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工匠精神铸造思路敦煌
———写在第三届丝绸之路(敦煌) 国际文化博览会盛大召开时

2018-11-21 17:57:12文/夏
丝绸之路 2018年12期
关键词:洞窟莫高窟敦煌

文/夏 惠

(作者系敦煌市作家协会秘书长)

如果说张骞当年凿通了丝路孔道,那么,在交通日益发达、人类文明互通共鉴日益紧密的今天,一届届丝绸之路(敦煌) 国际文化博览会的举办,为人类文明搭起了互通的桥梁,打开了丝路国家文化交流的门户。“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丝路精神正在熠熠生辉。

敦煌这座城市,承载了太多的人类文明记忆。它不仅是边关扼要之地,也是漫长丝绸之路的核心中转站,出入瀚海之地,准备补给,停顿休养,都要在这里进行。这使得大量兵卒屯守在这里,众多的定居人口和流动人口聚集在这里,由于政治影响相对鞭长莫及,三教九流飞速发展,内地异域共通交流,胡夷华夏杂居相处。所以,与其说是历史选择了敦煌,不如说是前赴后继、西往东行的人们选择了敦煌,他们带着四大文明的物质和精神成果来到敦煌,尽管或许只是短暂的停留,或许只是一个过客,但交汇和碰撞就这样发生了。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的文化不仅仅是停留在政权高层的交流,更多的是一种民间的交流和互鉴。这交汇和碰撞至今保存的成果,就是辉煌灿烂的敦煌文化。这些文化,不仅藉由众多无名的写经者、供养人,也藉由数百年莫高窟营建史上无数的工匠得以保留和传承,他们用智慧和劳动书写了敦煌文化,开凿了莫高窟,留下了不可胜数的精神财富。

尽管浩繁的敦煌遗书保存下来的这些无名工匠的具体记载并不多,但从诸多遗存资料的只言片语以及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中,我们仍然可以窥见那漫长的时代里无名工匠们为莫高窟做出的巨大贡献。

屯垦设郡之时,中原板荡之际,都有大量带着先进技术的工匠自中原来到这里;商胡贩客东往,使者走驿入朝,也有众多身藏高妙技艺的匠师西行至此。当他们走到这里,便发现,敦煌的独特位置使各种手工业者云集,众多工匠各显其能,很快,他们也找到了施展自身才华的最佳场所。据专家考证,唐五代时期,活跃在敦煌的工匠人数庞大,种类多达二三十种,从事着各种手工业劳动。马德先生通过研究将古代敦煌的工匠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与社会生产及人们生活直接相关的、为人们提供劳动工具和衣食住行需要服务的各行业工匠,他们主要从事加工制造生产工具和军事器械,进行房屋建造,制作各种人们衣食住行所需器具,主要有石匠、铁匠、木匠、泥匠、灰匠、索匠、褐袋匠、罗筋匠、鞍匠、弓匠(箭匠、胡禄匠)、帽子匠、皮匠、鞋匠、染布匠、金银匠、玉匠、毡匠、桑匠、皱文匠等;第二类是从事文化艺术活动的,也是最具有敦煌特色的工匠,主要有画匠、塑匠、纸匠、笔匠等。这个群体里也少不了大量的石匠(打窟人)、木匠、铁匠、泥匠等进行崖面整修、岩洞开凿、廊檐建造工作。另外,以一家一户为生产单位的还有从事榨油的梁户、酿酒的酒户、磨面的硙户等。当然,各种工匠的分工可能并不像今天这样明晰,许多工匠,常常是集多重身份于一身,从事多种劳作活动。他们中的一部分,在城市里营建房屋,为人们衣食住行服务,而更多的,则聚集在莫高窟,日以继夜地开窟、画壁、塑像。

在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里,良工巧匠们借着昼光晴影,借着熹微的火光,“用膂力而錾凿”(P.3262),“攒铁锤以和石,架钢錾以傍通”(P.3720),“銎锤竟奋,坱圠磅轰,硗确聒山,宏开虚洞……郢人尽善以釫镘,匠者运釿而逞巧”(P.4640),“奋锤聋壑,揭石聒山”(P.3608),“粉之绘之,再涂再臒,或饰或装,复雕复错”(莫高窟216窟),终于,“穷天下之羋谲诡,尽人间之丽饰”(P.2551),“班输尽妙,构天匠以济功;紫殿龙轩,对凤楼而清翠”(P.3720),“梁栋刻仙吐凤,盘龙乍去惊天”(S.3905),真可谓“匠征郢手,巧出班心,镂栱雕甍”(P.3276),“上方匠制,直下屈取鲁班”(S.3905)。其实,不仅在敦煌遗书中留下了这样众多的记载,在敦煌石窟各个时代的壁画中,也有大量反映古代工匠们劳作的画面。如初唐321窟有两个施工场面,一为建屋,一为建塔。建屋图中一工人正以镘涂壁。屋顶左半施工完毕,右半正待铺瓦。屋顶两工匠,一蹲一立。五代第72窟有一修塑佛像的画像。佛像高大,四面搭脚手架,旁立木梯。塑匠们缘木腾虚,上下操作。北周296窟窟顶的《建塔与画壁图》,展现了古代敦煌泥匠、木匠及画匠们共同从事劳作的形象。

以下,我们仅以敦煌石匠(打窟人)、画匠、木匠三类最具有代表性的行业来略窥那个时代工匠们的生活。

从敦煌文书中发现的《营窟稿》看,一个洞窟从始建到完成,一般需要经过整修崖面、开凿石窟、绘制壁画塑像、修造并装饰窟檐或殿堂等程序。每一道程序都需要多日方得完工,其中凝聚着无数工匠的心血。作为基础工作的洞窟开凿,就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的工匠付出极为艰辛的劳动。据敦煌研究院孙儒僴先生研究,在没有爆破技术、金属工具也有所限制的条件下,以唐代的工艺水平,凿掉1立方米岩石需要5个劳力。根据计算那种岩石每立方米大概重2.5吨,例如建造于唐代的第16窟是莫高窟最大的洞窟之一,总计空间将近2000立方米,全部凿开需要劳力上万,凿出的岩石如用牛车一次运500斤左右算,需要运将近2万次!工匠们所付出的辛劳可想而知。又据敦煌研究院赵晓星研究,一个大型洞窟的开凿时间,大约需要一年到三年左右,小型洞窟为几个月到一两年时间,而高达数十米的大像窟花费四五年时间才能完成开凿工程。壁画塑像的绘制时间则相对短些,通常是三个月到半年时间。不过,如遇到一些特殊的历史事件,比如说战争,那么一些洞窟的营建就有可能因社会动荡而不得不暂停,甚至经过几个朝代、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能最终完成。如修建第96窟(北大像) 花了五六年时间;修建于武则天时期的第335窟有垂拱二年(686)、长安二年(702) 题记,修建时间前后至少长达17年。

再如画匠,这只是众多工匠中的一小部分。成为画匠的人,都有着过硬的技术。因为以当时的技术,从工匠的培训、考核,到产品的规格、式样、标准,以及对不合格产品及其制造者的惩罚等方面,有着详细而严格的管理制度。学徒需要经年累月长期的学习磨练,并且达不到一定的水平就不能出师,画作达不到标准就不能面世,画作不合格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直至被判死罪。成为匠人的画师除了洞窟前、后室的四壁、窟顶之外,还负责泥塑、窟檐的彩绘与装饰。初开始,学徒只能跟在画师身边从事不太重要的工作,随着技术的日益纯熟,他们才能接触较为重要的壁画工作,但这个磨练的时间,可能是10年、20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要完成一个洞窟的壁画绘制,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莫高窟坐西向东的朝向并不利于采光,在照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一天中能够工作的时间并不会太多,一幅壁画或者一面墙壁,可能需要数月去完成,窟顶的绘制则更为艰难。即使在今天,要完成一幅较大的壁画,也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另外,哪怕高级画师,即使是他们的画作被后世称赞为堪与吴道子媲美,也永远留不下自己的名字。

隋唐是莫高窟发展的全盛时期,不仅开凿洞窟数量较多,工匠技艺也有了极大提高,洞窟形制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壁画技法愈加趋于成熟,雕塑艺术更加形象传神,这一发展趋势直到五代时期仍体现出较强的态势。敦煌遗书中也留下了众多对工匠进行赞美的文字,公元933年二月,新任河西都僧统高职的王和尚,修建了自己先前所开莫高窟143窟的窟檐,对这次营造活动,《河西都僧统宕泉建龛上梁文》 (P.3302v) 做了记载,并提到了李都料、康博士、张博士等名号,在这些工匠们的精心营造下,“施工才经半月,楼成上接天河”。文中赞美道:“凤楼更多巧妙,李都尉绳墨难过。削截木无弃者,方圆结角藤萝。棋斗皇迥软五,攒梁用柱极多。直向空裹架镂,鲁班不是大哥。”《唐天复元年金光明寺造□窟上梁文》赞美营造工匠说:“梁栋秀仙吐凤,盘龙乍去惊天。便是上方近制,直下屈取鲁班。” 《张淮深功德记》 (P.3720) 说:“般输妙尽,构天匠以济公,紫殿龙轩,对凤缕而青翠。”又《结社修窟功德记》 (P.3276)说:“莫不匠征郢手,巧出班心,镂栱雕甍,莺飞凤舞。”《唐陇西李氏再修功德记碑》(P.4640) 描述说:“于是乃募良工,访其杞梓。贸材运斧,百堵俄成。鲁国班输,亲临胜境,云霞大豁,宝砌崇墉。”这些赞美文字,都将敦煌工匠群体赞美成和鲁班一样的技艺高超,甚至直接用鲁班来称呼他们。以至于唐代张骜《朝野佥载》和道光版《敦煌县志》都将鲁班记载成敦煌人,这实际上是对敦煌技艺高超的工匠群体的高度赞美。公元5世纪初,李暠建都敦煌,在敦煌城内修建了精美的建筑群,这离不开大量能工巧匠,种种技术也得到了很好地传承。到他的重孙子李冲,居然还掌握着高超的建筑技术,在平城为元魏设计过明堂、圜丘、大庙。迁都洛阳后,为孝文帝规划过城市,设计过堂寝。

同时,敦煌地区发达的手工业,使大批技艺水平高超的工匠聚集在这里,也对河西各地、周边政权及中原手工业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归义军政权往西州、伊州、甘州及于阗的使节中就有许多工匠在内,这在敦煌文书中都有明确的记载。《于阗王赐张淮深札》(P.2826) :“白玉壹团。赐沙州节度使男令公,汝宜收领,勿怪轻鲜,侯大般次,别有信物,汝知。其木匠杨君子千万发遣西来,所要不昔(惜)也。凡书信去,请看二印。一大玉印,一小玉印。更无别印也。”此封书札中特别提到要“发遣”“木匠杨君子”西来,并且“所要不昔(惜) 也”,足见对木匠技艺的重视。

马德先生在对敦煌工匠做了系统研究之后说:“在敦煌的振兴和辉煌千年的石窟营造业,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工种齐全、技术高超的石窟营造队伍,留给我们和子孙后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的就是这支队伍。这就是古代敦煌工匠的最大的地方特色。”

由无数无名大师缔造的敦煌石窟,成为举世闻名的中国古代艺术宝库,这与他们身上传承不息的工匠精神密不可分。这种精神,在敦煌藏经洞遗书中实际早有表述。在唐代后期的敦煌文献《二十五等人图并序》 (P.2518)中,对中国传统工匠给予这样的描述:“工人者,艺士也,非隐非仕,不农不商……虽无仕人之业,常有济世之能,此工人之妙矣。”这是在长久以来中国传统内圣外王、修身齐家平天下主流价值之外,对能工者、善工者的勇敢歌颂,对工匠精神的至高认同。《河西都僧统宕泉建龛上梁文》 (P.3302v)赞美工匠们“如琢如磨”,“施工才经半月,楼成上接天河”。敦煌遗书P.3648《进夜胡词》为一篇四言驱傩文,文中有“工匠之鬼,敲敲琢琢”之言,尽管这是一篇驱傩文,文中描绘的是各种鬼怪奇异的面貌,但鬼神本就是对现实生活的写照。所以,与其说“工匠之鬼,敲敲琢琢”是在说鬼,不如说是对当时工匠们默默无闻打窟绘壁塑像生活状态的一种真实写照。如果改动一个字,即改为“工匠之魂,敲敲琢琢”,也许更加恰切。这也和《河西都僧统宕泉建龛上梁文》中对工匠们的赞颂有类似之处。无数工匠们之所以能创造伟大的莫高窟艺术的精神,或许就在于“如琢如磨”或者说是“敲敲琢琢”。这里的工匠,显然并不只是石匠、木匠、画匠,而是包括了所有的工匠。

“如琢如磨”“敲敲琢琢”,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远不能概括敦煌数代工匠们做出的贡献,但用这八个字来概括他们的精神,却再恰切不过。敦煌孤悬大漠之中,交通不便,夏季骄阳暴晒,即使身处岩洞之中,也会汗流浃背;冬季西风劲吹,手裸露在外不久就冻得僵硬,但工匠们坚持着,或许是对佛的虔诚,使他们能够在无数个日夜里围着火堆、咬着又冷又硬的胡饼,攥起斧凿,拿起画笔,创造着莫高窟文化。也正是这种精神,光耀了敦煌千百年,造就了灿烂的敦煌文化。再后来,常书鸿、樊锦诗等一代又一代敦煌学人也正是以这种工匠精神,在幽暗的石窟里,在发黄的残页里,“如琢如磨”“敲敲琢琢”,在敦煌坚守并研究敦煌学。

今天,在“一带一路”建设东风劲吹的时刻,我们更需要传承千百年“如琢如磨”“敲敲琢琢”的敦煌工匠精神,更需要像那些曾经营造了莫高窟艺术的无数工匠一样,摒弃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的心态,执着追求作品成果的极致与完美程度;更需要有源于灵魂本真对于所从事行业的全身心投入虔诚的热爱,尤其需要花费较长久的时间坚持才能积累的厚积薄发以及肯耐住性子不断磨砺才能达到的精雕细琢,需要不图名不为利,只是单纯的想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淡泊与坦然;需要沉下心来,不断地“如琢如磨”“敲敲琢琢”,只有这样,敦煌乃至丝路文化、中华文化的再次复兴才能更快实现!才能真正做到文化自信、文化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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