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有一说一

张一兵

那一阵风

阳光在一棵硕大的香樟树顶

穿针，鹅黄的叶子变得透明

忽的一阵风，是礼花弹崩开

的引信，片片掌声

旋转，降临

呵！一场盛典，我立在漩涡的中心

有一记，敲在后背，令人惊悚

有失常的重

在疑惑中回头找寻

枯褐的，深红的，暗绿的

各色相间的

哪一片，又都有可能

南方河边的一匹马

南方的河边

长满青草

与野花

我遇见一匹马

一匹披着栗色

长鬃的马

缰绳

拴在一个树桩上

使它吃草的范围成了一个

圆

它显得温顺无比

眼里含住整个世界

的柔软

伸手摸摸它

它也只是侧了侧

脸

发出微颤的鼻息

我无意看见

它身下

硕大雄壮的那家伙

这唯一令人惊讶

与突兀之处

有一只鸟

青山如黛

有一只鸟

站在高高的树巅上

鸣叫

一声高过一声

山谷对面

有另外一只鸟

一一应答

也一声高过一声

高低、长短

完美的协调一致

这在世间多么难得

它叫一声侧耳倾听一声，片刻

越过山谷，飞了过去

在对面的山头上

有一只鸟在鸣叫

一声高过一声

山谷这边，有另外一只鸟

一一应答

也一声高过一声

高低、长短

完美的协调一致

这在世间多么难得

有一只鸟，好像要用一生

在山谷之间

穿梭，鸣叫，寻找

那始终在对立的一面

另外的一只

一树红枫

再见吧

春天的稚眼

再见，夏日的舞场

火红的，不是远行的盛装

是不舍与惊惧的

尖叫

在冬雪里暗藏、消解之前

最好

寒冷的人将我们聚拢

燃烧取暖

我们携带族类的地图

人类的精子般从大地深处

溯回

总有一天拨云见日

庸常的一天

需要重新开启

掀开被子

如同掀开迟滞的湖面

缩紧的胃壁

敲开坚硬的蛋壳

然后将自己层层包裹

“砰”的盖上邮戳

寄出去

流水线上众多的包裹

被不确定性抛来扔去

拥挤颠簸

相互呼着热气

被签收后再层层剥离

漩涡里逐渐裸露的心脏

刻上一道新的印痕覆盖旧迹

有时它也会猛地挣脱

奔向白色的墙壁

拨开长毛的玻璃

相信，吸入世间足够多的凉气

就可以拨云见日

在人间

二楼，窗台下传来鸟的叫声

断断续续，哀伤而凄厉

我不堪其扰，用枕头捂住耳朵

那种撕裂感更加让人无法躲避

它听上去像是受伤

折了翅膀或被冻坏的鸟

我动了恻隐之心

从床上一跃而起，趴到窗前

探出头去，搜寻楼下的灌木丛

看看它在哪里

我想如果我看到它

就从窗子上跳下去

对它实施援救

但什么也没发现

楼下一个小小的孩子

在蹒跚学步

走走停停、时快时慢

母亲蹲在不远去，伸出鼓励的双手

叫声从他脚下那双带气垫哨音的鞋子

发出，每踏一步，就叫一声

连续几步，就连叫几声

叽——叽叽——叽

踉踉跄跄，这多么滑稽

我回到浴室

洗漱一番，穿上人间的

衣服和鞋子，走出门去

听见自己的腳下

同样发出哀伤的鸣叫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