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音

古马

秋天颂

秋天总是比故宫深

天不亮就有人清扫落叶

从南河沿大街到长安大街

那些堆积的败叶

如同被处理的上访信件

有让乌鸦不安的气味

乌鸦叫

乌鸦夹带着金銮殿的金黄

祈求平安

他们说北京金色的秋天很美

而你独指西山 指说西山

枫叶烂红 红得如同

落日的颂词

守

潮来天地青

退潮的梦里

一只螃蟹眼珠高挑

挥舞着钳子

与破云之月搏斗

与一个

磨损的汉字

搏斗

沙鸥飘过

置天地于不顾

置他仍在

对抗的梦里

伤痕累累

保持礁石

冷落的形象

闪电的五线谱

被风吹乱

变奏曲

被人拿草棍儿拨弄的蚂蚁

左走右走

像天底下谋事的人

想当年

卡扎菲左走右走

也像

一只非洲蚂蚁

一只黑蚂蚁

一霎时变成红蚂蚁

据说，是被一把美国军刀

捅了肛门

当然

那把年轻军刀根绝

不会听他一根老草棍儿

折断前悲哀的叫喊：

“我就像你的父亲”

“你就像我的儿子”

苦 音

寺院沙枣树下

一头被拴着的公牛

舌头不停翻卷

舔着嘴唇

沙枣花的香气

窜到隔壁

秦剧团的家属院里

天已黑了

灯火的阳台上人影闪动

西北有高楼

牛角废墨斗

牛会流泪

混浊的泪光中

星星躲得很远

远在寺院金属的月牙儿之上

远在高楼与浮云后面

尾巴不时摇动

想要驱散

空气里不安的尘埃

黎明

是一架绕不过去的刀锋

它开始悲吼

整夜向着虚空

用力抛掷

胸腔里粗粝而沉重的石头

它的苦音

让一个秦腔名角半夜醒来

辗转反侧：我虽善于运气，但仍不会行腔

杀 鱼

刮鳞

抠腮

开膛剥肚

在这之前

他用刀背狠敲鱼头

听到“嘘”的一声长叹

鱼不得不稍缓折腾

接受

被按在砧板上的命运

内脏挖出

鱼膘

如两只白眼球瞪着

粘带血丝

鱼子

这么多

这是春天呵

这条鱼

没将它们生进水里

一堆字儿

终究没变成一句诗

流传下去

他看着洗尽鱼血的双手

略略恍惚

这条还在抽搐的鱼

难保不会潜入他梦里

异

你随手一指

有了书桌

有了蜡烛

烛焰

哗地跳起

再有睡莲

在书房外被一阵凉风弄醒

水池里

星星不多

睡莲花三两朵 没梦见过我

再没有了

除了深夜里两只蟋蟀

唧唧吱唧唧吱

吱……

巴丹吉林镇

——赠黄明祥、梁积林、王国伟

这些成排成排蹲在电线上的麻雀

落日在它们的眼里

会是一粒炒米会是一颗红玛瑙

会是幼子守灶的火种吗

打造一口红漆描金的箱子

画上喜鹊登枝锁配黄铜如意

哑木匠，他低头拉锯举目认亲

认你是他的前世认我是他的来生

今夜，愿我们都有一个海子般纯净的好妹妹

愿我们一醉方休，马头琴让散落在

镇子外面的骆驼一起调头，回望家园

那些在大漠戈壁的骆驼

它们驮着沙丘走过很远很远的路程

它们慢慢反刍着夜晚的星斗和盐碱的苦涩

不像这些叽叽喳喳的麻雀

不像这些小诗人风一刮就一哄而散了

曼德拉山岩画：金色斑点

塞外苦寒

阳光把金色的斑点打在

黑色玄武岩上

阳光说，给你们骆驼

给你们寒夜里驼粪火幽蓝的火苗

和它逼退野兽的芒硝的气味

阳光说，给你们明天的盐巴和风干肉

给你们路上的尘土

和戈壁尽头的海子

给你们绿透的芦苇

和大漠深处一座小小寺庙

给你们一碗庙里的清水映照面目

给你们惭愧

给你们安慰

给你们能给的一切

阳光说，你们骑着光裸的马儿

走过了崎岖艰难的路程

看到了最美的星星

你们要记住可爱男人的眼睛

你们要珍藏可爱女人的青丝

你们啊

你们是七八百年前翻越唐蕃古道来到曼德拉山顶的

一群风尘仆仆的游牧者，我在你们中间

替你们说话替太阳和我自己说话

我说：

太阳的登山运动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鹰唳长空

给突围的野羊以流火的速度热血的动力

以地平线抢前迎接的变化和庄重的仪式

我说：

阳光把金色的斑点打在

黑色玄武岩上

我要把更美好的诗篇写给你写满大地

独 处

昨夜星辰 落花岂能回春

我必得习惯于独处如老虎俯饮于寒潭

寒意陣阵洗彻脏腑

这销魂的滋味令我沉溺

我的沉溺原是猛虎细嗅蔷薇的沉溺

寒意阵阵直抵脊梁

这清醒的穿刺教我自救

我的自救正是劫火沉灰潭底的自救

虎舌勾天

落木无边

我必得习惯于独处如老虎俯饮于寒潭

心无旁骛

迈步踏进电脑屏幕里字词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