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长久以来,史官都对君王的言行举止有很大的约束作用,通过点评时政、惩恶扬善,让君王说话、做事有所顾忌。但古往今来,帝王将相无论取得了多大的宏图伟业,究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可丰功伟绩之外,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蝇营狗苟,一旦这些被如实记入史册,最后到底会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恐怕就难说了,毕竟“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伴君如伴虎,生杀予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这些史官一方面想要给后世留下真实的历史著作,而另一方面又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们是如何权衡的呢?
设立年代 夏朝
职 责 记录国家大政和帝王言行
种 类 起居注史:随侍皇帝左右,记录其言行与政务得失
史馆史官:专门编纂前代王朝的历史
春秋史官董狐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置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赵盾、士季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岂唯群臣赖之”。又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能补过也。君能补过,衮不废矣。” 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
节选自《左传·宣公二年》
背景墙:晋灵公年纪很轻时就继位为国君,不但幼稚,而且骄横。对晋灵公的胡作非为,国相赵盾屡次谏诤,可是晋灵公不但不听,反而要杀赵盾。赵盾只好逃出都城,到外地避难。这时,赵盾的同族赵穿举兵杀死晋灵公,然后把赵盾叫回都城,另立晋成公为国君,赵盾继续担任国相,主持国政。晋国史官董狐认为,杀死晋灵公的真正责任者应该是赵盾,所以在史册上记下:“赵盾弑其君”。赵盾大为吃惊,解释自己并无弑君之罪。董狐却说:“你身居相位,出去既没有走出国境,回来也没有惩办凶手,这弑君的罪名,不给你又给谁呢?”赵盾无可奈何,仰天长叹。
妙解趣谈:当时的史官与后世大有不同,他们既典史策,又协助君臣执行治国的法令条文。宣王命、记功司过是他们的具体职责,同时兼有治史和治政的双重任务。当时记事的方式依礼制订,礼的核心在于维护君臣大义,赵盾不讨伐弑君乱臣,失了君臣大义,所以董狐定之以弑君之罪。对此,孔子大加赞扬,称董狐为“书法不隐”的“古之良史”。因为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权臣掌握国命,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与礼义违合的原则早已失去了它的威严,坚持这一原则,并非都能受到赞扬,而往往会招来杀身之祸。董狐之直笔,自然也冒着风险,因此,孔子夸奖他,后人赞美他,正是表彰其坚持原则的刚直不阿精神。
南宋史官司马光
宋太祖嘗弹雀于后园,有群臣称有急事请见,太祖亟见之,其所奏乃常事耳。上怒,诘其故,对曰:“臣以尚急于弹雀。”上愈怒,举柱斧柄撞其口,堕两齿,其人徐俯拾齿置怀中,上骂曰:“汝怀齿欲讼我邪?”对曰:“臣不能讼陛下,自当有史官书之。”上既惧又说,赐金帛慰劳之。
节选自《涑水记闻》
背景墙:司马光在编完《资治通鉴》后,已经累得“目视昏近,齿牙几无”,却依然壮心不已。因为《资治通鉴》止于北宋建国前,因此他打算再写一部《资治通鉴后纪》,把北宋开国以后的历史记录下来。虽然这一任务最终没有完成,而《涑水记闻》这部为撰写《资治通鉴后纪》而做的史料汇集却记载了从宋太祖到宋神宗的军政大事、朝典政章,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可信度极高,为研究宋史的学者所重视。
妙解趣谈:宋太祖显然有些专制,让忠诚、耿直的谏官付出了两颗牙齿的惨痛代价。然而他最终能分辨忠奸且及时止怒,并反躬自省、以赏代罚的这种过而能改的胸怀与气度,仍不失明君风范,让人敬佩。而大臣有直言不讳的品质,即使掉了两颗牙齿,也是值得的,因为两颗牙齿换来了一个明君和国家的兴盛,未尝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这一幕大起大落的悲喜剧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使这段故事成为凝练而又一波三折的经典之作。
西汉史官司马迁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
节选自《报任安书》
背景墙:司马迁的好友任安因“戾太子事件”受到牵连,蒙冤入狱,濒死之际,写信给司马迁,请他在汉武帝面前为自己鸣冤。司马迁后来给任安写了一封长信回复,即《报任安书》。按常理,司马迁在回信中,应对任安的求助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但司马迁在信中却以极委婉的方式,回避了对任安求助的直接答复,而是详细地述说了自己六年前因替李陵辩诬而触怒汉武帝,下狱获死罪,而后自乞宫刑,在屈辱中隐忍苟活的处境,以及自己撰写《史记》的心愿。
妙解趣谈:任安是司马迁青年时代的好友。以司马迁的人格品德,对任安蒙冤入狱获死罪的遭遇不会无动于衷,当老友在濒死之际,带着求生的渴望向他求助时,司马迁更不可能因顾及自己的利害得失而袖手旁观。但他此时却无力救助朋友。因为自己即使如任安所请,去汉武帝面前为他明冤辩屈,不但无助于使任安死里逃生,还会让自己再一次因触怒汉武帝而获死罪入狱。司马迁不惧死,但如果当时死了,《史记》也就功败垂成了。
你对古代史官与帝王之间的权力博弈有什么看法?
@明翰 中国古代的史官有秉笔直书的传统,哪怕把屠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绝对不能“兰艾相杂,朱紫不分”。但帝王和史官,一个要掩恶扬善,一个要直书其事;一个要为自己树碑立传,一个要对后人“申以劝诫”,两种目的,两个标准,形成两种力量的尖锐矛盾和较量。但较量的结果常常是权力压倒亢直者,屠刀强过笔杆子。所以要做到秉笔直书真的很难。
@王月河 我觉得,古代史官不可能脱离统治者的意志和时代局限,做违心失实的记载不可避免。如果他们都能像董狐这样有风骨,能客观记载事实,就能给后人留下更可借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