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朱锁成
人民路很长,从小东门到老西门。
人民路是喜欢春天的,从5月27日起,人民就有了自己的路。
电车叮当作响,人民揣着人民币走过光荣路,走过老城隍庙入口,走过城市半个圆。
汽笛渐行渐远,金陵东路轮渡站、十六铺码头,泛黄的旧船票诉说一个时代的繁华与冷落。
临街的窗,木结构或者清水墙,缝隙里铆上大写的动词,老电线挂满叹词,门牌告别昨天,人民路激烈壮怀。
地铁10号线从人民路穿过,众多的衣摆从豫园站涌出,涌出了便在南翔小笼拐了又拐,便把九曲桥踏得水泄不通,把湖心亭泡得碧绿碧绿,把人民路演绎得五光十色。
车轮就这样每天在人民路环绕,脚印就这样每天在人民路奔波。
人民路是要维护的。扫帚,洒水车,蓝色顶灯,红花绿树,街灯和网络,婆娑或者呼啸,温柔或者严峻。
我们有自己的泥土,有一种坚固是人民路。
人民是自豪的。属于人民的称呼才配走在人民路。
人民是有尊严的。上班或者漫步,堂吃或者外卖,一样阳光和雨露,一样胸膛和衣领,一样电动和“共享单车”……
城市有许多人民路,路的天空,有鸽飞过。
人民路是辽阔的,人民还要远远地走下去……
一晃,你也老了。
人,是那样经不起折腾。
肤色开始老化,脚底长出老茧,玻璃球体揉进灰尘,广场的老钟,月台的铁轨和你一样慢慢变老,爬出红锈。
想当初老北站退出时,你是那样的年轻,意气风发。众多的线路,无数的扶手紧紧拉住的一个词——新客站。
新从心底升起,新的钟摆,新的座椅,新的时刻表。人,当被新推动时,浑身就充满了活力。日夜奔腾成为常态。于是,从这里始发的铿锵更多地被冠名为起点。
也许,时间这把老镰用旧了也会生锈,也会出现缺口,你收割的哪些线路明显地慢了,慢了。
所有的告别与到达都不堪重负。
人是经不起风雨腐蚀、江河烈日的。
比起崭新的月台,风里出现了褶皱。说老也不老,无论我去或不去,你依然在那站着,日夜签发南来北往的出发,并且稍稍提速。
从这里始发的车很多都是绿皮火车,簇新的,一如记忆,让我想起初心。
但我究竟叫你老车站呢,还是新客站?
在老上海的镜框里,你绝对是个庞然大物。
外白渡桥以你为背景,万国楼群在这里收尾。
从百老汇到上海大厦,历经改朝换代,穿越烽火和子弹。黄浦江浩荡东去,苏州河缭绕腰间,在上海,如果怀旧,这里有潮声。
走过这里,也许我看不到内墙,豪华或者狞笑。我只看到外墙,褐色的,仿佛土地的界碑,饥饿与奢华,长风与号角在上面留下回音或者伤痕。
1951,终于改名。
像梵高的向日葵挂在墙上,印在我下乡的旅行包上,我与外白渡桥一起和你诉说钢铁。
这里是平民的,月光和红唇常常披上婚纱。
这里是贵族的,车队和花环给黄昏平添了一层神秘。
虽然我常常走过这里,但我不想走进血色的红葡萄酒。
我只想仰望,仰望最高一层,令人昂首的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