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基
中国散文诗走过自己的百年,经过几代散文诗人努力,诗苑中终于呈现出一派瑰丽的景象,奇花异卉,茂林芳草。
回顾中国散文诗百年发展历程,找出其中带规律性的东西,将有助于散文诗诗学的理论建设和创作繁荣,有助于我国社会主义文学新篇章的书写。
散文诗与新诗,几乎同时降生在华夏古国。中国第一首散文诗——沈尹默的《月夜》,是和胡适《鸽子》、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等九首,作为“新诗”一组,刊登在1918年1月出版的第四卷第一号的《新青年》杂志上。这个时间节点,是新诗和散文诗同时降生的日子,新诗与散文诗可以说是孪生兄弟。不过散文诗的诞生和新诗很有些不同,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会有这样一种新文类诞生,其意义,甚至并不为作者——一代诗词家和书法家沈尹默自己所意识:诗作不过是偶然的不经意的挥洒。
最早提到散文诗的,在中国是王国维的《屈子文学之精神》:“庄列(庄子、列子)的某分,即谓之散文诗,无不可也。”称得上带有理论性的论述,也只是刘半农《我之文学改良观》(《新青年》1917年5月)的不多的话语,他倡导“增多诗体”“于有韵之诗外,别增无韵之诗”,并且第一次介绍英国有“不限音节不限押韵的散文诗”,还认为散文诗是白话诗(新诗)的一种新形式,有助于诗歌的“发达”和“进步”。。
为了证明新诗运动的业绩,文学史家们常常将一些已被确认为散文诗的作品,诸如沈尹默的《月夜》《人力车夫》《三弦》,周作人的《画梦》《寻梦的人》,刘半农的《窗纸》《晓》等,归入新诗,其实这些作品在思维方式和话语方式上,和新诗,特别是胡适《论新诗》中的主张——作诗如作文的创作方法,就是用传统的白描手法,加上托物寄兴,再用口语来表述——相违离的。
就以沈尹默《月夜》为标本作点分析: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明明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看看新诗选本的评语:“作者描写的是深秋的风月和个人情怀”,诗人“以空灵的笔触,写出人和大自然的协调……体现出两种不同的性格”“头两句是排句,写景;后两句是叙述,诗以动词押韵”“这首诗继承了传统诗词的音律美,但却打破了束缚思维的格律,既善于继承,有善于发展,创新”。(吴奔星:《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评析认为本诗继承了中国传统诗歌意象创造和意境呈现的艺术追求,重视诗歌的声律美的营造,体现了那个时代知识人的独立精神,打破了旧体诗词格律的束缚。笔者还可以有所补充:借鉴了中国明清的抒情小品,自然、散淡、空灵的格调,追慕散文文化中士大夫人格独立的精神追求。《月夜》的出现,从文体学角度看,体现出诗与散文在边缘之际碰撞、融合,泯然无痕,实现了诗与散文的成功嫁接。
中国早期散文诗作,除了前面提到的外,还有刘大白的《自然底微笑》、沈兼士的《真》《寄生虫》、李大钊的《半猪场式的政治》《太上政治》,胡适的《看花》《十二月一日奔丧到家》等等,这些作品显现出多姿多彩的美丽:它们思想内涵和风格多样,终极追求也不尽相同,有的清和涵咏,以美的意境的营造,表现出人与自然的谐和,显现人的觉醒;有的直抒胸臆,表现了对真与美的追求,显现出“五四”青年的人文理想;有的直面人生,关注现实,以激越的感情、凌厉的笔锋,揭露军阀政府的黑暗腐朽和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有的即景抒情,即事生感,信笔而书,从平凡的常见的题材中翻出新意,表露出人情美和人性美。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鲁迅在这个时段中的散文诗作,《国民公报》1919年8—9月“新文艺”中,他发表了《自言自语》等七篇散文诗,1911年11月1日《新青年》中,发表散文诗《随感录六十六·生命的路》,他的这些散文诗很能显示出中国早期散文诗最高的思想和艺术水准,为这个时期的散文诗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中国散文诗从出土发芽到叶披满枝,绽出最初的花朵,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年。大致说来是“五四”前夕,到新文化运动落潮期,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五四”新文化运动余波渐歇,作家将自己思想和艺术追求的着重点从文体革命、思想启蒙逐渐转移到文体建设、提高艺术表现力上来。散文诗人们顺应这股潮流,开辟了艺术新天地,掀起中国散文诗第一个高潮。这个时期细分可以视为两段,前一阶段,从二十年代初期至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的1937年;后一阶段,从全面抗日战争开始,一直延续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
先说前一阶段。可以作为散文诗勃兴标志的是郭沫若《我的散文诗》和鲁迅《为“俄国歌剧团”》《无题》的发表。郭氏这组散文诗共含四篇,各自有题,刊发于1920年12月20日的《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被认为“可能是我国文学史上最早标以‘散文诗’之名的作品,它的外观也是散文,而内核充满诗的情趣,……与其《女神》相通,也带有波特莱尔散文诗的影响。”(俞元桂:《中国现代散文诗选·前言》)鲁迅的这两篇作品,分别发表于1922年4月8日和12日的《晨报副刊》上。前者运用深警而跳跃的语言,反复而回荡的旋律,象征和比喻的手法,抒发了内心的愤懑之情和抗争之心。后者从一件小事生发开去,道出人与人之间的重重隔膜和泯灭这种状况的热望,以“小感触”表现了大主题。
这个时期的散文诗人,几乎都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艺术倾向,从属于一定的艺术流派。
这个时期中,前一时期热衷于散文诗创作的宿将纷纷淡出,活跃在散文诗舞台上的,大多数是年轻的和更为年轻的一代。二十年代,最早登场亮相的是创造社盟主郭沫若,浪漫主义的代表。他的散文诗,或是呼喊“陈涉吴广第二出现”,泄露烦忧而愤懑的情结,或是从泛神论和超验主义出发以自然物铸造诗的意象,显现其对一切生灵的亲和。与之有着相近取向的,带有追求个性解放特征的,还有焦菊隐、于赓虞、高长虹、徐志摩等。焦菊隐的《夜哭》(北新书局1926年初版)——新文学史上第一部散文诗专集,倾吐了作者“情感之极暂时的摇动”,哭泣自身的不幸,以个我抒情慨叹人生痛苦和前途渺茫。与之具有同样取向的,还有于赓虞,他在其《孤灵·小序》中,将自己的散文诗作自题为“厄运之象征”,透露出世纪末的悲哀。另一位作为狂飙运动的造势者高长虹,他的散文诗集《心的探险》:被认为是“将他的以虚无为实有,而又反抗这实有的精悍苦痛的战叫,尽量吐露着”(鲁迅:《拟〈未名丛刊〉与〈乌合丛刊〉广告》),充溢着尼采“超人”式的个人反抗社会的精神和绝望的呼喊。另一位具有浪漫主义精神和唯美追求的新月派诗人徐志摩,他最初创作的散文诗,被认为是他“苦闷愤怒的‘情感无关栏的泛滥’”,“充满了诗人的理想主义和乐观”(茅盾:《徐志摩论》)。这些散文诗人有着不同的政治理想和精神追求,但在创作思想上有着共同的性征——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就这点而言,他们是承接了西方散文诗的血脉,——法国散文诗就是在从浪漫主义走向象征主义的过程中,最终于波德莱尔手中成型的。
文学研究会及其有着共同的现实主义取向的作家们,也青睐散文诗,在相同的时期内,投身于这种文学样式的创作。其重要代表有冰心、庐隐、朱自清、徐玉诺、许地山、徐雉等。他们关注现实人生,选取不同题材,将诗的意象、境界,隐寓到散文的外壳之中,成为浑然天成的艺术品。冰心的《笑》《往事》等,以行云流水的文字,歌咏母爱、亲情和自然之爱,满蕴着温柔,微带着忧愁,自成一格,被称为“冰心体”。庐隐的《夜的奇迹》《星夜》等,反映了她对人生痛苦的追寻和反思,显示出“五四”觉醒一代的女性,在社会黑暗现实前的无路可走的窘态。朱自清的《匆匆》《春》等,以清澈如水的话语,密集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意象,叹韶光之易逝,绘春景如即见。许地山的《空山灵雨》,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俯瞰尘世,在对小儿女悲欢和小生灵命运的吟咏中,道出了力图超脱而又无奈的心态。徐玉诺的《记忆》《海鸥》等,以悲苦的笔调书写落寞的心态和青春的梦幻,唱着“自己的挽歌”。徐雉的《乞丐》《三次的访问》以类似特写、小小说的场景勾描,用人物间的行为和话语冲突,揭示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人格独立的精神追求。
应该突出予以标定的,是鲁迅的《野草》。《野草》犹如小径分岔的花园,带有强烈的个人性、私密性、哲理性,而又濡染了时代色彩,传递出一位智者的精神感悟,带有公开性、多义性、预示性。散文诗的自由精神和美文特性,在鲁迅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在《野草》之中,中国和东方的传统文化与西方历史和现代文明碰撞、交融,诗人的内宇宙和外宇宙无间切合,在文本中呈现出难以窥见的完美境地。《野草》极大地拓展开散文诗的疆域,鲁迅广采博览,从各种文体中杂取种种元素,糅合制作,如中国传统文学中的辞赋、杂论、小品,乃至实用文中碑铭、自祭文,西方文学中的随笔、箴言、戏剧、《圣经》经文,诗歌中的比喻、象征、反复、悖论、示现、留白、跳脱等音律美和空间美的表现方式,呈现出难以企及的美妙绝伦的形相。
其后鲁迅曾表示:“后来,我不再作这样的东西了。日在变化的时代,已不许这样的文章,甚而至于这样的感想存在。我想,这也许是好的罢。”(《〈野草〉英文译本序》)也许这不过是愤激之言,形势比人强,后来他还有散文诗问世,如《现代史》《夜颂》《秋夜纪游》《新秋杂识》《喝茶》《看变戏法》等,发表在《申报·自由谈》上,收入作者不同的杂文集,那是在三十年代中期。
世易时移,二十年代末,大革命失败,许多知识分子理想破灭,但他们当中不少人依然保持审视现实,抨击社会黑暗的姿态,以散文诗诉说个我心曲。王统照的《听潮梦语》五十来篇,开拓了对社会人生各方面进行多方面的探索的新领域。他的《烈风雷雨》是在“五卅”爱国热潮冲击下写成的,显得激情澎湃,言辞铿锵,想象丰富而又雄奇多姿,开创中国散文诗“战歌”范型的先河。曾投身革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矛盾惶遽,企求灵魂蜕变的一群,也以散文诗抒写自己迷茫而渴求光明的心态。茅盾的《雾》《卖豆腐的哨子》《黄昏》《雷雨前》等,时代氛围鲜明,以对客观事物的抒写寄寓心灵的体验和感思,以象征手法表现主观情思,留存了作者生命历程的侧影。闪耀红色光环的诗人,以不屈不挠的姿态,颂赞光明和未来的理想世界。瞿秋白是其中最具诗人气质和文学修养的,《那个城》《一种云》《暴风雨之前》,或预示了社会革命的光明前景,或是表现出三十年代严峻的革命斗争形势,具有理想色调和鼓动性,作品在诗艺上相当圆熟。
三十年代中期,出现了一群散文诗新人,其中陈敬容、方敬等,循着现实主义的方向前进,呈献出体味现实人生并含有哲理的散文诗。这些散文诗有感而发,以扶疏的姿影,给读者以审美观照和思想启示。另一些则是以新的姿态的出现的青年诗人,如丽尼、陆蠡、李广田、缪崇群、何其芳等。比起对社会现实和整个外部世界的关注来,他们更多的是指向自己的内心,力图通过对内心世界的烛照,折光地反映那个特定的时代,抒写“苦闷一代”的心灵要求。他们的调子并非全部是哀婉低沉的。丽尼的《黄昏之献》,面对爱情破灭,身无所寄,不免萌生“个人的眼泪,与向着空虚的愤恨”(《黄昏之献·后记》),但到《鹰之歌》的创作中,则将个人的哀伤的倾吐与民众不幸命运的揭示糅合起来,有着更改的精神追求。陆蠡的《海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幻想,构建出喧嚣的、丑恶的成人世界之外的静谧、美妙的儿童世界。更值得提起的是何其芳、他的《画梦录》,以极为考究的诗的言语和意象,用“独语”的方式,道出了身内无法排遣的抑郁,写照了自己孤独的灵魂,使散文诗的美文(属于“散文”的)传统,得到高扬。在当时和以后一个时期中,有着广泛的影响。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1937年,进入全面抗日时期,随后又是三年解放战争。战争打破了文人象牙塔里的平静,散文诗人也自然作出新的抉择。从这十多年的中国散文诗状况看。一方面,救亡压倒启蒙,散文诗人不能再沉吟个人的悲欢,一些散文诗发出战斗的呐喊,使得本以婉曲见长的散文诗,带来几乎是中国散文诗特有的悲壮色彩。田一文、阿垅、林英强、韩北屏等,应和战局的发展变化,呈献出自己的诗章。缪崇群的《从旅到旅》《废墟上》,阿垅《总方向》《土》,从个我战斗生活的实感出发,写出抗日军民的意志力量,吐露了对生身土地深沉的爱。
另一方面,我们还要看到救亡并非可以不要启蒙,不必顾及艺术水准的提高。就散文诗而言,仍然要关注这种诗体本质属性的把握和表现力的提高。仍有些作家坚持探索,尝试散文诗新的表现方式,在散文诗文体建设上,作出贡献。四十年代,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沦为“孤岛”的上海,被视为“文化沙漠”的香港,一些有识见的作家,以散文诗这种便捷又能从容挥洒的文学形式,抒写内心的愤懑、抑郁,形成了散文诗创作的热潮。这股热潮,延伸到西南和东南的大后方,并且持续到解放战争时期的国统区,过去没有写过散文诗的老作家,如巴金、唐弢、芦焚、徐迟,纷纷介入散文诗创作。他们艺术功力和创作上不断探究的胆识,在某些方面打破了散文诗既定局面。巴金的《日》《月》《星》,将对天体的仰望和人世间的环视融为一体,以清丽、不绝如缕的话语,表述对理想的追求和对亲情的渴望,把自己长篇小说中的人道主义的情怀,在微型散文诗组诗中表现出来了。唐弢的《拾得的梦》《黎明之前》《寻梦人》,开启以相近的题材和表现方式,成了有整体感的散文诗联唱。徐迟的《理想树》《橹》,意象奇特,诗意浓郁,凝练优美,开辟了新境界。
面对着大夜弥天的国民党黑暗统治,散文诗人以自己的作品表现出对于光明未来的渴求,刘北氾的《曙前》,田一文的《跫音》、莫洛的《生命树》、郭风的《探春花》以及丽砂、叶金、唐湜、羊翚等众多的新人新作,汇聚成“曙前”散文诗群体的联展。
这个时期,从20世纪20年代初算起,到40年代末,有二十六七年,散文诗文学活动的潮汐也时起时落,总的趋势为从寂寞中走出来,散文诗成为众多作家乐意运用的文学样式。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散文诗人经历了曙前迷蒙和焦灼的等待,迎来了晴天丽日,散文诗逐渐进入了可以恣性张扬的历史时期,获得优良的生存环境和可以骄傲于世的艺术成果。
这个阶段,比上面两个时期为长。细分一下,可以划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从建国初到“文革”结束;后一阶段,从七十年代末到改革开放到当下。
前一阶段的最初几年,散文诗人,或许因为从暗夜走到耀目的阳光下,面临新的时代要求、新的读者对象,暂时难以适应,很少见到有影响的散文诗作。但究其根本,实际上是作者对散文诗文体属性浅表化的理解所致,在文艺家的心目中,散文诗总是离不开一个“小”字,小制作、小摆设、“闲花野草”,应和不了大时代中劳动大众的呼喊。
五十年代中期,受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的感召,“曙前”诗人中的郭风,吹奏起麦笛,用明快欢畅的曲调,歌唱这方土地上的山川自然,抒写解放了的人们内心的欢愉,他的《叶笛集》,承续了“曙前”时期的牧歌风格而又有所变化,显示出郭氏散文诗特有的色彩美、构图美和意境美。从老区走出来的本以通俗小说见长的柯蓝,转向散文诗写作,他的《早霞短笛》,以理性的思辩驾驭文字,以感情的色泽点染词章,刚劲、短峭,谱成一曲曲时代的赞歌。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有些诗人,甚或文艺青年,因为散文诗贾祸。其中较著名的有诗人艾青《养花人之梦》《偶像的话》等(写于1956年,收入《海岬集》)和流沙河《草木篇》(《星星》创刊号1957年1月)引发的事件。其后,散文诗因其含蓄、婉致的美学品性,隐晦曲折的艺术风格,既不善于正面地表达阶级斗争的大主题,构建宏大叙事的场面,倾吐激越昂扬的情怀,又往往会被人穿凿附会,肆意歪曲,成为罪证,因之一度被视为雷区,陷入沉寂。
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思想解放,散文诗逐渐走出低谷,从复苏走向全面发展臻于辉煌。
鉴于本阶段散文诗文学活动的特点,下面拟从散文诗创作、理论批评和文学组织活动以及专业报刊等方面分别述说。
先说散文诗创作。春来的第一燕是诗人、翻译家朔望的《只因》,他使用惠特曼式的、无韵的、复杂的,但有节奏的分行形式的散文诗,为在“文革”中遇害的女共产党员张志新唱了一曲挽歌。这首他平生唯一的一篇散文诗,带来广泛的影响,促使人们对散文诗文体价值有了新认识:散文诗不是只能吟风弄月,也能承载历史的沉重,表现重大主题,对散文诗的发展无形中发挥了作用。1978年,李华岚《赶海集》出版了本时段第一本散文诗集,它适应了这个时期人们,特别是青年人欢愉、奔向光明前程的心理诉求,具有开创意义。1979年,刘湛秋的《写在春天的信笺上》,刘再复的《雨丝集》相继出版,以新的格调和姿态引起读者的广泛注意。1981年,郭风的散文诗选集《你是普通的花》和柯蓝的《早霞短笛》(增订本),收入他们近作,分别出版,显示这两位可以承续本时期前后两个阶段的老诗人思想和艺术新变。
八十年代中后期,一批有着相当实力的不同年龄层次和人生经历的作者倾情投入散文诗创作。作为年长一辈的,除了上面述及的郭、柯以外,还有丁芒、耿林莽、许淇、李耕、王尔碑、彭燕郊、唐大同、敏歧等人。丁芒,艺术才能是多方面的,主要成就并不在散文诗上,他早在十八岁(1941年),就发表过第一首散文诗,在本时期中,他出版了《扫云集》《情人谷》《依然戈壁》三个散文诗集。耿林莽堪为一代风标,如今已年逾九旬,仍不断有新的散文诗作问世,著有《醒来的鱼》《五月的丁香》《草鞋抒情》《鼓声渐远》《望梅》《耿林莽散文诗选》《耿林莽散文诗新作选》等,耿林莽文学起步很早,在四十年代就发表作品,但几经周折,中年以后,才找到最能舒展自己艺术才能的文学样式——散文诗。屡经挫跌的“归来者”李耕,陆续推出散文诗集《不眠的雨》《梦的旅行》《没有帆的船》《粗弦上的颤音》,新世纪以降,又出版了《爝火之音》《暮雨之泅》《无声的萤光》和《疲倦的风》等。他的作品别具一格,诗风忧愤、凝重、峻极、洗炼。许淇兼具画家和散文诗人等多种身份,游走在画界和文学界之间,穿越于森林、草原,城市、华屋之间,游心于古往今来,他的散文诗题材广泛,形式多变,自由挥洒。著有散文诗集《北方森林曲》《许淇散文选集》《许淇散文诗近作选》《词牌散文诗》《城市意识流》等。出身于文化世家的女诗人王尔碑在八十、九十年代出版了《行云集》《寒溪的路》两本散文诗集。她的诗风,诚如诗评家吕进所言:“柔和纯净,这是王尔碑对散文诗的美的奉献。而空灵简约,是王尔碑对散文诗美的又一奉献。”(《行云集·序言》)“七月派”的成员彭燕郊,在抗日战争期间就有散文诗作问世,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长期搁笔,此际以特异的风姿表现别样的题材,开辟了中国散文诗的新生面,他的散文诗《无色透明的下午》《德彪西〈月光〉语译》《门里门外》等等,不管内容和形式,都是中国散文诗史上前所未见的。长篇散文诗《混沌初开》,被认为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诗。唐大同,“他总是从历史、人生、时代的高度俯瞰进入他视野的题材”,“形成了一种幅散宏阔的生命氛围”(李标晶:《对大气魄的追求 》《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诗论》)。敏歧,从《荒原的苦恋》直至《经历荒原》,推出了一些以“荒原”为主题背景的散文诗,把英国诗人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意象,赋以中国精神,显现出中国知识分子“九死未悔”的铮然风骨。
作为文学新人进入散文诗领地,或者在文学资历上稍逊于上节提到的那些作家的,是一个相当大的散文诗作家群。其中创作成就突出而又持续多年的,如徐成淼,著有《星星河》《一代歌王》《太阳瀑布》等散文诗集。记者出身的刘虔,自称是追随时代也追随自己心灵的诗人,作品折光表现时代,指向内心,雄劲而不流于粗糙,其代表作《大地与梦想》,可以称之为历史与大地的回声。诗人昌耀,其主要成就,不在散文诗上,但他诗集中为数不多的散文诗,张扬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奋,将感悟和激情融于凝重、壮美的意象之中,将饱经沧桑的情怀、古老开阔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协调的整体,有着很强的知性张力,形成宏大的诗歌个性,为散文诗增添异色。王宗仁、纪鹏、王中才、盖湘涛、堆雪等是军旅散文诗人的代表,他们的散文诗作,存录了当代兵营生活的侧影,揭示出现代中国军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补上了中国散文诗军旅、边塞诗的缺门。兼具诗人、评论家双重身份的王慧骐和王幅明散文诗创作和研究的起步,都在他们主编青年报刊的时期。1989—1991年之间,王慧骐连出了《月光下的金草帽》《爱的笔记》《潇潇洒洒二十岁》《十七岁的天空》等四本散文诗集。他的散文诗睿智清新,很能抓住一代年轻人的心,诗中的警句每每被摘抄进笔记本。王幅明在散文诗创作、理论研究和文献汇集、整理都有很大的贡献。散文诗数量不多,但绝不苟作,保持很好的艺术水准,如其《迷宫》一诗“借生活中的迷宫游戏,而寄予人生的哲理,极富象征意味”(王志清《散文诗美学》)。学者型的散文诗人王志清和陈志泽,在散文诗创作和理论批评,都有相当建树。王志清的散文诗,有着禅机天趣,意蕴深远,融古语与今语于一炉,泯然无迹;陈志泽主要方向为散文诗理论批评,但他常用研读他人之作所悟,融入自己的创作,散文诗集《相思树》《爱的艺术》中的,意象透明,意境流韵。既有散文白描的生动与质朴,又有诗歌的含蓄与韵味,两者得到较完美的结合。蔡旭、刘允嘉、柯原、吴克坚、栾承舟、贾士君等,都有着大体相近的诗风,质朴、醇厚、贴近生活,从个我的特定视角,写出心中的世界。蔡旭的二十多本散文诗集,以骄人的姿态,显现出蔡旭文学实力和散文诗文体巨大的生命力;栾承舟的散文诗,正如夫子自道,“若写出新意,写出深度,/风花雪月,小花小草,/也成佳篇”(《结合部》);吴克坚的散文诗《银杏树下》以底层视角,道出自己历练的人生,凄楚而又潜现的生命意志。
在这一代散文诗人中,锐意在散文诗体制、风格和表现方法创新,促成散文诗新变的,创作带有先锋色彩和实验精神的,有罗长江、虞锦贵、毛国聪、王成钊等人。罗长江的“大地系列”散文诗,试图以“追求血性与生命的自由之舞”显现“令人震颤的凛然风骨”(罗长江:《大地血殇·序》),为从开辟鸿蒙到当下改革开放的历史与现实,乡村与城市,画出巨幅长卷。虞锦贵的长篇散文诗,除了个别的以外都是抒情诗,阅历过往逝去的岁月,发抒个我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毛国聪《与上帝对话》,用觉醒了的自我和君临万物的上帝对话。从本质上看,是智者的自我博弈,涉及生命的本源和世界的走向,在诡秘的外壳下深藏耐人寻味的哲理:上面这些大制作,在散文诗史上是前所未见的。王成钊以旅游散文诗见长,他在对自然山川歌咏中,抒发了对祖国深沉的爱,于写景状物的手法上既承接中国古代山水的传统,又有新变。
带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倾向的,有韩嘉川、李松樟、灵焚、林登豪、任剑锋、曹雷等众多的一群,他们散文诗作共同特色,也许可用笔者几年前评论韩嘉川《蓝色回眸》的一段话来概括:“迷蒙,构成一种美,使人萌生更大的阅读兴趣,诱引人去破解,在心解以后,领略了,或者说自以为领略了诗的底蕴而产生了愉悦。”(《悖论:迷蒙,抑或真切》《诗的言说》)。李松樟的《冷石》《羽毛飞过青铜》等散文诗集,企求在现代的心灵场景中,通过散文诗的文本建构,寻求思想和情感的突围,以体现唯美的诗意追求。林登豪的散文诗,以现代人的独特视角, 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城市话语系统;对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人与事物的变化有着独特的敏感, 将现代人在城市生活中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中的深层意识, 凭藉富有表现力的意象和情境表达出来。任剑锋的散文诗,铭刻“他人生旅途上的喟叹”,“记载着他‘游走海内外的履痕’”“写下了他‘漂的心灵和泊的渴望’”(陈建功:《铭刻人生旅途的喟叹》),曹雷,游弋于散文、儿童文学和散文诗之际,有《山野的红桑果》《涉过忘川》《抚摸钟声》《纸上光辉》等散文诗集。作品空灵,能在几乎无所有的境界中萌生诗思,构成富有哲理的诗章,只要看看下面这些诗题,诸如“慢”“也”“缺”“难”“受”等,就不难想见了。
还值得注意的是90年代前后进入散文诗界的女性诗人,他们凭借女性的直觉,在看似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中寻觅诗情。陈慧瑛、天涯、宓月、潇琴、雪漪、丹菲、语伞、小睫、宫白云、赵蜀玉、扎西才让等女诗人在这方面进行了很好的探索,她们的诗作都有不俗的表现。陈慧瑛以悲壮的情怀,借“茶之死”,透露出中国女性外柔内刚的性格。天涯的《无题的恋歌》抒写欲生欲死、向往与迷离交结的青春恋情;《只为你开花的树》,表现出成熟女性对于情爱的冀望和对情爱真谛的感悟,反反复复地渲染,情浃于纸。宓月的《雨夜萨克斯》,透露出青春女性对世俗人生的温馨的感情和摆脱凡庸的渴求。“为了长成一棵树,我们注定要承受太多的艰辛与平淡”,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过女性也许感受得更为细腻。雪漪的散文诗抒写了一个女子对爱的思考、回忆、渴望与梦想,笔致舒放、自由、无拘无束,带有浓郁的牧歌意蕴。丹菲《小小的放纵》以平常生活中的五个场景,写出了内地的知识女性平日生活的律动,表述了种种寻求灵魂安慰的幻想,多少使人感到凄清与无奈。语伞的《外滩手记》《假如庄子重返人间》,带着女性的情思存录上海现代都市众生相,对古人作出戏谑性的阐释。小睫的散文诗,在飞扬的激情中不失女性的矜持,在明澈中深蕴对人心独特的发现。宫白云是近年来在散文诗坛上活跃的女诗人,她在纸本和网络中、创作和理论批评中游走,她的散文诗作,见证了诗歌的温暖,人性的温暖。扎西才让的《那些冰被春风一一搬走》,使人想起了契诃夫、果戈理笔下旧俄罗斯小公务员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一切都是循规蹈矩,多少年不变。
港澳台地区的散文诗发展有着自己的轨迹。香港有着散文诗作家的组织和刊物——《香港散文诗》,诗报《橄榄叶》也常常组织散文诗专页。散文诗人夏马、蔡丽双、文榕都有着出色的散文诗诗作,在香港本地和祖国大陆有着很好的影响。“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于台湾文坛有着巨大的冲击,萌生了新诗和散文诗,抗日战争胜利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大陆有些新诗人来到台湾,诗坛上,有着不少新变,散文诗也随之发生变化。总的说来,现代主义文艺思潮曾一度影响了诗歌走向,其后逐渐注意与中国本土诗歌传统相融合,一些有代表性的诗人,如纪弦、瘂弦、洛夫、王鼎钧、张晓风、林清玄、管管等都有不俗的散文诗作,席慕容的爱情散文诗风致缠绵,在台湾和大陆青年中有着读者群。
在海外的华文世界,活跃着一群散文诗人,其中突出的有澳大利亚的庄伟杰、菲律宾的温陵氏和美国的姚园。庄伟杰和温陵氏,在当地的华文报刊和大陆报刊发表散文诗和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表述了海外赤子的拳拳之心,对促进中外散文诗交流起着很好的作用。女诗人姚园,在散文诗中注意意象的经营和组合,寄意深远,呈现出奇丽令人眩惑迷离的境地。散文诗《在颜色里回眸》是对美国著名华裔美术家李洪涛数十幅油画的心解,具有开创意义。
其次,谈谈理论批评的状况。
创作与理论批评,向来被称为文学事业的两翼,缺一不可,但在前两个历史时期中散文诗理论研究处于严重缺失和滞后的状态,从1918到1949年,三十年之中,没有一部散文诗理论批评的专著,建国后最初的三十年,也同样没有出现过一部散文诗理论批评的专著。
与散文诗复苏几乎同步,散文诗理论研究和批评也方兴未艾,出版了为数甚夥的这方面的著作。涉及散文诗本体、创作、作家、作品、鉴赏、流变、文献等诸多研究范畴。
这个领域中的作者和作品,难以备述,略举其著者。王光明,现代文学研究专家,他1987年出版的《散文诗的世界》,称得上开风气之先。王幅明的《美丽的混血儿》、徐成淼的《散文诗的精灵》、徐治中的《散文诗美学论》、楼肇明的《或是先知的箴言 或是撒旦的诗篇》(见《世界散文诗宝典》),对于散文诗的本质属性、表现形态以及嬗变,作出了较深入的探讨。学者方文竹,一位有建树的散文诗人,他将教学研究心得和创作体会,融进了专著《建构与超越》。王志清的《心智场景》《散文诗美学》从美学高度打量散文诗,有相当的理论深度。李标晶的《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诗论》,涵盖散文诗研究各个方面,以史带论,别具一格。龙彼得的《散文诗技巧100种》,陈志泽的《散文诗艺术技巧》,重在诗艺的切磋,很有独特之秘。张彦加是一位勤奋刻苦的散文诗理论家,可惜英年早逝,在不多的几年间,先后撰著《散文诗探艺》《美的文体》《事务所新论》三书。程麻的《中国现代散文诗小史》、蒋登科的《散文诗文体论》是散文诗史和文体研究方面仅见的专著。邹岳汉的《中国大陆近二十年散文诗发展概况》(见《散文诗世界》2008年第1期),一篇长达三万五千字的鸿文,不失为中国散文诗文献学的开创之作。台湾诗论家叶维廉的《散文诗——为“单面人”而设的诗的引桥》(见《解读现代、后现代——生活空间于文化空间的思索》),纵横捭阖,在中西散文诗美学观念的碰撞之中,替鲁迅《野草》定位,为散文诗理论批评提供了很好的文案。
再次,中国散文诗专业报刊、出版物和社团、文学组织的出现,也是这个时段所特有的。
就专业报刊而言,1986年1月,邹岳汉在湖南益阳,创办《散文诗》。同年,柯蓝在广州筹办《散文诗报》,次年初正式发刊。1989年,严炎以丛书形式创办《散文诗选萃》。1990年,田景丰在广西创办《南方散文诗》,1992年改名为《当代散文诗》,由敏歧、冯艺主编。1992年1月,诗人海梦在四川成都创办了大型期刊《散文诗世界》。海梦很早就从事文学活动,1957年因流沙河散文诗《草木篇》受到株连。“文革”结束复出后,初心依然,在散文诗创作取得很高的成就,其诗富有哲理,有着智者的大仁襟胸和殉道者的悯世情怀。然而,办刊不易,能跨越世纪,垂二三十年至今,历久不衰,唯《散文诗》与《散文诗世界》两家而已。
除此以外,还有依托报纸举办的专刊,有类于“报中报”。有箫风主编的《散文诗研究》(《文学报》专刊)、《散文诗月刊》(《湖州晚报》专刊)。亚楠主持的。《伊犁晚报·天马》的专刊。
在这些定期的出版物之外,还有各种年选,诸如《中国年度散文诗精选》《中国散文诗人》等,它们近于国际出版界所谓的“连续出版物”,多年坚持于此事的,有王幅明、陈惠琼、邹岳汉、王剑冰诸君。这些年选,犹如散文诗这株乔木上的年轮,留存了中国散文诗发展的史迹。
散文诗丛书,也是这个时段出现的新的传播方式。20世纪80年代后期,相继出版了两套颇具影响的散文诗丛书,郭风、柯蓝主编的“黎明散文诗”,郭风、刘北氾主编“曙前散文诗”,新世纪以来,王幅明独力主编“二十一世纪散文诗”,已经出版四辑,网罗了海内外名家,宿将新秀的佳作名篇,约四十余本。有着相当的影响。
进入网络时代,散文诗博刊、微刊以及大量自媒体,每天都有难以计数的散文诗作发表。迅速传播、及时反馈,很为一些年轻的散文诗人所爱重。网络与纸本,两种媒体互动,使得散文诗坛平添了生气。
以前,散文诗从未有过独立的组织和社团,到本时段散文诗作家队伍扩大,有着建立自己组织的要求。
1984年,中国散文诗学会在北京成立,艾青任名誉会长,郭风、柯蓝任会长。这个散文诗学术团体的建立的意义,正如王幅明所言:“不仅在中国,在全世界可能都是第一次。它显示了中国散文诗的繁荣和作家队伍的壮大和团结。”(王幅明:《寂寞而又美丽的九十年》《中国散文诗90年》)。
1989年,中国又一个散文诗学术研究组织——中外散文诗研究会在黑龙江牡丹江市成立,由柯原任会长,严炎任副会长。创办散文诗丛书、丛刊《散文诗选萃》《世界散文诗作家》,组织出版散文诗集多种。
2006年10月,四川成都,中外散文诗学会诞生了。代表们选举海梦为主席,建立起学会领导机构,学会将举办有年的大型刊物《散文诗世界》作为发表园地,各省市陆续建立分支机构。一个富有事业心和进取精神、组织相对健全、富有活力的学会,引领着中国散文诗走过新世纪。十余年来,学会多次主持和参与散文诗重大活动,如中国散文诗九十年纪念、百年纪念,编辑《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组织不同主题的散文诗征文竞赛、年会、笔会、作品讨论会,在国内外多处建立了创作基地,协助散文诗人出版作品。发挥了多种功能:诸如团结作家,开展学术交流,留存历史文献,指导文学创作,培育散文诗新人等。
2013年6月,在浙江湖州师范学院,建立了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该中心是高校聚合本校和外校以及社会力量的专业研究机构,常务工作由军旅诗人箫风主持。研究中心编辑出版《散文诗研究》和《散文诗月刊》。在首次会议上,还组织了耿林莽散文诗作品讨论会。这些散文诗文学组织,除中国散文诗学会,于上世纪末停止活动外,其余几家长期互动、合作,共同为中国散文诗的发展繁荣作出努力。
在散文诗创作进程中,因为创作取向、风格志趣、艺术方法的相同或相似,自然形成了群落。这种文学现象,在过去的中国散文诗史上是没有过的。“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是当下已经成型的散文诗群落。加盟“我们”的散文诗人有一百多位。这个诗群中有代表性的诗人,前面提到过的,就不再重复,只提领军人物周庆荣和亚楠两位。周庆荣以《有理想的人》《有远方的人》和《有温度的人》等三本散文诗集,显示出其对社会、历史、现实和未来,有着没有穷尽的思考与评论,他将以“思想者的告白”和“思想者的文体”为主要特征的随笔引入散文诗,使得散文诗有了有了脊梁。亚楠,被称为“西部边陲的夜莺”,他立足于伊犁这片美丽而富足的土地,发出由衷的歌唱,把触角伸至久远的历史、神话与传说中,引发深远的沉思与思辩。
中国散文诗百年,最好的纪念,作为散文诗研究者只能以此文作为一瓣心香,说说自己的感悟,寄希望于来日。
第一,散文诗作为一种艺术样式,从大背景看,其百年历程中每个阶段,总是与时代息息相关的,散文诗人应该关注当下,和应时代脉搏而跳动,适应受众的审美需要。从内部看,散文诗的文体的本质特征、形式和表现方法的探究,已经有不少共识,但仍有许多待解决需要进一步研究的的问题,诸如,怎样促成散文诗的新变,怎样拓开散文诗的疆宇,怎样发挥散文诗的艺术张力,还需要更多的思考和持久的研究。
第二,散文诗是诗歌的一脉,它与中国诗歌走向既有着一致性,但也有区别性。新诗史难以涵盖散文诗史的,新诗诗难以取代散文诗诗学。新诗,走过的道路:写诗如作文——政治抒情诗——朦胧诗——后朦胧诗——诗派林立,多元呈现,以及关于“崛起”的大讨论,都是散文诗没有经历过的,散文诗要着眼于自己的诗学理论的建设。
第三,散文诗的质量还有待于进一步提高。当下散文诗作品在思想深度、表现方法、艺术形式等方面都有所不足。文体趋于杂,这个走向是必然的,但是仍然要在一定条件下坚持文体本位意识。
当下散文诗创作的同质化现象,还相当突出。创作中,题材雷同,重复他人和自我复制的现象仍普遍存在。散文诗的表现形式,多少显得单调。中国散文诗百年以来,主流样式一直是抒情小诗,汉诗本来就有小诗传统,史诗、长叙事诗并不发达。中国散文诗还缺少长篇散文诗、大诗、史诗,如同波德莱尔的自传性长散文诗《拉·芳法罗》、圣-琼·佩斯的长篇散文诗《远征》《海标》、洛特雷阿蒙现代主义的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那样的。
百年,对于散文诗文体史说来,还是青春时期,有着广阔的前景和众多的发展可能;百年,中国散文诗留下长长的背影,期待我们去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