件后,中国、日本等在英、美、法、荷等国要求“通商”并签订所谓的自由贸易条约后,被迫实行“门户开放”,并就此进入殖民地半殖民地时代。特别是鸦片战争,西方的坚船利炮使得一个数千年文明古国一夕解体。因此,这种贸易并非是正常的公平竞争,而是在强权或铁蹄下的掠夺。换言之,和战争相比,资本运作下的贸易丝毫不显得温和。正如普鲁士军事家卡尔·冯·克劳塞维茨(Karl Von Clausewitz)所指出:“战争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更是一种真正的政治工具,是政治交往的延续,是通过另一种手段实现的政治交往。倘若说战争有特殊的地方,那就在于它手段的特殊性。”[注]克劳塞维茨著,孙志新译:《战争论》,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第20页。而也只有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战争才成为为资本和资本家集团利益保驾护航的重要或者说关键手段。

很难说这两种手段有什么时间上的先后,资本扩张和发动战争本来就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伴生物”。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两种手段基本上完成了全球化以来的社会发展全部。也或许正是在这一点上,基根才把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与马克思的《资本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相提并论:“《战争论》和《资本论》这两部题材迥异的著作归根结底可以算同一类的书。无疑,克劳塞维茨希望《战争论》能够达到启蒙运动时代最伟大的著作——亚当·斯密的《国富论》——的地位;也许他真的认为他不过是对客观现象进行了观察、描述和分类。马克思也做了很多描述,且非常准确。他利用斯密关于工业分工的精彩理论……得出结论说,在一个生产资料不属于工人的经济制度中,大规模生产的过程不可避免地会引发革命……克劳塞维茨也是从描述入手。他把军装、军歌和操练作为毋庸讨论的起点,进而论述说,士兵的遭遇,如困苦、受伤、死亡,会导致异化(虽然他没有用这个词),这必定会使军队在作战中溃败,而军事上的战败就等于革命。”[注]约翰·基根著,林华译:《战争史》,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21页。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明,战争与资本的力量正主导着近现代社会治理的核心思想体系。

二、 列宁时期的帝国主义与当代资本主义

在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晚年时期,资本主义已经明显出现了帝国主义的特征。“英国的自由贸易的性质,我们大都会发现:它的‘自由’说到底就是垄断。”[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2、808页。列宁积极接受了《宣言》的核心思想。1916年,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即《帝国主义论》)完成,他认为:“在战争造成的全世界的经济破坏的基础上,世界革命危机日益发展,这个危机不管会经过多么长久而艰苦的周折,最后必将以无产阶级革命和这一革命的胜利而告终。”[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2~103、176、101页。同时,列宁也继承和发扬了马克思关于资本和资本主义的核心思想:“帝国主义是发展到垄断组织和金融资本的统治已经确立、资本输出具有突出意义、国际托拉斯开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全部领土瓜分完毕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2~103、176、101页。并认为,资本的唯利是图本性使得“只要生产资料私有制还存在,在上述这样的经济基础上,帝国主义战争是绝对不可避免的。”[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2~103、176、101页。这直接指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即帝国主义要维持自身生存和发展利益,资本和战争将仍然是帝国主义的深刻特征和推进帝国主义行径的主要手段。

因此,他在1917年的《序言》中特别指出:“我希望我这本小册子能有助于理解帝国主义的经济实质这个基本经济问题,不研究这个问题,就根本不会懂得如何去认识现在的战争和现在的政治。”[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163、185、105页。但是,瓜分还只是资本主义推行全球霸权的初步,更重要的是随后产生的世界性的垄断,以及为了维持这种垄断地位和保护垄断利益而在对外贸易、高科技、军事等领域中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同盟关系。这在列宁时期已经初见端倪:“最新资本主义时代向我们表明,资本家同盟之间在从经济上瓜分世界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定的关系,而与此同时,与此相联系,各个政治同盟、各个国家之间在从领土上瓜分世界、争夺殖民地、‘争夺经济领土’的基础上也形成了一定的关系。”[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163、185、105页。这并非偶然,因为“帝国主义最深厚的经济基础就是垄断。这是资本主义的垄断,也就是说,这种垄断是从资本主义生长起来并且处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和竞争的一般环境里,同这种一般环境始终有无法解决的矛盾。”[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163、185、105页。

实际上,时至今日,列宁所描述的帝国主义及其行径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主导的背景下,劳资矛盾仍是世界的主要矛盾,而资本又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随着资本与劳动力量的此消彼长,资本日渐成为当今世界的隐性统治力量。而资本扩张与发动战争历来就是‘孪生兄弟’,尤其在金融资本占主导的背景下,垄断资本与战争的关联度越发明显。”[注]林海虹、田文林:《金融资本时代的战争与和平》,《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年第3期。如果说真有所区别,那也只是资本和战争的行为方式变得更加隐蔽和高科技化。一方面,资本仍然是全球治理的中枢,“剪息票”依然是“极少数特别富强的国家”用来掠夺全世界的手段[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163、185、105页。。资本文明塑造出的是更为直接、鲜明、稳固的两极化价值观结构,把个体、群体、组织、国家乃至世界的是与非、善与恶、黑与白全部通过资本的逐利逻辑呈现出来,简单又粗暴地成为实现目标与否的重要工具和最重要的动力。但同时,“资本实行全球治理的目的是要在资本的控制之下实现资本收益的最大化,而不是建立一个稳定的秩序,但为了剩余价值而寻求一种畸形的秩序,资本正是借用这种畸形的秩序来进行全球治理的。”[注]胡键:《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视野下的全球治理》,《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11期。只不过,这种行为表现出来的不再如贩卖黑奴那样赤裸裸。很明显,这并不符合人们对治理的“善”的目标和标准,或者说,这不符合人类社会发展所追求的道德标准,而只有打破资本的这种“魔咒”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另一方面,为了维护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并在全世界范围内灌输西方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对外帝国主义性质的军事战和贸易战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且愈演愈烈。据统计,为了确保美国在全球的利益不受侵犯,以近三十年美国武装部队在国外的使用情况为例,1990~1999年间共出兵59次、2000~2009年间出兵41次、2010~2017年间出兵88次,其中仅2017年就超过28次(见图1),[注]Barbara Salazar Torreon, “Instances of Use of United States Armed Forces Abroad, 1798-2017,” 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www.crs.gov, CRS Report R42738, October 12, 2017.尤其是近些年来还在高新科技的支持下实现了零伤亡的精准打击。这些军事行动充斥的是“人权高于主权”、“为价值观而战”、“主权不容干涉已过时”等“国际干预有理”的新干涉主义[注]参见[美]里查德·哈斯:《新干涉主义》,北京:新华出版社,2000年。和对联合国宪章及国际法或国际惯例的蔑视,其结果是不仅加剧了当地的社会矛盾,而且也并没有践行西方的自由与民主。正如克劳塞维茨所说:“战争是迫使对方服从我方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用科学技术研究的成果装备自己以对付暴力。国际法惯例对暴力行为的限制是微乎其微的,这些限制与暴力同时存在,但在实质上并不能削弱暴力的强度。”[注]克劳塞维茨著,孙志新译:《战争论》,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第4页。从2018年开始,英国、美国、法国以怀疑叙利亚政府军使用化学武器为借口,未经联合国授权即对叙利亚疑似目标进行精准打击,以及美国以因贸易纠纷引起名为“打贸易战”实为遏制中国崛起的“精准打击”等都是其中的典型。

数据来源:根据Barbara Salazar Torreon, “Instances of Use of United States Armed Forces Abroad,1798~2017”制作而成。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www.crs.gov, CRS Report R42738, October 12, 2017.图1 1990年以来美国武装部队在国外的出兵频次

因此,对资本主义的认识和研究,必须是对资本主义体系本质的认识和研究,而不是对其细枝末节或对其局部的相互割裂。不把握这一点,我们对资本主义的任何批判都是一种“天真的愿望”[注]《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7页。。尤其是在全球化条件下,资本的逐利本性正推动着代表资本主义世界政治体系、经济体系和殖民体系的旧体系转型以适应世界经济与政治新旧秩序的快速嬗变。

三、 资本原则下的全球治理及发展特征

当剩余价值通过社会关系的力量能够配置社会资源并进行扩大再生产时,资本就出现了。因此,从本质上讲,资本的原则即以剩余价值的积累为绝对目的。这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完成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自工业革命开始,到19世纪六七十年代至20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政治经济体系的完全形成,意味着资本主义制度、世界经济体系和殖民体系在世界范围内的确立,这个过程打破了世界各地的封闭孤立状态,一方面推进了世界经济与文化交流,但另一方面带来的却是一个极其不平等和不均衡的世界经济与政治秩序。这一秩序主导了18世纪以来的全球治理模式,并把资本输出和对外战争以政治的面貌显示出来,使得国际政治过程充满了谎言、暴力和霸权主义。同时,也因资本主义自身矛盾和危机的加深而正在向以社会原则主导的世界经济与政治新秩序转变。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逐利原则主导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内外运行逻辑。

(一) 对国内政治权力的持续严控

18世纪末到19世纪上半叶,现代政党制度的确立赋予了政党在政治、经济、文化、生态、外交等各个领域具有支配地位的重要角色和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对资本主义固有的劳资矛盾进行了调适。而随着政党在国家对外交往中的作用越来越凸显,作为资本家集团利益的代言人,资产阶级政党极力在全球治理或全球机制建设过程中维护资本利益,但同时也表现为对国内政治权力的愈加严控,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国内政治权力与资本的相互依存日益加深,从而保证资本家集团对政治权力的全面把控以确保资本利益的完全实现。这突出表现在美国总统选举对资本集团愈益严重的依赖上。美国的选举制度决定了如果没有大量金钱的支持,就没有实力竞选总统或者谋求其他政府职位。据统计,截至2016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决逐中,美国亿万富豪特朗普和美国著名政治家族的代表希拉里的筹款数额分别达到了14亿和9.32亿美元,被公认为是美国总统竞选历史上最烧钱的一年(见图2)。这是因为,在经过了2010年“公民联合会诉联邦选举委员会案”(Citizens United v.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注]Kenneth P Vogel, Big Money: 2.5 Billion Dollars, One Suspicious Vehicle, and a Pimp-on the Trail of the Ultra-Rich Hijacking American Politics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14)。该法案以保护言论自由为由,通过了允许在竞选最后阶段各种企业或组织以赢利或非赢利的目的资助候选人的相关条款。和2014年美国最高法院裁决取消了个人对联邦候选人及政党参与竞选活动最高捐款总额的上限后,美国的金钱政治大门彻底打开。这不仅赋予了权力寻租的合法性,而且无限制地放纵了资本驾驭权力并追逐更大利益的能力和便利。[注]此后,脱胎于政治行动委员会(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简称PAC)的美国“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开始大量出现,其成员大多是美国工商界、贸易组织或独立政治团体等,其作用是募集资金以支持候选人或政党。因此,“40年来的美国大选一直都是金钱说了算。其他一切所谓的希望、改变、信任、政策以及潜在不同都是废话。”[注]《一张图看懂:金钱是如何操纵美国大选的》,http://finance.ifeng.com/a/20160803/14676604_0.shtml.

数据来源:根据德国Statista公司(https://www.statista.com, 1960~2012年数据)和美国《华盛顿邮报》(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 2016年数据)公布的数据制作而成(单位:百万美元)。图2 美国民主党与共和党总统竞选的募款数额(1960~2016)

(二) 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展和加深

马克思认为,“过去一切阶级在争得统治之后,总是使整个社会服从于它们发财致富的条件,企图以此来巩固它们已经获得的生活地位”。[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1、413页。随着全球化程度的日益加深,资本主义国家借助国际垄断资本,以跨国公司为载体,运用技术垄断、不平等贸易乃至战争的形式不断对其他国家的资源和财富进行掠夺。这一方面有利于西方发达国家对世界市场和资源的重新分配以及发达国家间矛盾的缓和,另一方面带来的却是财富和贫困的双重积累,即统治集团利益和大众利益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拉越大,世界范围内“穷国和富国、穷人和富人的鸿沟”越来越宽。最后,是在解决全球性问题的过程中不断增强的鲜明的意识形态性,包括奥巴马在内的美国总统在国情咨文和盟国演讲中不止一次提到:绝对不能让中国这样的国家书写全球经济规则。这种资本主义国家联合以对抗社会主义国家的思维逻辑再一次验证了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宣言》中所展示的共产党人之所以必须具有的国际主义精神的正确性:“共产党人同其他无产阶级政党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方面,在无产者不同的民族的斗争中,共产党人强调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所经历的各个发展阶段上,共产党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1、413页。

(三) 世界经济政治秩序新旧调整进程的加快和全球治理不确定性的增加

资本全球化催生霸权式的全球治理。1990年纳米比亚的独立标志着旧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即殖民体系的崩溃,但其世界政治体系特别是经济体系仍然是维持当前世界经济政治秩序的重要支撑,而且资本主义国家的精英利用高科技垄断以及贸易战和军事战争服务下的金融霸权等手段正在组建一个新的以资本原则为核心的利润积累国际体制。但与此同时,新世纪以来,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力量的整体上升以及国际话语权的增强,原有的世界格局和力量对比开始发生变化。此时,西方发达国家多年对外霸权政策导致外部矛盾反噬、国家精英与大众之间内部矛盾增强,造成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触手开始收缩,甚至被认为是正在退回到贸易保护主义时代。但实际上,通过观察特朗普上任以来的对外政策就会发现(见表1),与其说是对外政策的收缩或者回归地方保护主义,还不如说是西方资本利益集团在世界新旧经济秩序变动过程中正在调整国家策略以谋求未来“东西方共同治理”[注]何亚非:《全球治理处于过渡转折期,应融入中国思想和中国方案》,《21世纪经济报道》2017年2月28日。条件下资本的最大收益,其本质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或者说,在旧的秩序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资本的本性正在依据新的时代条件以构建和驱动新的全球秩序。但毫无疑问,这些涉及全球治理秩序措施的难以预期为世界经济政治新秩序以及全球治理体系的完善带来了巨大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

表1 特朗普执政以来对外主要政策变动

但无论如何,壁垒被打破的世界已经成为事实,“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8页。同时,资本以及配合资本并为之争夺利润和利益的战争依然是当代资本主义施行于全球治理的的主要手段。资本的力量支配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并且已经扩展成为全球治理和全球价值观的核心组成部分,它对现代文明的塑造起着直接的作用。当然,也对传统文明起着巨大的解构作用。而要降低对资本的不断“赋魅”,就必须在增强国家和大众利益的前提下实现对资本的“祛魅”,即实现在全球治理过程中资本原则对社会原则的服从。

四、 从资本原则到社会原则的全球治理

原有的以资本原则为中枢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正在松动,但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的体系已经被打破。而且,就目前的实际看,甚至恰恰相反,资本原则在社会主义国家也正在全方位蔓延。换言之,对货币转化的资本力量的崇拜及其带来的世界范围的影响使得资本的“祛魅”变得势在必行。

(一) 在构建全球治理新秩序中加快资本的“祛魅”

所谓对资本的“祛魅”即还原资本的本来面目而不是对资本力量的拜物教式崇拜。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托·约·邓宁的话指出:“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7页。正是出于利润最大化的诱惑以及维持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需求,资本不仅支配政治权力,而且也深入社会内部,使得个体、组织、群体、国家的财富积累的程度成为衡量其发展优劣或者成败与否的核心乃至唯一标准,而这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社会道德和社会秩序的畸形,并最终带来国家利益和大众利益的被绑架。当然,这并不是要否定或者消除资本,而是在现代社会中,只能把资本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推动力或关键要素,但是绝对不能凌驾于国家和大众整体利益之上。

(二) 资本原则必须服从社会原则

在全球化和市场经济体制中,资本原则至高无上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典型表现就是经济危机的爆发和社会贫富分化的加剧。比如2008年自美国爆发继而扩展到全球的金融危机造成包括美国、日本、欧盟等主要发达经济体都陷入衰退,发展中国家则发展迟缓。而2018年初,一则名为“著名教授发出警告:大学正将千禧代引向共产主义”的报道吸引了大量眼球。该报道称,目前“在18~24岁的英国年轻人中,24%认为世界面临的严重威胁是大企业,9%的年轻人认为世界威胁是共产主义。”[注]Matthew Moore, “Universities Luring Millennials to Communism, Leading Don Warns,” Jan 17. 2018, https://www.thetimes.co.uk/edition/news/universities-luring-millennials-to-communism-leading-don-warns-zmm2nn76g.而在“美国‘00后’一代中,近半数人更希望生活在社会主义制度中,而不愿意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注]马雪:《民调显示英美年轻人日益倾向马克思主义,引英媒担忧》,观察者网,2018年1月28日,http://www.guancha.cn/europe/2018_01_29_445039_1.shtml.究其原因,是对现状比如“进步集体行动荡然无存”[注]Kenan Malik, “No Reds under Beds, but the Young Are Awake to the Flaws in Capitalism,” Jan 21. 2018,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8/jan/21/no-reds-under-beds-young-awake-to-flaws-in-capitalism.,尤其是对经济紧缩和新自由主义的不满导致人们对替代物的兴趣上升。确切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对资本主义丧失了信心。(因为)留给年轻学生的是这样一个世界,无论经济还是社会组织,都没留给他们一点机会。”[注]马雪:《民调显示英美年轻人日益倾向马克思主义,引英媒担忧》,观察者网,2018年1月28日,http://www.guancha.cn/europe/2018_01_29_445039_1.shtml.在这样无望的环境下,资本家集团和下层民众之间的对立与矛盾将会成为未来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不定时炸弹,这是资本原则下全球治理所必须要克服的问题的一角,也是世界经济政治新秩序着力弥合的鸿沟之一,即打破资本的“全能”,实行社会原则高于资本原则或资本原则服从于社会原则。而这样的结果无疑就是资本主义“历史的终结”,是资本主义体系的全面解体。

(三) 从资本主义迈向社会主义的必然

带着克服资本主义根本矛盾的历史使命而出场的社会主义被赋予了比资本主义更加发达和美好的社会的意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任何个人都无法与资本抗衡。因此,要使大多数人能够共同幸福,唯一的出路是组成真正的人民国家并通过国家引导资本、驾驭资本。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区别,不在于要不要搞市场经济,而在于市场经济基础之上,以什么作为指导国家的最高原则,以资本为最高原则的是资本主义,以社会或人民为最高原则的才是社会主义。因而社会主义国家的真正立场,只能是社会,而不是资本。在社会主义看来,社会原则高于资本原则,因此不是人民和社会为资本服务,而是资本的发展最终要为人民和社会发展服务。”[注]孙承叔:《〈资本论〉的再一次胜利——试述〈21世纪资本论〉的当代意义》,《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4年第5期。归根结底,全球治理的最终目标和最大的善只能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社会发展的中心和落脚点也只能是人本身,任何对此原则的偏离都最终会被替代。正如《宣言》所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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