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
摘 要:当我们翻阅中国古代绘画史时,总会发现画家占据到的是一个更为主动的地位,他们借助手中的画笔挥斥方遒,以写胸中逸气。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发问,作品中除了画家的主体性,是否还有客体性也就是经济社会层面的影响?受现实所迫时画家在创作时又会做出怎么的决定?以唐寅为研究对象,力求揭示画家在艺术创作时所面对的诸多情况。
关键词:唐寅;画家;艺术创作;
在我们翻阅中国古代绘画史的时候,会发现对于画家或者作品论述总是跑不出这样的一个范式。“这是谁的作品?是何时创作的?它属于那个流派?与前人或同代人在风格上有何相异之处?有什么象征意义?”[1]提及必谈南宋“马一角,夏半边”或是南唐“徐黄异体”等。当然绘画史从宏观把握不可能专门去论述一名画家的画家生涯,但是我们可以换取一个角度来观察他们。以中国文人的作品为例,似乎在艺术创作中,画家占据到的是一个更为主动的地位,他们借助手中的画笔挥斥方遒,以写胸中逸气。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发问,作品中除了画家的主体性,是否还有客体性也就是经济社会层面的影响?
中国古代文人在封建社会的身份并没有理想中那么纯粹,文人皆把考取功名列为头等大事,并通过仕途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唐寅所在年代弘治年间为参考,“明中后期全国科考的平均录取率大致应在10%上下浮动, 不会低于8%” [2]。唐寅在最为残酷的乡试考试中二十九岁便考中第一名解元,得以“唐解元”美名。同为吴门四才子另外两人则是另一番境地。“文徵明自26岁至53岁,先后应乡举十试,皆落第。”[3]可见当时考取功名绝非易事。
倘若当科举不中,文人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这便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文徵明出身于文人世家,其父文林博学多识,甚受人爱戴。相比之下,唐寅的出身并没有两人那么好,他的人生经历是坎坷的,不仅是因钱财所带来的窘迫,更是他文人身份所带来的复杂性。而本文便以唐寅为例来揭示文人在仕途不顺,生活窘迫之际是如何在艺术创作中作出 “妥协” 的。
一、文人作品的复杂性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并不是每一个文人都能够如愿出仕。绝大多数文人不得不直面生活的困顿,他们会做一些与文人身份不相符的工作用以补贴家用,鬻文卖画便是其中之一。文人身份的复杂性此刻便凸显出来,换取生活所需的同时又很忌讳作品被贴上“商品”的标签,认为自己出售作品的行为有悖于文人的理想品格。其实,文人以自己的作品换取生活所需明代时已有萌芽。在当时的苏州,很多吴门画派的画家都曾涉猎买卖作品的“商业行径”。除了唐寅在自己作品之上题“利市”二字外,沈周也曾在伪作留名用以接济穷人,和唐寅关系颇为密切的祝允明也曾公开向求字者索取报酬,就连文徵明都不能免俗。可见这种行为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是得到默许的。
可以说作品不再是仅仅为文人理想而作,它开始面向了社会。但是,出售作品的行为并不意味着简单的金钱交易。古代文人以很多种方式来避免这种情况,比如单纯的审美性质的赠予、礼物式的人情往来和以赞助的方式等等,这种多样的交换方式也间接反映着中国古代社会人际交往的灵活性。在文人的社会交往中最为理想的状态是第一种,如友人间对作品的审美欣赏正迎合了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的渴望。可最具代表性的是后两者,说它具有代表性是因为这两种是最为复杂和密不可分。这两种方式使作品承载着更多社会接受层面的意义,同时其所代表的身份也极为多变,可能是多年挚友的交情,也可能是来自某方面需求的顾客,更或者是社交名利场上的“添”物等。以上较为笼统的三种方式并没有绝对的从属性,这三者相互促进并贯穿于画家整个的艺术生涯。
二、唐寅的艺术定位
(一)社交名利场
唐寅成为职业画家无疑为他提供了充足的作画时间,让他有更多的精力从事艺术创作。唐寅的作品的艺术价值不断攀升,一方面有他努力作画和个人天才等因素的推动,另一方面则得益于苏州浓郁的文化氛围,它为唐寅提供了一片创作的沃土。
明朝时期,苏州因商品经济的发展,交通便利等因素逐渐成为明朝税收重镇,人们的生活水平较以往有了很大的提高,它逐渐形成了一个与乡村不同的“城市”型社会。[4]不同于乡村,人的地位和交往都处于宗族的监督之下,城市的发展带来的是一种新的社会关系的创造,社会人员流动性极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互动发生了很大变化。它无疑提供了一个缓冲地带,不仅创造了新的社会关系场域同时也使一些放荡怪异之举在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中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了。这可以从当时人们如同接纳唐寅的艺术作品一般容忍了他的放荡行为。
諸多因素造就了文人之间的社交往来蔚然成风。 “城市社会在这种社会关系的创造过程中,凝结出独具特色的社会团体,进而发展出既有的社会价值并行的另一种社会价值。”[5]随着文人之间的社会交往,逐渐形成了一个稳定且庞大的社交文艺圈,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社交名利场”。在这个基于文人之上的精英阶层圈子中,文人之间通过各种方式相互品评和标榜,无形中便形成了一套相应的品评标准。由于文人阶层的特殊性,同时也成为了社会价值的衡量标准。
(二)共享价值
从唐寅早期的作品中,可以清楚看到他本人早年也是有意识参与其中。唐寅十七岁跟随沈周学画,曾作《贞寿堂图卷》,画风深受沈氏影响。当时在画上题写诗文的有李应祯、沈周和文徴明,以及明代苏州成化状元吴宽和弘治进士吴一鹏等著名文人。高山远景很容易让画作和文人的心境联系起来,这些绘画图式也确实有一些象征意味。后人在描述其作品时多是为唐寅敬仰乡贤周希正之母周楼氏“孀居矢节”教子成名之懿行而作。周母之行固然让人敬佩,但仅仅是这样吗?我们虽对作画时间以及是否唐寅受人之托而作没有直接的文献证据,但可以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唐寅是一名文人但出身于商贾之家,有文林和沈周等人的提携得以被文人上层社会所熟知,《贞寿堂图卷》的众多题诗说明为周母庆贺在当时的文人社会是非常受到关注的,从众多文人在此题写诗文便可以看出。因此将这幅纪念性作品看作他受上层社会之“邀”的应“请”之作也未尝不可。
一幅画作或者诗词歌赋等作品一旦得到其他文人成员的肯定和欣赏,相应地便会造就一种声望。当一名文人在社会上具有了较高的声望,作品的价值便会水涨船高。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它已经演化为一种经济价值。其他社会成员出于某种目的也会以支付报酬或者其他能够被施画者所能接受的方式来求得一幅作品。以求画者为例,他们通过“社交名利场”索要其作品,本身就是在共享施画者的社会价值。
(三)“入世”情怀
因此,深諳于此道的唐寅在当时的艺术市场中一直努力去占据一个主动的位置。首先,在绘画技巧上,他师从周臣。曾有记载说唐寅因索画者众多,作为老师的周臣能做到欣然为唐寅代笔。可见唐寅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周臣也曾说过:“只少唐生数千卷书。”这为他的作品形成雅俗共赏的局面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以高居翰谈到的《金阊别意》为例,画中所绘的郑褚豸正准备前往北京谒见皇帝,整幅画面表现的是依依惜别的场景。但是该幅画的焦点场面却被安排在一片山水景物之中,前半段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与后半段稀疏的人物场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视觉上由紧张慢慢过渡到舒缓直至寥寥数笔勾勒渐行渐远的人物,好比人面临惜别时的心态。带有文人意趣的艺术处理让高居翰这样评价:“即使是应景之作,他也会把它当作一个新的艺术问题来处理;所以,不论他的原始动机如何,他的画作都还是有可观之处的。”[6]
其次,唐寅一直与苏州的文人、老师以及亲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之间相互交流、学习,这些人都是当时苏州非常杰出的文人才子,比如祝允明、文徵明、沈周等人。从唐寅的《王公出山图》看出,唐寅非常主动地保持着这种联系,因王鳌无论是在学识还是声望等方面都深受唐寅敬仰,故落款有“门生唐寅”字样。这也可以看作唐寅依旧对仕途怀有希望,在经历科举罢黜后如要东山再起必定要依附有权势之人,并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其赏识。“门生”二字既可以看出两人非比寻常的关系,又能描绘文人阶层所聚焦的热点事件,这也对唐寅的书画作品为众人所熟知并名扬四海有很大的帮助。
唐寅很清楚自己文人身份能够为自己带来什么以及如何让它最大化。他虽出身于商贾世家,但为了追求能有一个好价钱,落款处会突出自己的“解元”身份,同样也会在作品中题写“晋昌唐寅”的字样。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知道自己的祖籍是山西晋昌,他的祖先是官宦人家,出任的官职也非常显赫,是晋昌郡守和晋昌公。我们可以从周臣那里找到两人之间的地位差别,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世周臣都没有被当作与唐寅般一流画家的待遇,文人身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难怪周臣会感叹说,“只少唐生数千卷书”。
三、结语
作为文人精英阶层,“社交名利场”中所规定的高雅艺术品的评标准同样也是社会的品评标准。文人画家把自己作品中所创造的艺术图式,通过“社交名利场”潜移默化般传递给观众,并不只限于文人还包括各个社会阶层。他们会沿袭前人的经典图式也会去创造且使用自己作品所独有的图式,以让他的艺术作品无可替代。唐寅是一名伟大的画家,不仅在于他是一名具有独立品格的杰出文人,同样在于他对自己的定位并以此选择如何去回应社会的需求。要值得注意的是,回应社会接受的角度对于艺术创作并不占主导因素,伟大的艺术家也是天才的艺术家,但无法回应观众的需求永远只能够做到的是敝帚自珍。因此我们确实可以说,唐寅无论是作为文人画家还是职业画家都做到了丝毫不逊色甚至远超两者的水准。
参考文献:
[1]曹意强.艺术与历史[M].北京: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1.
[2]郭培贵.明代科举各级考试的规模及其录取率[J].史学月刊,2006,(12):24-31.
[3]单国强.明代绘画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76.
[4]王鸿泰.明清社会关系的流动与互动[J].史学月刊,2006,(05) :17-19.
[5]王鸿泰.明清社会关系的流动与互动[J].史学月刊,2006,(05) :17-19.
[6]高居翰.江岸送别:明代初期与中期绘画[M].北京:三联书店,2012:76.
作者单位:
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