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孔亮
摘要:陈亮的事功之学,运用于艺术上便形成一种功利主义的艺术观念,而这种观念与辛弃疾的诗词创作有着密切联系。辛词的豪放风格。由笔者看来。本质上也是一种事功精神之艺术实践。
关键词:事功 豪放 陈亮 辛弃疾
南宋初期,在文学界和思想界出现了两颗璀璨的明星,一个是以“豪放”词风著称并与苏轼合称“苏辛”的辛弃疾,一个是专言事功且与朱熹辩论激烈的陈亮。此二人年龄相差不到三岁,都生在忧患重重的南宋时代,并且政治上、思想上乃至于个人性格气质都十分相似,所以留下了“铅山鹅湖之会”的千古美谈。只不过大家对他们二人的关注,大都停留在词风的相似性上,很少有人从陈亮的哲学思想视角看辛弃疾的豪放词。南宋时期的主流思想是程朱派为代表的义理之学,陈亮专言事功,颇有反主流倾向。其实不独他,辛弃疾也未尝不用心于事功,然而现实政治环境只能让他闲居半生,在看似优游岁月中悲愤地赍志而殁。辛弃疾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事功之要义,但终其一生,都是事功之实践。所谓“豪放”词风,在笔者看来,本质上也是一种“事功”精神的艺术实践,而其之所以“豪放”,恐怕根源于“事功”之无可为吧!
辛、陈二人自临安初见一席倾谈便成为知交,彼此钦慕,彼此欣赏。南宋淳熙十五年冬(公元1188年冬),二人在铅山鹅湖对雪煮酒,彻夜长谈,前后整十天。之后二人又和韵酬唱,留下了五首《贺新郎》。其问,辛弃疾还回赠了一首小令,就是那首著名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从这几首词作来看,陈亮以政论入词,有“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辛词则慷慨雄壮,音节铿锵,如金石掷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可怜白发生!”在无奈的个人命运中仍时刻不忘使命意识和爱国信念,豪放苍凉、激昂排岩,最见豪放词之绝顶功力,也最见其建功立业的事功追求。
陈亮在“鹅湖之会”后一年被捕入狱,辛弃疾千方百计参与营救。陈亮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获释,三年后与辛弃疾再会于浙东,同年考取进士,宋光宗亲擢第一。第二年(1194年)因病去世。陈亮去世时,辛弃疾为之痛哭,赋《祭陈同甫文》。其中赞他“智略横生,议论风凛”“间以才豪,跌宕四出,要其所厌,千人一律”,并痛彻心扉地写下“闽浙相望,音问未绝,子胡一病,遽欲我决?呜呼同甫,而止是耶!而今而后,欲与同甫憩鹅湖之清荫,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陈亮的命运其实也就是辛弃疾的命运,两位一生均以恢复中原為念,现实中却屡遭摧残,终生都无法像互赠的词中所期望的那样“看试手,补天裂”。
看完他们的故事和留下的文字,感慨之余,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陈亮的事功思想及其影响下的功利主义艺术观念,对辛弃疾词风的塑造其实是非常大的。而“事功”之学的要义究竟何在?它又是如何形成功利主义艺术观念的?
这里先提纲挈领地说明一下义理之学的要旨。义理之学对人生问题有一个基本肯定,即只重道德意义之善恶是非,不重事实意义之得失成败。简言之,义理之学对人生一切问题的态度,是只求自己合理或得正,不计客观上是否成功。这里就正是义理之学与事功之说不同处。有宋一代,义理之学始终占据主流,这种不正视事功本身的人生态度,在针对解决历史难题的要求时就显出了缺陷。因为历史发展过程中,制度的兴革、人类苦难的解除等,在每个不同阶段中呈现为一组难题:其解决必定依赖“因势以实现理”的原则,而不是能通过内在觉悟求得出路的。义理之学不能对“势”有所掌握,因此也不能对历史难题发挥作用。陈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逆向提出:凡能成功必有其“理”,即“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其意在强调人生当以能解决历史难题为主。
既然陈亮所关注的重心在解决历史难题,那其理论关键是肯定每一历史阶段中有特殊难题,然后肯定解决这一难题才是最重要的事——即“救时”与“除乱”。能够怀抱救时之志,成就除乱之功,“其所为虽不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这一思想,在辛弃疾身上得到淋漓尽致地表现,他把“救时”“除乱”作为自己一生的使命,至死不忘恢复中原之志,在大呼“杀贼”中气绝身亡,如他所写“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透过辛弃疾的豪放词作,我们还可以发现其间几乎处处流露着陈亮所推崇的“仁义”或“道”,那陈亮又赋予“仁义”或者“道”什么具体内涵呢?透过他在《六经发题。诗》中的议论,我们不难发现,他所说的“道”其实就是体现在日用寻常事物之中的“理”。此“理”在先王之时,就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情感抒发和表达,而后来时移事异,这种情感也就成了“与生俱生,固不可得而离也”的人生组成部分了。如此可见,陈亮是要将人的思想、追求从形而上拉回到形而下的具体人情物理之中。基于这样一种认识,陈亮认为艺术创作的关键是把握“意”与“理”,所谓“意与理胜则文字自然超众”。辛弃疾的词作,常常就是凭借其“意与理”获得了不同时代读者的共鸣。例如《菩萨蛮》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想想人世间所有的人和事,过去了我们就无力挽回,无可奈何的绝望感,古今一也。
总的来说,陈亮事功思想背后,是一种充满英雄情结的功利主义艺术观。这种观念与辛弃疾的创作相互激荡,辛词的豪放风格,在本质上也是一种事功精神之艺术实践。只是在“义理之学”盛行的南宋故梦里,他们二人注定事功难成。不得已“买犁卖剑”的辛弃疾也只好填词遣怀,“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辛弃疾绝望地告别了那个时代,而南宋王朝最终也如斜阳一般,惨淡地落下帷幕。