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山
有一次,歌唱家去到外地演出。
他登上舞台,配乐准时奏响了,歌唱家慢条斯理地摆好姿势,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准备投入演唱。
然而,他刚刚吸了一口气,甚至第一句都还没唱出,下面就响起了掌声。
歌唱家怔了一下,就把歌给误了。他往后面挥动了一下手臂,不知是要放弃还是示意重来,下面却立即响起了更大的掌声。
很快,各种尖叫声、欢呼声、喝彩声也及时而热烈地响了起来,会场顿时沸腾了。歌唱家忽然受到了感动,也鼓起了掌。气氛更加热烈了。
有人开始跑上台来,他赶紧走过去,热情地与来人握起了手。一会儿,又上来了好几个人,他一一握手。他握手的時候,神情非常专注,甚至比唱歌还要投入。接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歌唱家一个手都握不过来了,他干脆扔掉了话筒,全力与人们握起了手。歌唱家的手与善男信女们的手亲密接触的时候,他感到更加激动了,热烈的拥抱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有好几次,他甚至被别人抱得透不过气来,他大声喘息着,人们只知道他实在太激动了。
配乐在继续奏响,没有歌声。其时,台下的人一群紧接一群,汹涌而上,好在歌唱家已经进入了角色,他一个一个地握手,一个一个地拥抱,会场掀起了一阵阵的高潮……后来,音乐结束了,歌唱家的握手拥抱却还没结束——台下一个人也没有……
一天,我独自在街上闲逛。突然,旁边一个装饰古怪的店面吸引了我,我凑上前去,一块巨大的石头摆在门口,上面写了三个字:“顽石轩”。字体鼓鼓圆圆,像石头堆成似的。我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刚一抬头,面前竟站了一个老头,吓我一跳。
“石来运转啊!”老头的说话有点神秘。
我笑了,这才留意到,老头的头发是白一块黑一块的,像他店门口的那块石头,泛着斑白。他的脚很长,身材出奇地瘦,套着的一件圆领文化衫,宽宽松松的,像挂在衣架上,里面空空荡荡,真担心会突然伸出个干瘦的爪来,猛一下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我迟疑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踏了进去。
这是一间呈圆形的小店铺,顶多60平方米,有点阴暗,我进到里面才发现,摆在眼前的竟然都是石头,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各种各样,数量之多,款式之奇,出乎了我的意料。老头像个幽灵似的忽一下闪到我的前头,却是要做我的向导,他开始指着各式石头,边走边向我不停地作出介绍,他说得很详细,具体到石头的形成时间、石体的纹路走向、图形的物态特征等等。我惊讶了,原来,他那里的每一块石头都石里有山,山里有石,山水林木,沧海桑田,都经历了久远的历史。我一下目不暇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干涸,像经过亿年淘涤,从遥远的古域千山万水跋涉而来,我忽然间跌入了迷宫似的,脑海在成千上万年的石头间游荡漂浮、天旋地转。还没看到一半,我已经无法再看下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
“给我一块石头吧!”
老头从乱石丛中捡起一块椭圆形的石头,呼一下举到我面前,瓮声说:
“这块好,年轻人。”
“这是一千万年的石头!”他郑重地补充道。
“一千万年——”
我惊得叫了起来。石头接到手上,我感到双手在微微颤抖,身体瞬间沉重了大半。
老头把两个长满了骨头的手指伸出来,刚比了一下,我就明白了,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面额的纸币,放到他掌心。
我双手捧了石头,低头出去。
太阳靠着厚实的云层,射下来,油滑的石板地面五颜六色,世界一下变得光怪陆离。街上的行人一个一个擦肩而过,都是陌生的面孔。忽一下,天空就暗了,太阳不知躲到了哪里,四周朦朦胧胧,恍惚间,一切都虚幻了。
我耷拉着脑袋,脚步非常迟钝。石头圆圆的,非常光滑,抓不稳似的,我用右手小心地将石头夹到腋下,走一段路,换用左手,两个手不停地替换着。后来,左右手都换累了,我停一下,双手直接将石头抱在肚子上,似乎轻松了一些。然而,走没多久,两个手臂都累得快要脱落下来,石头在身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渐渐地,几乎要抱不住它了。
忽然,石头从我的手上一松,滑脱了,一下砸到脚丫上,我发出一阵昏沉的叫声,蹲了下去……过了很久,我忍着疼痛,站起来。我试着抱了一下石头,它却变得笨重不堪了。
忽然想,这世上,哪块石头不是经历了成千上万年啊?
我马上把石头扔进了河里。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