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然
1
并不止于制动力,板块的追尾让他从塔吊上惊慌失措地爬下来
围墙是为了区分城市和工业区,现在包围着你,草木皆兵
高新区的14点28分,像震颤的粉碎机一样
加工着石桥铺大桥、火炬大厦、三力公司的写字楼……
噗嗤一下,这个城市就狼烟四起。这个年迈的老人
突然受困于身体的内应力,开裂、折弯、挤压变形
驱散一群蚂蚁,乌鸦的叫声,马不停蹄的车流……
静止的可怕就在于始料未及。第22秒这片草皮上的人类同时陷入孤岛,等待被捕食、杀戮
头顶的乌云是一张巨大的网,脚下有一种黏附力在不断抬高
困兽之斗以后的奄奄一息,那个入厕抽烟的山东男人
和手里拿着扳手的水电工,四目相对
我无法想象远方正在发生什么,此时将要发生什么
傍晚时分,面对空无一人的石桥铺社区
不断在脑海重组的旗帜和招牌,落在半空中的手势
从那年停止以后,就被一座冰冷的纪念碑托起
但心思还得放下来,为了开口说话
为了不失重于风的平衡。衔着这枚破碎的词语
我嘴角的血丝突然有种咸咸的味道
在慌乱的雨季,我曾面对一座沉睡的墙哭泣
在你转身的瞬间,鸽子树就成为无法抹去的风景
但这具拖车始终如同蜗牛一样缓慢,它所有的节奏
只能从收音机的电磁波里传递,焦躁不安地交织在一起
躺在星空下的夜晚将面临一场暴风雨
帆布上声嘶力竭的风,拖着这些肉体没有方向地航行
余震就四处游击着我的心灵上最脆弱的部分
我深爱的异乡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就像出租房里打烂的心爱的玻璃杯
覆水被标识在三分之一、三分之二,唐家山上的某个夜晚
和不断告急的地名:北川、汶川、青川、茂县……
笼罩在一层阴影里,让我以后的时光再也写不出一个关于她的字
因为我深刻地知道,揭开伤疤是多么的疼痛
2
然而,和你的际遇却在一年之后仓促的行程里
我不断地筛选着窗外这些四肢不全的建筑物
想找到唯一的答案,来佐证这场噩梦
试图猜想,它们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下午
屋顶才变成一楼,一面完整的墙如何像镜子一样被击碎
山坡上大大小小的石头,依然保持着运动姿态
只是在行径途中幡然醒悟,就如空房间里戛然而止的声音
这些通感会发源于我们身体的现实主义
就在阳光经过果园和平静的流水,开始发烫的时候
混凝土上,裸露的骨头生锈
无法折断的根,还扦插在羌寨的最高处
第一次有了想走遍北川每一个角落的冲动
越接近擂鼓,我就越慌乱
他们长夜奔袭时,一定还遗落了一滴泪水
否则,这棵开花的树一定不会如此娇艳
还有似曾相识的磨盘、风车和神林
这条只身通往废墟的路,不断地折磨着
我早已被掏空的身体,浮度于尘埃
有一股力量掐住时间,在两只手掌合拢的瞬间
众生和万物停止生长。它就坐落于雕像
它更像一页合不拢的典籍,等待风雨入侵
无门的门,你出不去也走不进来
3
直到遇见,他痛哭着跪下来——
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课本,彩色粉笔
操场和篮板还在,他失去了最好的中锋
他们第一次相约的网吧,建设银行的转角处
那块坍塌的水泥,横亘在长大的道路上
时常在梦里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条皲裂的伤口,在他毕业的纪念册上
永远无法被修补,和童年奔跑的时光一样
坍塌在水泥和钢筋下,暗无天日
直到,石头的棱角开始风化
青草迈出金属栅栏,郁郁葱葱
他擦干泪痕,在废墟上站起来
和所有从北川中学走出的孩子们一样
绕过一棵鸽子树,继续向前
直到走入大学殿堂,和未来
在他们一起玩耍过的麻柳树下
他把奖状寄给天堂里同桌的她
在他们一起下河摸过螃蟹的河流前
他念诗,对着瓦片下乡亲可爱的脸庞
他替伙伴们完成梦想
替那些废墟下的青春,活着
4
就这样长时间地凝望着,虽然
时光并不给予我太多的等待
就在生活的拐点里住下来,每个人
都在用一生的回忆来完成这张图形
从这些断了线索的点划线对折
纸张越来越小,局限于晚归后无人问津的菜市场
我每天做着同一个梦,又在同一只鞋子里醒来
而边堆山逐渐和自己越来越近
与生俱来的冷静,在夜晚慢慢融化
我突然害怕暴雨,害怕席卷而来的
都是远方的痛疼,所以不指望水底有太多惊喜
也不指望浮出水面。没有真相
我们依然要支起面子,咳着嗽抽烟
我害怕河面上悠闲的石头
嘴角是苦涩的青草
越来越浑浊的,陡涨的江面
我想到上游,和我同样命运的人们
惊慌失措,被防空警报撕破的天边的云
我被挑动的神经是多灾多难的
高山的彼岸花,阴影只能遮挡它一部分
5
只能道听途说,日子被房贷囚禁
我支付了大部分的青春,只想在这个城市认真地活下来
我活下来可以写诗,也可以和诗人们
交换想法。或在沈家坝的香樟树下
看他行色匆匆地坐下来,他的红色T恤
刚经历过一场泥石流,他的鞋背
携带着故乡的泥土。我用它们来复制自己
平静的果园,躺在指尖上成熟
他们淌过河流,带回一块石头
和一路跋山涉水的经历
锥形的胡须不断地旋转着
这些线条便清晰可见
素描的异乡,便镀上了少许的油彩
从寻龙山到羌王城,半坡上的疤痕开始修复
它不偏不倚地束起腰身,放下背篓
新修的屋顶已经容得下一只翻身的燕子
两条穿梭在崇山峻岭的平行线
传输着平凡的想法,在白水湖这面镜子里
我不再年轻,但明显越来越离不开这里
6
在这片屋檐下,一生真的短暂如此
仿佛尘埃落下来,竹海深处
我只能放空自己,在目光所到之处
把这片山水装满内心。海拔之上
我只能复述羌王站立的姿态
让脚下的纷扰,休止于它的云卷云舒
我知道,这坡度是时间的造就
就像我的一生,从未有任何崇高的想法
却不得不气喘吁吁地追赶
从寂静的深谷中走出来,是为了转身回去
只是和一块石头分道扬镳
就再也没有时间,和小镇交错
一道风尘,就卷走了秋天的叶子
这些锋利的刀刃,随时都可以让我支离破碎
漏下来的阳光不断地解剖着
我手背上的裂纹,和树皮上的春秋
没有对比的伤害往往比突如其来的余震
更让人措手不及。我分明已习惯于
楼板的震颤,和无人的夜晚
7
我不听导游甜美循环播放的声音
这山、岔路口和分界的桥梁
被修复的辛夷花、栈道和时间
隔着透明的车窗,熟悉的屋顶和苏醒的墙
离合器再压低一点,就可以看到
她表情里隐匿的晴空
这树开放得如此娇艳的鸽子花
以一个地名开始了她的苦难和孤独
还是用这个地名,修复着岁月的创伤
现在,我经过花荄、秀水、桑枣、千佛……
眼角膜上的荷花渐次开放
我能感觉到,袅袅升起的水蒸气
不断地窜入身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我也能感觉到,她急切上车
却不忍心下车的心情。姊妹桥贯穿着
过去和未来,她应该向着自己的方向出发
8
复苏于巴拿恰,三月的柳絮为安昌河打上粉底
蝴蝶轻盈地信步串联着这场盛会,让马槽酒的香醇
有了时间的味道。拔地而起的碉楼上
羌王的目光和他的胸怀一样宽广,他背后的十万大山
和昨夜的那场暴风雨无关,抚平伤痕的句芒的手
用爱情的语言就让两只羊角恋爱
安昌镇,少于偶然的事物不多
但我们何止为了一片桃花重逢
纬管上少许的风和多余的信物
通过她热情的红绸带,我循着流年某些相似的线索
才在拱桥和小院里,找到这片晾晒心思的月光
所有的随机事件,不止起源于篝火
不断扩散的羌人的热情,从屋顶上高悬的旗帜
到一枚羊髀骨卜,发育的河流漫过你的脚背
在深入浅出的草尖上,光的衍射才放大了你的微笑
在这片坚不可摧的家园,他们的涅槃是伟大的
云彩上的郭牛村,我每走一步
就有无数的想法,就像丰收的喜悦装满粮仓
9
是时候向一朵乌云表达内心的想法
绕过大山的脊梁,孤独变得这般粘稠
昨夜的一场雨就打败了这些郁郁葱葱的槐树
但出于空旷的回答,不经意和藤蔓上的花瓣照面
和她古铜色的表情上的太阳打招呼
在只能侧身通过无法飞奔的血管里
这些名词融化成石头,扬长而去
以时光的命名还有时光的痕迹
七十八度,在命运前面路还要陡一些
垂头丧气的麦粒上,正向的压力
不会逆向行驶,就把后背上闪亮的弯刀
劈出了骨节里发响的声音
光就从这些缺口漏出来,晒得目光疼痛
贫瘠是一只爬虫,只会镂空本质的善良
就像素描里暴露出的你的鱼尾纹
有时候,我会对一条河流无话可说
在挂满硕果的梨树上,看来时的路
每一个拐点都挂了一丝春风
才让撇在腰间上的村庄,突然翻新
才在这密封的沉默里撕出一道豁口
从现在走到未来,沉甸甸的黄瓜像一枚探针
逐一探明,内心真实的想法
当信念清扫时光院落,我摸到复活的木头
他内心的喜悦,嫁接在这些拔地而起的山脉上
10
十年了,你在尘埃中只有一个背影
忽然转身就掉落一些忧伤的石子
似乎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太久了,连身体里多余的竹节
都开始生锈,不以重复的方式继续上山
但每一次峰回路转,都会和你在时光中照面
这些高不可攀的树,牵起一面纱巾
就把高过头顶的日子,和上半身的木头
捆绑在一起
十年了,我在梦里终于拼凑出你的样子
在不断穿越的云雾里,找到五色的马铃薯
为了身世,他们曾经抱头痛哭
和日落患难于出生,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和一枚晚熟的李子想起他们的而立之年
只是胡须里的夏天在玉米上成熟
仰起头来,我不是一介孤独的诗人
只想在你的目光里,找到某个熟悉的院落
让故乡这枚名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风干的栅栏,连着月光的经脉
我想你来的时候,你并没有来
我要走了,每走一步就会陷入一个故事
一回头,就是一部创业史
在大禹的家门前,无数个影子站在门外
矗立在海拔之上每一个日落
把鸡鸣声释放在清晨、折旧的记忆归置于栅栏之外
这片家园如此崭新、如此美好
成为这葳蕤山岭的闪光点
正是这些奔走在云雾深处的人们
用一双手,履行着对时光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