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邓评职称

周云龙

我们一直喊的小邓，在一场生日宴之后，大家开始自觉改口称老邓了。年过半百，不算老人，也不算“小人”了。

老邓在电视台工作，退休之前，怎么也想评上个中级职称。

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职业理想时，我不厚道地笑了。而后，转移话题，问他：“你有论文吗？”老邓一愣：“不是不要论文了吗？我哪有论文？但是，我有采访的实践！我有采访的故事！”

老邓的确是有故事的。他高中毕业，招工进厂，喜欢摄影，半路出家，弯道超车，闯进媒体圈。学历不高，悟性高；职位不大，胆子大。好多集体采访的场合，他都一口方言，抢先问话，当然都是百姓视角。

一次，有观众爆料，城郊某大型企业大量雇用童工。了解基本情况后，老邓提交了选题。第二天，他带上一台暗访设备，和他搭档的摄像记者，携带一台正常采访设备。请注意，他们明里一套，暗里还有一套。劳动监察部门派出三名工作人员和他们一起前往企业检查。不出所料，企业负责人以种种理由拒绝记者一同进入。幸而老邓早已与劳动监察人员密谋，隐瞒真实身份，以他们同事的名义，顺利进入企业。

进得三楼的车间，果然看到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一开始，老邓试图以劳动监察人员的身份提出看看他们的身份证件，好直接确认各自的年龄，而那些工人显然已接到内部通知，统一口径说，身份证在宿舍，不在身上。又见老邓民间智慧的时候了。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人的属相，两个同龄人，即使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出生，按农历推算，最多也只有两个靠近的属相。车间里，十多个工人都号称自己是十八岁，老邓便分别靠近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问生产、生活情况，然后追问他们的属相。那些孩子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年龄可以瞒报，而自己的属相一时半会难以编造。结果，他们说出来的属相，五花八门。

采访回去，老邓赶紧记场记，敲稿子，做特技。終于，片子抢到了首播，没熬到复播。无法再做后续报道，半拉子节目最后也没能评上月度好稿。不过，据爆料人反馈，上百名童工第二天就被送回外地老家了。老邓想想，还是有一点成就感。

一波三折，见招拆招。一次采访，要消灭多少脑细胞？老邓有故事，故事里有实践有技巧有智慧，可是，他没有论文，职称材料台里能给报上去吗？——我一直没好泼他的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