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玥
幼年时,外祖母曾告诉我,母亲,在远方。
一
远方是哪里?
坐在堂屋的台阶上,拍着竹制的座栏,嘻嘻笑着,看着外祖母忙里忙外的身影,我往外面的大路上指了指:“远,远……”
远方,是这条路的尽头吗?
二
孩提之年,在屋里爬来爬去,在经年的家具上用指甲抠出一点一点的花纹,慢慢围着外祖母打转,然后,终于可以站起来,可以走,可以跑。
再问外祖母,她说,母亲,在远方。她的白发在鬓边若隐若现,嘴角好像有微微、淡淡的笑意。
远方是哪里?
我顺着门口的那条路走了好久,在路的尽头,看到了另一条更远的路。
三
我在绵阳的一个小村庄里跟着外祖母长大。玉林乡,在记忆中,有氤氲的山水,有葱翠的竹林,有悠然而得意的猪牛,有在鱼池泥塘里精力十足的我们,还有慢慢老去的外祖母外祖父。
春天的早晨,洗净的草莓在簸箕里发出诱人的光;夏天的夜晚,外祖母扇下微微的轻风抚我入眠;秋天把红薯扔到厨房的灶下,等着它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冬天,躲在外祖母怀里,很温暖,很温暖。
母亲,在远方。
远方在哪里?在山的那一头吗?跟着汽车能到吗?
四
有一天,母亲回来了。
外祖母说,甜甜,叫妈妈。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妈妈阿姨”。
然后……转身招呼隔壁的潘潘,昨天埋的种子有没有发芽,我一直在惦记这个事儿。
若干年后,听外祖母说,母亲落泪了,她似乎想要抱抱我。
五
幼年的记忆,充斥着温馨的颜色与香味,唯有关于母亲的那一部分起起伏伏。在我心中,母亲一直与“远方”连在一起,那个可恶的、面目模糊的“远方”,抓走了我的母亲。
很多天以后,我才意识到,“妈妈”就是“母亲”,喔,是这样。
六
之后数年,母亲匆匆地回家几次,每每都在除夕时。
然后在我的记忆中,有香香的怀抱,有灿烂的笑容,有又大又柔和的双手。母亲的形象慢慢地在脑海中丰满、生动,有了温度,有了色彩。
在过年的爆竹声中,我甜甜地睡去。偶尔回神,台灯的光从裹好的报纸中悄悄地透出来,母亲一边缝着衣服,一边看着我。
再醒来,缝好的衣服放在枕边,而母亲,依然在看着我。
年后,与外祖母到镇上送母亲离开,一辆灰白灰白的公共班车带着我的母亲去了远方。她为什么要跟“远方”在一起,“远方”比我还漂亮吗?还可爱吗?
我看到她哭了。
七
又几年,母亲带我一起离开。
当我们登上那辆灰白灰白的公共班车时,我忽然意识到,我要去见“远方”了。它是什么样子?
从车后的玻璃窗望去,外祖母的微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条路在我脚下延伸开来,然后又是一条路,玉林乡渐渐留在身后了。
八
我们先到了绵阳,这儿有宽宽的路,高高的房子,路边整整齐齐的灌木与花卉,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
母亲问“漂亮吗”?
当然,我看到路边那镂花的围墙,红色的楼,点头。母亲说,这是一所学校。
哇!修学校的人好厉害。
“你外祖父当年就参与修学校噢。”
啊,原来这里是外祖父的远方。
九
然后我们到了成都的双流。
我在这里,经历了我的小学,放学的时候,我会踩着田间的小路,看着夕阳的微笑。
然后是初中、高中。田间的小路渐渐没了踪迹,我们居住的地方,渐渐变成整齐的小区。
这里是母亲的远方。
十
清晨,我坐在窗前,在记忆中犁扫岁月的痕迹。我意识到,在过往的时光中,我慢慢地编织与决定着我的远方。
我的远方,我正在路上。
(作者系四川省双流棠湖中学高15级18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